“老僧说这些给你听，只是不想你知道真相后，一时间仇恨迷了心志，犯下什么弥天大罪。至于当年你们两家的恩怨，你大可去问别人。”
“朱焕旻。”怀瑾眯眼冷冷说出三个字，他边说边去瞧大和尚的反应。可弘行大师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好像完全没听到少年所说，就连神情中也是没有一丝波澜。少年拿不准对方何意，却对弘行所说的真相更为疑惑，难道师父与四年前的命案有关。
楚二爷见弘行、怀瑾都不说话，俯身来到孙女身旁。老人将手搭在柔荑额头，缓缓渡入真气，楚家小姐不多时便醒了过来，可她双目无神，呆坐在地上，任楚二爷唤了半天，也不见丝毫反应。饶是玉玖阁阁主，此时也不免方寸大乱，老人扭头望向弘行，语无伦次道，“大师为怀慈悲，快救救我这孙儿。”
大和尚三五步来到柔荑身旁，他扒少女眼睑瞧了瞧，又结四圣谛****，口诵苦集灭道四谛真言。楚家小姐闻言，好似发疯一般，猛地跃起抓向弘行。大和尚随手一挥，擒住柔荑双腕，又大声喝了个“破”字，柔荑这才安稳下来，可那目光却仍是神游物外、空洞迷离。
楚二爷见小孙女又闹了这么一出，忙问道：“大师，我这孙女怎么了？”
“小姐中了南疆蠹巫的血蛊，贫僧也是无能为力。”
“当年前朝太祖朱炳御驾亲征，不是早断了蠹巫的血脉，为何还有人会用这血蛊的妖术？难道荑儿的后半生只能这样不生不死地活着？”
“莱山洞府的慵尘散人，对蛊毒倒有几分了解，也许楚小姐尚有一线生机。”
“玉玖阁三代人遍访天下名川，虽不敢说尽晓江湖秘事，也称得上对世间魑魅十知八九，更别提外家拳的诸多名门，就连早已落魄的瀛洲一脉也略知一二。饶是如此，楚某不才，竟从未听闻慵尘的名号，还请二位指点迷津，我该去哪里寻他？”
“西山、莱山本属一脉，山之南峰为西，山之北峰为莱，西山以达摩外家拳流芳百世，莱山传承鬼谷杂家，喜好阴阳之说，乃是魑魅道法起源。莱山地形复杂，慵尘的洞府外更是遍布幻阵，阁主若想寻到慵尘，还不如问问面前的少年。”
怀瑾没想到弘行竟直把矛头指向自己，但少年只顾着关心柔荑安危，倒也来不及多想，便开口回道，“师门有命，我虽无法告知二爷洞府所在，但柔荑的事我定会转达给师父，求他老人家施以援手。但我受业四年，从未听闻家师提起蛊毒的事，不知他能否解开楚小姐的血蛊。”
楚二爷此时竟像个没头苍蝇，又转向大和尚问道，“依大师高见，若慵尘尊者肯救治荑儿，小女能有几分康复的机会？”
“蛊毒本就变化莫测，血蛊虽似虫蛊，却又完全不同。若下蛊之人一开始便打定主意，要了小姐的性命，恐怕慵尘也无能为力。”
楚二爷听罢，一瞬间好像经历了一个世纪之久，老人竟自顾自呓语道，“中健吾儿，为父失察，任我玉玖楚家三代威名，却不能保你幼女周全。”
楚二爷神色自是悲恸难奈，继而悲之所至化成一片虚无，不多时竟从虚无中升腾起一股怒气，这愤怒越烧越猛扑向屈怀瑾。角落里魏承志这时却咳了一声，魏家小少爷咿咿呀呀挣扎着才刚起身，便又重重摔倒在地上。楚二爷忧心爱徒安危，反将经络中郁结邪火惊了出来，老人这才没有继续攻向怀瑾，俯身搂起承志，将真气渡入他体内。魏承志起初醒来，懵懵懂懂不知发生了什么，等到老人渡真气为自己调理，他才发觉丹田中空无一物，周身经络虽仍通畅，但这些日子凝练的魑魅道法竟已了无踪迹。魏家小少爷瞬间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握拳愤愤对着怀瑾吼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既能废了我一身功夫，何不索性把我杀了。”
乾天阁内众人知承志误以为怀瑾废了他功夫，少年还没来得及解释，便看见魏家小少爷从楚二爷怀中挣脱开来，挥拳抡向自己。怀瑾刚要应对，却发现弘行大师已挡在身前，大和尚双掌合十，口诵“南无阿弥陀佛”。
“和尚，你闪开。”
圆缘和尚一直守在阁中，他只因有师父在，也不敢随便插话。但眼下承志对师父出言不逊，小和尚忙跑过来，伸双手拦住小少爷，急匆匆说道，“施主，不可唐突。家师是得道高僧，证罗汉身，你对他不敬，保不齐会有护法的……”
承志不待对方说完，拂开和尚的手，凶巴巴回道，“管你是谁，我今天一定要杀了他，为家人报仇。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你受泰阿剑反噬，虽不是贫僧之过，但一身魑魅修为，却是被我尽皆散去。”大和尚从圆缘身后闪了出来，先将事情原委说给承志听，又沉思片刻转向楚二爷道，“贫僧既与他有此缘分，不知阁主能否通融，允许承志研习我西山的外家拳功夫？”
自古修习之人，不拜二师。弘行之请，虽对魏承志有利无害，但终究是折了玉玖阁的面子。大和尚本以为楚二爷会有些犹豫，却不料老人竟爽快答道，“大师肯收志儿为徒，楚某感激不尽，岂有不允的道理。”
“楚爷不必如此说，贫僧虽教他些功夫，却不会令他拜入普觉寺门下。一来，此子尘缘未了、六根不净，不是我佛门弟子。二来，圆缘传我衣钵，正当其人，贫僧本不愿这一身伤人的功夫流之后世，只想将毕生所学的禅理托付给他，因此圆缘便是我关门弟子，并未习得一招拳脚功夫。眼下贫僧虽不得已传授承志武功，却断然不会再收他为徒。”
楚二爷没想到承志竟有这番机缘，他忙唤徒弟来参拜大和尚，更从旁叮咛道，“大师虽不肯收你为徒，但你两却有师徒之实。日后去了西山，志儿须对大师毕恭毕敬，否则老夫死也不会再认你这个徒儿。”
“志儿谨记您的教诲。”
魏承志原以为魑魅道行尽废，再没办法寻怀瑾的故事，却不料日后竟可以随弘行大师修行，当真是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魏家小少爷虽有此喜，却又有一忧。自从魏家亡败，他便一直跟随玉玖阁众人走南闯北，三师父对他自不必说，就连司马南也是外冷内热。入京以来，甫一拜见二师父，承志便觉亲近，几日相处老人家更是将自身道法悉数传授。魏承志如今待玉玖阁如亲人一般，此番前去西山修行，便多了些依依不舍。
楚二爷见徒弟应了自己的训诫便一言不发，老人如何猜不透他心思。乾天阁里，柔荑中了血蛊前途未卜，承志又要随弘行远走他方。再无孙辈膝下承欢的老阁主，顿觉怅然若失。
“楚爷若没别的事，贫僧能否这就带承志回西山？”
“大师何必急着回卧佛寺，请您务必歇息几天，楚某也好略尽地主之谊。”
“阁主太客气，出家人四大皆空，那些繁文缛节就不必了。只是我那劣徒，还望您今后多多关照。”
“圆圆小师傅不随您回西山？”
“他想要出世得证菩提，恐怕免不了这一番入世的波折。”
弘行说罢，瞥了眼圆缘和尚，便命魏承志提泰阿剑随自己出了乾天阁。楚二爷本要相送一番，但他又恐柔荑无人照料，只好守在乾天阁中。怀瑾虽也忧心楚家小姐安危，但与其守在这里，不如趁鬼魍外出的这些日子，想法子求师父出山救救柔荑。少年捂住小腹伤口，便要转身离开玉玖阁，却不料楚二爷从他背后喊道，“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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