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敬则则醒来时,皇帝当然不在了。她的头重得好像有人装了一桶水在她脑袋里,动一动,里头的水就晃一晃。以至于敬则则不得不依靠着华容的力量站起身,少不得得在心里骂皇帝,做什么灌她酒?
华容伺候敬则则喝了醒酒汤,“娘娘可要泡一会儿澡?”
这自然是最好的。敬则则仰躺在池子里,舒服地喟叹了一声,然后脑子里就闪过了一些昨夜的片段,她猛地就坐直了身体,双手捂住了脸。
敬则则感觉自己可能又要失宠一阵子了,而且是好一阵子。
果不其然景和帝接下来的十来天都没到明光宫,当然值得安慰的是他也没翻其他人的牌子。
眼瞧着就要过年了,到处都要图个喜庆,宫里也不例外,四处张灯结彩,灯笼都换成了大红贴金的,明光宫内外的窗户上都贴上了红色的窗花,连院子里的树枝都系上了纱制的红花。
敬则则今日得去福寿宫请安,到的时候淑妃傅青素已经在了。祝太后正在问她今年宫中派发红包的事儿。
一听到红包两个字,敬则则的耳朵就竖了起来,皇帝说话不算话,答应了的五千两银票被风给吹走了,她最近其实也有去慈宁宫打叶子牌,可是东太后和傅青素两人联了手,敬则则很辛苦地才能赢个三瓜两枣,让她的“谋生手段”又少了一个。
是以这正月初一的大红包自然让她动心,按照惯例她这个位份,怎么也得有个一百两,其实真的不算多,听那些个太妃说以前她们的过年红包有一千两的。但自从景和帝登基之后就没这待遇了,因为皇帝带头节俭。
敬则则心里少不得腹诽,真要节俭,别纳那么多妃嫔岂不不更省钱?
“回太后,今冬严寒又遇上几十年不遇的大雪,这些时日皇上为各地赈灾愁得眉头不展,所以臣妾想带头削减内宫开销,省下的钱让京兆府府尹拿去施粥,也让那些屋子被雪压塌的流民能过个年。”傅青素道。
这话在理,祝太后点了点头,“那你想怎么削减?”
傅青素半倾着身子道:“宫中嫔妃都是有月银的,过年的红包臣妾想着就照着月银再给一份便是。然后膳食的数量减半,制春衣也减半。不过家宴涉及到天家颜面,所以暂时不减。”
傅青素每说一句,祝太后就眯一次眼。
要说宫中的压岁红包谁是最大赢家那必须得是两宫太后。敬则则记得去年两宫都是八千两,怪不得人人都想做太后,就冲着这银子也得红了眼,做小妾的就是不值钱,哪怕是贤妃,去年也不过是两百两,但皇后却是六千两。
六千两啊,敬则则真是想死了做皇后。
而今傅青素这么一说,太后的红包就直接从八千变成了一百,也就怪不得西太后要眯眼睛了。以前祝太后其实也不在乎的,毕竟私下有祝家的孝敬,但今夕不同往日,祝新惠的爹坟头都已经长草了,祝太后也就少了一大笔孝敬银子。
“这是不是也太抠搜了?你也说是天家,如今被你这么一弄,连个普通侯爵之家都不如了。”祝太后不满地道。
傅青素只略想想就明白为何祝太后态度如此不好了,因而赶紧道:“回太后娘娘,这些裁减只是宫妃而已,皇上乃是孝子明君,对太后娘娘的孝敬是绝对不会少的,怎么也不可能减到太后您头上的。”
祝太后的脸色这才好了些,“皇上是孝子,难道哀家就不是慈母?既然要减,哀家当然得带头,可是这宫里的嫔妃并不都如你淑妃一样日子好过,吃剩饭剩菜的大有人在,你也不要不体谅下头人,人家一年到头就盼着这些东西也说不定。”
敬则则很认同地点点头,她很少有赞同祝太后的时候,但今次是例外。
傅青素被说得有些下不来台,祝太后这是指责她“妒”了。再看在座的嫔妃除了她表妹罗致容,就没有一个帮她说话的,心下就更是有些难受。
恰这时小太监唱道皇帝驾到,宫中众人起身行礼才岔过了话头。
沈沉走进门来见气氛不大对,因笑着道:“儿子给母后请安,这是怎么了,刚才在说什么呢大家怎么这么严肃?”
“在说宫中裁减用度的事儿。”祝太后道,“虽然哀家也知道今年雪灾重,皇帝你作为天子要有表率,可也不能没有节制地裁减用度呀,淑妃一进宫就是淑妃,就连她一个表妹一进宫也是九嫔,哪里知道下位嫔妃的难处。”
敬则则听到这儿已经清楚为何祝太后反应这么大了,大抵是勾起了旧伤。祝太后在先帝朝也是从低位嫔妃上来的,生了皇帝之后都没能封嫔,景和帝还在当初的贵妃膝下养了一阵子。是后来贵妃去了,祝太后才封了嫔,但那时候皇帝都已经长大了住进皇子所了。
敬则则可以想见,当初祝太后作为低位嫔妃应是吃了不少苦头的。
傅青素也是暗自叫苦,敬则则都看得明白的事情,她自然也听懂了,这的确是她考虑欠周到了,还以为不裁减太后的用度就没事儿的。但她也知道,这件事不管她怎么做,祝太后都会挑刺儿,就是为了给祝贵妃开路。
沈沉转头看向已经离座跪地请罪的傅青素,朝她安抚地笑了笑,那眼神似乎在说:别怕,有朕。
这一番眉来眼去的,叫多少人心里都泛了酸。
敬则则心里不仅泛酸,还发恨,皇帝欠她银子不给,淑妃又要削减红包,她觉得自己的命真苦。她的红包虽然可以削减,但过年赏给明光宫下人的银子却是不能少的,少了很多事儿就不尽心了。难道又得朝她娘亲伸手?敬则则想着就觉得汗颜,想起她娘亲,她就担忧起她的身子来,又想见见唐夫人了。
敬则则这一走神就远了,再回神时却是听见皇帝提了自己。
“母后,裁减宫中用度不仅仅是淑妃的意思,敬昭仪也是在以身作则,你看她衣裳袖口都磨出毛了也还在穿。”沈沉道。
敬则则听到自己的名字,然后抬眼看向皇帝,眨巴眨巴眼睛,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节俭”了。天知道敬则则从小姑娘开始就是虚荣心比旁人多一点儿的,处处要好,处处要赢,出门做客戴过的头面就不肯再用了,穿过的衣裳也绝对不会再穿。
府中银子不趁手的话,她就把旧的头面拿去翻新,金子可以熔了再做别的样子。衣裳么,则是裁裁剪剪,几件旧衣裳拼出件新的也成,反正就得不一样。
为这事儿,她爹没少说她,但毕竟是将来要做皇后的人,做姑娘时的确不能抠搜,所以定西侯也紧着她用。谁知道她如今会混成这般模样。
今日敬则则身上的衣服袖口的确磨出了毛,之所以今日特地穿来给祝太后请安,其实也是有点儿小心机的。她不是第一回这么穿了,原以为皇帝能看出点儿什么来的,结果皇帝不知道是装傻还是真傻,竟然一次都没问过。
这会儿听得皇帝夸她节俭,敬则则才晓得,原来自己在皇帝心里形象竟然这么贤惠,可是真心与她的本性不符啊,这高帽子戴着难受,让她的抱怨和诉苦都无从说起了。
“噗嗤。”在寂静里有人笑出了声儿,众人都朝她看去,祝新惠略作不好意思地用手背掩了掩嘴,“皇上,臣妾实在是没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