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欢安静听着。
容家,祖父也曾提过数次,皆是唏嘘已久,说容家一身文人风骨,最是过刚易折。彼时文字狱的时候,时欢还未出生,不曾见过到底是什么样的景象,但听后来祖父提到过,用了两个词,“血雨腥风、人人自危”。
文字成了攻击别人、排除异己的武器。
容家,便是在文字狱中不愿站进左相阵营,连奏折都还没有送到陛下御案之上,就已经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烧了个干净。
至今为止,史书之上关于容家的只言片语都戛然而止在一场意外的“走水”之上。
可什么样的走水,能让整个容家,主仆一共数百口人,竟无一人生还?
没想到,眼前这个女子,便是容家唯一的生还者。时欢眼底眸色微黯,为亡者扼腕,为生者悲悯。
容曦却看起来很平静。
时间似乎已经治愈了许多,令她说起往事的时候,情绪波动并不明晰。
她说,“我自是不愿以色侍人,一双玉臂千人枕的,那是底线。她为我葬母,我很是感念。我琴技了得,她便也由着我拖着不卖身,弹琴所赚的银钱悉数攒齐,连本带利还了彼时她的情分,我便连夜出逃。”
出逃并不容易。
她水性好,三更半夜跳湖逃跑,画舫养着一批打手,她胜在是在夜间出逃,赢了一招,但没想到那些打手整日里沿街盘查,她根本无处可去。
所剩不多的银钱很快就用完了,她连客栈都住不起,整日里像个过街老鼠一般东躲西藏。倒是被她机缘巧合,进了时家为婢,她化了妆遮了容颜,也算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
彼时时家并无主子,平日宅子里也只有老人,并不需要下人。只是听说太傅和大小姐要来太和郡小住,管家才准备招一些婢女伺候大小姐。
她并没有机会到得了大小姐跟前,只远远瞧着,是个粉雕玉琢的姑娘,笑起来眉眼弯弯很是讨喜,但这位小姐似乎很少笑,表情总带着几分漠色,小小的年纪,带着几分骨子里的贵气。
不愧是大家族里的养出来的姑娘。
后来才知道,那时候的自己还是太幼稚。原以为,岁月就会这般平静地流逝,自己终将带着这副连自己都快认不出自己的伪装过完这一辈子。
没想到,自己还是被找到了。
他们不敢得罪时家,便蹲了自己出门的日子,围追堵截。
却被大小姐撞见。原以为,大小姐这样的身份,怎么可能记得住一个并不近身伺候的下人,谁知,对方偏偏驻了足,道,诶,那是本小姐的人。
带着些痞气,带着些霸道,即便数年已过,如今想起却仍宛若天籁。
事后,自己跪在地上,将一切和盘托出。原以为会招致责罚,毕竟,像时家这样的家族里,下人们的身份也是有要求的,像自己这样的,却是万万不会要的。大小姐却只沉默半晌,问,恨嘛?
逃走的时候,还不曾恨过。毕竟对方的的确确是为自己葬了乳娘,又花重金栽培,可如此不眠不休地追杀,难免便恨上了,毕竟,昔年恩情已经尽数归还,自己这些年为画舫敛了多少钱帛更是数不胜数……于是,自己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