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亭也无法跟着进去。
他们都一致地望着那个方向,谁的脸色都不轻松。
陆长亭不自觉的地攥了攥手指,掌心一片濡湿。
好像度过了一段漫长的时光……
陆长亭都感觉到双腿发麻了。
洪武帝走了出来。
身后的宫人哀声哭了起来。
猝不及防。
陆长亭有一瞬间的头脑空白,几乎无法清醒地思考。
哭声彼此感染,开始接二连三地响起,往外扩散开……
朱标还是如历史上那样,病死了。只唯一不同的是,他不是病死在他乡。陆长亭目光略略茫然地朝四周扫去。站在角落里的宫女,死死抱住了怀中的少年。那是朱允炆。朱允炆除了初时竭力挣扎以后,便跟个木头人似的,傻呆呆地倚在宫女的跟前,目光比陆长亭还要茫然几分。
才不过十二岁。就要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了。纵然上头有个皇爷爷,但以洪武帝的年纪,又能护得了朱允炆几年呢?
陆长亭想到这里,不由得微微别开了目光。
也许是殿中人有些多了,陆长亭觉得空气有些不大畅通,胸口阵阵发闷。他也不知道过去了过久,就好像经历了一段很长的时间似的,大家都开始往外退了……陆长亭也才混在人群中,跟着一块儿往外退。
陆长亭脑子里闪过了那天朱标和他说话时的模样。
大概真的是最后一眼了……
正恍惚间,陆长亭的肩被人轻碰了一下。
陆长亭转头去看,就见朱棣站在他的身侧:“跟在我身边。”朱棣沉声道。
陆长亭点点头,迈动酸软的双腿跟上了他。
等回到朝堂之上,众人也都换上了愁苦悲痛的神色。只不过他们眼底有几分真悲痛,那就不知道了。
洪武帝久久都不曾再出现,众人也不敢擅自退去。一些老臣哪怕站得双腿都酸了,也不敢肆意挪动脚步。
时辰一点点推移……洪武帝总算走了出来。
洪武帝两眼红肿,身形微微佝偻,如同风中折了腰的树,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皇帝风范。他坐下来,并未立即散朝。他坐直了身子,威武冷厉之气渐渐重新笼罩到了他的身上。
“凉国公……”洪武帝缓缓开口了。
陆长亭心一紧,知道这是要拿蓝玉开刀了。这也比历史上提前了许多!
清算不至于就在今日了结,但蓝玉的日子不会好过了……
在这个悲痛的时候,洪武帝依旧很快就清醒了,他或许很快就决定好了选择扶持朱允炆。而皇孙年幼,在这样的时候,洪武帝就更要用雷霆手段,斩去嚣张的武将,除掉那些皇孙未来路上可能存在的荆棘。
洪武帝为朱允炆扫清武将。
等到朱允炆上位以后,他身边的文臣就会开始建议他扫清几个叔叔了。
似乎一切都最终走上了历史的轨道……
陆长亭却觉得心底紧了紧,有种说不出的怅然。
待到终于散朝的时候,众人莫不是四肢酸软,精神不济。一天之内,经历了如此一段跌宕起伏的过程,谁还有力气残存呢?
朱棣几人并未退去,他们留在了宫中。不过分别的时候,朱棣回头安抚地看了一眼陆长亭。陆长亭冲他不着痕迹地轻点了一下头,然后才出了宫门。
之后几日,整个应天府都忙乱了起来。
洪武二十二年,太子朱标薨,皇孙居丧毁瘠。
太子虽逝,但该封赏惩罚的要继续往下进行。蓝玉很快就遭了秧。种种罪责加于身不止,洪武帝还令人继续搜罗蓝玉一系的罪证。众人都知道整个应天府笼罩在了一片阴翳之中。他们睡梦中,都隐约是多年前胡惟庸案的时候……那时候株连余党多达三万人……铺天盖地都是血色。
也不知道有多少个人做了噩梦。
但在种种风波之余,朱棣跃入了众人的视线之中。这个手握军功,把守一方要塞的燕王,将他的哥哥朱棡深深比了下去。晋王朱棡在这次北伐中,将他辛苦维系的形象丢了个干净。朱棣顺利打得胜仗,而朱棡领兵出塞,连残元的人马都未见到,他就抽身还朝了。洪武帝被朱棡气了个倒仰,再一看朱棣,一下子就觉得这个四儿子显得乖巧能干了起来。
众朝臣心理也差不多。
如果没有朱棡作对比,朱棣虽然出色优秀,但也不至于叫人如何惊叹。但有了朱棡就不一样了。
洪武帝也满心欢喜,以为在他走后,朱允炆还能有个叔叔鼎力相助,自可保大明江山不动摇。
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了,嫡长死后,便是这位嫡孙作为后继了。
私底下,难免有人说些闲话。
朱标走后,当今洪武帝最宠爱的儿子就是朱樉了,而还有个四子极负军事才能。有些人暗暗叹息,直说这二人可惜了不是嫡长,差了个名头,就差了个位置。以后还得朝侄儿见礼。这些话虽然是私下传,但总归有些进了朱棣、朱樉的耳中。
陆长亭觉得,恐怕朱允炆也会听见一二。
朱樉听了这话自然是极为不满的,他也并不在陆长亭跟前掩饰。
“大哥走了,照顾允炆,确实是当叔叔的应该做的。但日后允炆难道真要叔叔给他行礼吗?”朱樉冷嗤道。
陆长亭回想了一下历史上的记载。
他记得当时朱樉、朱棣都对朱允炆甚为不屑,然后朱允炆转头就将这个事说给洪武帝了。不过当时洪武帝对儿子并没有那么深的提防,这才没有降罪下来。而之后朱允炆登基做了皇帝,他身边几个能干的文官,也都提起了几个叔叔不尊他的事……种种因素加在一处,终于,这个年轻帝王,决定收缴几个叔叔的兵权。
这种事说不清究竟谁对谁错。
不过陆长亭可以肯定的是,从这一刻开始,朱允炆就已经和他的叔叔们站在对立面上了。
一方正当年轻力壮、手握大权的时候,一方却还未及弱冠,全靠身后东宫之臣扶持,头上偏偏又顶着皇太孙的名头。
陆长亭轻叹了一口气。
“长亭也为二哥觉得不甘吧?”朱樉道。
陆长亭摇了摇头:“我是在想太子……”
说到朱标,朱樉倒也不好再发脾气了,一时间都沉默了下来。
不多时,朱棣便进来赶人了。朱樉不快得很,但这里确实是燕王府,朱樉也只能先行离去。待朱樉一走,朱棣才道:“此事你便不要多加担忧了。”
“我没担忧。”陆长亭脑子里不自觉地又闪过了朱标嘱托给他的那些话。
“我明日便要回北平了。”朱棣道。
陆长亭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样快?!”他有种仿佛才与朱棣见了没多久的感觉。
“嗯。”朱棣眸光沉沉,面上神色辨不出喜怒。不过陆长亭总觉得他的情绪似乎不大高。
“今日我已经去见拜别过父皇了,明日一早便要启程。”朱棣又道。
陆长亭张了张嘴,一时间也不知道能说什么。说不舍的话,好像也没什么用,只是更添心中不快而已。那还能说什么呢?陆长亭心底又浮起了几分怅然。
以前他从不会这样。但是在这短短几个月内,这些情绪频频从心头浮现……
“父皇瞧上去不大好……”朱棣低低地道。
陆长亭回忆了一下白日里见到的洪武帝,的确,丧子之痛哪里是那么快就能走出来的。何况洪武帝这个年纪,本就身体一年不如一年,突然遭此重击,白发人送黑发人,自然更难从悲痛中抽离。哀极必伤,洪武帝的身体自然有所亏损。
瞧上去的确是不大好。
难道说在朱标薨逝的日期提前了以后,洪武帝驾崩的日子也要提前了?
陆长亭脸色微变,不过到底压下了心中的猜测。这只能是猜测,半点也不能表现出来。
陆长亭还在思考洪武帝的事,这头朱棣却突然间伸手揽住了他的腰,凑近来,哑声道:“我明日一早便走了,长亭便没有半分表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