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流云居,夜色已深,踏上昏沉沉的甬道,魏景神色未见舒展。
哪怕确信自己能为傅芸寻获好归宿,但这等遭遇,总教人心情沉重的。
魏景一路沉思,等他将益州内外各世家和臣将都滤了一遍,回神,已回到正院夫妻屋里了。
邵箐唤人抬了水来,给他取了衣裳:“沐浴了好不好?”
魏景回身,抱着她:“对不起阿箐?”
“怎么了?”
邵箐好笑,他又没做错什么事,道什么歉呢?
魏景低头,触了触她的额头:“委屈你了?”
委屈么?
邵箐知道他说什么。
此事后续,仍需她亲自操持的,这个旁人替不了。
不得不说傅芸其情可悯,她对魏景也无情爱或其他想法,纯粹是想抓住唯一浮木的心态,好让自己下半辈子有个安稳的容身地。站在她的立场,其实无可厚非。
很可怜的一个人,说气恨的话,不大气得起来。
但怎么说呢,作为魏景之妻,邵箐不舒坦无法避免。夫君是她最不容侵犯的底线,有人试图触及,哪怕再可怜再可悯,她心里还是堵。
某种热情被打消后,很难再重新提起来了。
邵箐伸手回抱魏景,喃喃道:“我善妒,旁人便是多看你一眼,我也是不欢喜的。”
谁也不能碰触的禁地。
归根到底,还是他太重要了。
她垂下眼帘,烛光投在羽睫上,瓷白的肌肤上两扇小小的阴影。
魏景心里难受,收紧手臂:“我是你的,一辈子都是。”
不管什么人,就算想了也是痴心妄想。
他的声音很急切,在耳边一叠声反复说着,驱散了邵箐心里所有忽如其来的低迷情绪。
她仰脸瞅了他一眼,翘了翘唇:“当然是的。”
邵箐又笑:“无事,五表妹是个可怜人,我会好好操持,好让她能相看个合适的好人家。”
这活计总避不过她,既然必须做了,那就以积极的心态做好。
否则,为难的就是魏景。
为了其他人损伤夫妻情分,太不值当了。
她退一步想吧,傅芸真是个很可怜的人,又已彻底打消念头,为对方寻个合适人家也没什么。
邵箐将小情绪悉数压下,踮脚亲了亲他的脸颊:“下月吧,等五娘再养养身子再说。”
妻子这般体贴,魏景高兴:“嗯,好。”
……
其实客观来说,傅芸不嫁或许更好,但显然孟氏和魏景并不这么认为,两人还挺担心她耽误了最后韶华的。
观念不同,邵箐也没什么意见,嫁吧,有了前头这档子事,嫁了她心里还舒坦点。
她说到做到,积极调整心态,次日见到略显局促孟氏母女,邵箐微笑依旧:“夫君与我商量过了,五娘身子还虚,好生将养,下月我们再邀宾客到家里来。”
孙氏也点头:“是该养养。”
傅芸感激,忙站起,端正福了福身:“谢娘娘费心。”
这事就这么揭过去了。
不过孙氏回头却悄悄拉着邵箐说:“元儿,你和殿下成婚也有数载了,怎地还不见有身子?”
其实孙氏早就注意到这个了,不过见女儿女婿如胶似漆,便没有提。现在出了傅芸这一插曲,让她警铃大作,忍不住就说了。
傅芸这特殊情况就不提了,但妇人总归有子嗣在膝下才是稳妥的,女儿十九了,正是生养好年龄。
她道:“可有让颜大夫诊过脉?听闻他药膳了得,调养调养也是好的。你忙碌公务也无妨,只管生了,阿娘还有力气,正好替你带着。”
呃,孩子呀?
邵箐忍不住摸了摸小腹,她是期待的,只是没避孕都一年了,暂时没见怀上。
不过颜明说两人身体康健,不需要调养,顺其自然就是。
邵箐有些苦恼,孙氏忙反过来安慰:“那就不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且放宽心,缘分到了自然就有了。”
她年轻时对孕事钻研颇深,知道心急反而不易怀上,忙仔细劝慰。
魏景也是这么说的,邵箐其实也不怎么急,便笑道:“嗯,我知道的阿娘。”
急也没用,顺其自然呗。
……
接下来,邵箐忙碌公务之余,就是安排傅芸的事了。
盲婚哑嫁,婚姻美满程度一直让她存疑。而撇开某个小疙瘩,其实傅芸真是一个非常可怜的人,承受过最不堪的一切,付出了最惨痛的代价。
这么一个可怜人,后半辈子若再不如意,那就很让人心情沉重了。
再有一个,自那天以后,傅芸都是自觉避着魏景的,偶尔一二避无可避的场合,她一律低头沉默,嘴巴和蚌壳一样撬不开。
这种态度,让邵箐心里略舒坦了些,她也更愿意为其多费点心思。
她提议,要不设个宴席吧,广邀诸臣将世家,上下同乐,可携女眷子弟前来。既作魏景与麾下联络感情之用,相亲也同时进行了。
这提议得到一致赞同,魏景说非常好,他立即就命人去办了。
……
中秋已过,办的是赏菊宴。
廊道侧,甬道边缘,园子各处,一盆盆怒放的秋菊争妍斗艳,颜色各异,种类繁多,与艳阳一起驱散秋日寒凉。
这等景色,总教人赏心悦目的,邵箐侧头看了傅芸一眼,笑了笑:“五娘,不去花园子走走么?”
今日这宴席,暗地里为的就是相亲,从上到下心知肚明。颜明的风声已放出去了,但携带家族子弟赴宴的还是很多,而且不泛家风清正的家族,子弟优秀。
正如魏景所言,娶他的表妹,意义从来不在于生子。迂腐不知变通的家族,往往是无法屹立不倒的,这并不是趋炎附势。
邵箐携孟氏傅芸首次出场,各家夫人对傅芸都很热情,只是傅芸明显紧张,她礼仪不差,但放不开很拘谨。
魏景提议过七八家子弟,孟氏今日接触女眷觉得有几家很不错,但这个急不得。宴席过半,众人便开始催促傅芸去花园子走动。
今日的菊宴,男席女席只隔一道花墙,花园子还是共用的。气氛也相当自由,爱喝酒的喝酒,爱闲坐的闲坐,爱逛园子的逛园子,随意。
出于某种心照不宣的目的,眼前园子除了各家夫人女眷,还已有了数量很不少的各家子弟在赏菊,傅芸过去正是时候。
孟氏显然也想女儿能选个合心意的,一叠声催促:“娘娘说得不错,快去走走吧。”
傅芸养了一个多月,皮肤白皙了很多,脸颊也丰润不少,恢复往日五六分美貌。此刻脸皮涨红,不是害臊而是紧张,她摇摇头:“我,我不去了。”
这姑娘明显是怯的,不堪的经历,让她彻底失去所有底气。
孙氏劝道:“不怕的,他们既然来了,便是很乐意迎娶你的。”
傅芸旧事自然不会宣之于众,但要孙氏说,来的各家肯定猜度过傅芸不是处子之身。
一个年轻弱小的女子,在乱世颠簸长达几年才被找回,猜测未必如实际不堪,但该有的心理准备肯定不会少的。
万幸如今贞洁观念还是比较淡薄的,和离另嫁不过寻常事,头婚男娶二婚女也不稀奇。接受傅芸不难。
诸人一再劝说,傅芸脸皮涨红,却不得不去,她只能站起,捏着拳头缓步往院子挪去了。
邵箐给平嬷嬷使了个眼色,后者连忙跟上伺候。
众人对傅芸菊园之行非常期待,但实际傅芸并没她们想象中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