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卿辞赞许中别有深意,隐含触探,“难得他想的这般周到,又肯倾囊而授,只怕师徒也不过如此,必是云落合了他的眼缘。”
不知是否听出,苏云落静默了一瞬,忽道,“他还教我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替贵人做事,无论他们许诺了什么。”
显然过多的探询勾起了她的警惕,左卿辞不动声色的转开,“我见云落与百晓公子十分熟悉,想必已相识了数载?”
她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文思渊是一介掮商,追名逐利无所不为,明知云落不喜权贵,又对正阳宫百般回避,依然不顾情义迫你远行。”左卿辞不紧不慢的挑拨,切中她的隐忧,“此人以利字当头,难保将来不会再次出卖,云落可想过届时如何应对?”
苏云落停了很久才道,“你想说什么?”
“以云落之能,应是海阔天空任逍遥,何以偏偏受人箝制?”左卿辞呈露出三分惋惜,适度的展露关怀,“我只是觉得可惜,再加上数次蒙云落相救,想助上一把,毕竟靖安侯府还有几分薄力。”
她看了很久,左卿辞微微浅笑,亲切和熙,长眸仿佛盛载着无尽的诱惑。
最终,苏云落什么也没说,沉默的侧过头。
左卿辞的请托说简单也简单,说麻烦也确实有些麻烦。
这位贵公子心血来潮,要她护送至涪州观赏五年一度的试剑大会。从金陵出发,走一趟少说也需两个月,更不提沿路武林人无数。他以不喜拘束为由,途中仅携白陌打点起居,安危系于苏云落一身,不可谓不大胆。
天下英雄会九州,八方试剑赌豪强。这是一个由来已久的惯例,每五年就有一方世家承揽武林最热闹的盛会。以重宝为彩头,广发名帖,邀各地豪杰一显身手。一来显扬宗派声名,二来结交四海英雄。一桩万众瞩目的江湖盛事开场,各方英杰都期望在试剑台上一露头角,就算夺不了头彩,博一个名扬天下也是美事。
此次发帖的是涪州的武林豪族沐家,日子定在七月中旬。消息一出,江湖人络绎不绝,如百川入海,尽向涪州汇去。左卿辞或许是最悠闲的一个,沿途住最好的旅店,赏评各地风物,品鉴各类美食,全然一派世家公子微服游乐之态。
这一日马车驶入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镇子。白陌在当地最出名的客栈勒马,掌柜一见便知这一行人是阔绰的金主,殷勤的迎上来躬腰问安。
客栈极大,一楼的酒肆人头攒动,场中有七八个娇丽的胡姬劝酒,众多江湖人把盏传杯,划拳猜枚,混着胡姬的娇声笑语好不热闹。白陌将马车交给店伙,随手抛过一块碎银。
“多谢爷的赏赐,小店必拣最好的物件奉上,还望贵人不嫌此地粗陋。”掌柜见了银钱更为欢喜,打起十二分精神逢迎,“正好近日收了两个干净的胡姬,擅长松筋捏骨,必能为贵人稍解劳乏。”
随着一声招呼,两名胡人少女犹如鸽子翩然而来,俱是腰肢纤细、胸脯丰盈,带着青春少女特有的稚嫩。见客人竟是这般英俊的公子,两名少女眼眸一亮,笑容越发灿烂。
苏云落无声的退开,左卿辞淡淡的瞥了一眼,白陌不必吩咐已将人拦了,三言两语斥退。
掌柜马屁拍到马脚上,搓着手讪讪的笑,一叠声的驱使店伙收拾房间,白陌不放心,亲自跟过去检视,左卿辞与苏云落被迎至窗边小坐等候。酒肆酒客颇多,左卿辞的气质形貌引来了不少武林人的视线,见他身侧仅跟了一个寻常女子,不似与江湖有关,也就不再关注。
左卿辞听了一会,座中的谈话均与试剑大会相关,多半在猜度今年沐家拿来做头彩的是何种宝物,深觉有趣,“云落可有兴致下场一争长短?”
她有一点愕然,而后才领悟他在调侃。
左卿辞带着置身局外的闲逸,漫然谑道,“听说五年前殷兄与沈姑娘在试剑大会极受瞩目,分获玉狻猊和素手青颜的名号,云落若是肯一亮身手,未必逊于二人。”
突然隔座一个醉醺醺的胖子拍案,激声嚷道:“什么宝物也抵不过神匠鸦九的神兵,剑魔苏璇要不是有神剑之助,焉能横行江湖!”
整个酒肆一刹那极静,突然爆出哄议,人群开始哗笑,有人叫道:“据说轻离剑重现江湖,就在正阳宫的素手青颜掌中,有本事你赵老三去夺,横竖剑魔已死,还怕什么!”
胖子赵老三明显是喝多了,唾沫横飞的夸口,“别说是个女的,就算剑魔在又如何,我三两脚就让他跪地求饶。”
剑魔的名号非同凡响,听得胖子横吹,酒客尽皆嘲弄起来。“他疯是疯,照样能一剑劈掉冷蝉君的手,你有几只手让他砍。”
赵老三被激得满面通红:“那不过是侥幸,一个疯子能抖什么威风,要是换了我,觑得他癫病发作之时手起刀落,哪还需要正阳宫清理门户。”
众人再度喧笑,纷纷闲议不再理会。
苏云落异样的静默,她盯着仍在大放厥词的赵老三,瞳眸有一种怵人的森冷。这一瞬的意外让左卿辞唇角轻扬,饶有兴趣的观察。
然而最终她什么也没做,不再听下去,起身走向客栈内院。
左卿辞不出声的笑了笑,也行了过去。刚刚步出廊外,她忽然回头,五指轻舒迅捷的在他头上一拦,收回来时掌心多了一只沉甸甸的白石花盆。抬首看去,二楼栏杆处全无人迹,一片空静。
左卿辞的笑容淡了,俊颜如被暮色侵染,模糊晦暗难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