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金笼缚(2 / 2)

秦尘漫道,“大约是想说动公子回府。”

白陌也隐约有所感,“这次要在金陵过年,不回府说不过去,可真要是应了,只怕麻烦更多。”

其中的利害没人比公子更清楚,秦尘懒于多想,“香要烧完了,稍后进去换一换,顺便把新得的蜜柑拣几个送上去,晚上加一道剪云斫鱼羹。”

这时令的蜜柑不仅昂贵,更非一般人能购得,白陌啧了一声,“也不知公子这次能新鲜多久,要是最后弄得崔家九妹一般要杀人,你可得当心了,屠神都死在她手上,那件奇怪的兵器不好应付。”

秦尘白了他一眼,弹起一块银炭,击在对方额上啪然一响。

暖榻上的妇人肤白貌美,半身覆着裘毯,带着长年养尊处优的气度,手边缠着一串玉佛珠,“他还是不肯应?”

屋子门扉紧闭,香熏得极浓,几乎让人有些恶心,左/倾怀早已习惯了这种味道,垂手而立,目光落在足尖,“大哥最近受了些寒气,不便见人。”

戴着金甲的指缓缓捻过玉珠,妇人的神态有一种矜贵的傲慢,“过几日再去请,既然是一家人,怎么偏要独居在外。”

“是。”左/倾怀只应了一个字。

“多带些朋友,让他们也帮着劝一劝。”妇人的话语盈着淡淡的不屑,“见府而不入,知亲而不敬,这是什么道理。不管他立了多大的奇功,总为人子,若是连亲长都无视,不知礼数,不明孝悌,我看他也不配再姓左。”

左/倾怀在这个房中一贯的惜言如金,不到不得已不开口。

妇人静了一会,轻哼一声,“早年他体弱,我也是极疼这孩子,后来不知被什么人劫去,病愈归来却被教得妄行无礼。侯爷大概是惊喜过度,什么都纵着他,我身为嫡母,不能放任不理,你可问过当年带走他的是谁?”

左/倾怀字斟句酎,“仅说是拜了一个山野师父,并未道出是什么人。”

一旁的侍女奉上汤药,随身的嬷嬷接过来送至案边,妇人没有理会,“听说在涪州出了些不合礼数之事?可是真的?”

这是在问试剑台上的事了,左/倾怀尽量小心,“是有些意外,大哥风采不俗,引得胡姬戏弄了一番。”

这样的回答显然无法令人满意,妇人端起药碗,指尖搭在盖上,冷淡道,“你翅膀硬了,什么话都不爱说,是不是瞧着我半瘫了,什么也管不了,索性当我是个聋子。”

左/倾怀一身冷汗,立即跪下来,不敢申辩,“孩儿不敢。”

妇人又疏淡的笑了,对着身边的嬷嬷道,“这孩子怎么说跪就跪,我不过抱怨一句,要教外人见了,只怕还以为他受了什么刻薄。”

左/倾怀愈加不敢抬头,“孩儿行事无方,母亲教导自是应该。”

妇人慢慢饮了药,侍女们依序服侍清茶漱齿,拭手整衣,忙碌了好一会,最后又含了一片丁香,妇人才缓缓道,“起来吧,你若能领会,也不枉我一片苦心。侯爷近期似乎在为你们斟酌婚姻之事,你可有心仪的姑娘?不妨与我说一说。”

左/倾怀心一跌,捺住不安,“大哥的事为先,我还不急。”

“你也不小了,可惜我身骨不佳,不然早该为你操办了。”妇人眉宇微舒,威严稍减,显出两分慈和,“六王的嫡女年方及笈,不仅家世出众,性子也是婉淑柔和,与你年貌相当,觉着如何。”

六王?左/倾怀暗中吸了口气,试探道,“六王门第何等尊贵,孩儿只怕配不上。”

妇人略现满意之色,“你是侯府嗣子,将来是要袭爵的人,如何配不上,不必妄自菲薄,只要谨守本份,我自会为你徐徐图之。”

左/倾怀默然,唯有低声应是。

“这些琐事就无需劳动侯爷知晓了,先让他回来,与那些山野人断了纠缠,省得弄出笑话折损了侯府的声名。”短暂的和缓消失了,妇人不冷不热道,“靖安候府可不是没规矩的地方,等人进来,我再细细教吧。”

左/倾怀辞出去了,妇人望着他的背影,目中透出厌恶和轻鄙。

一枚长成的棋子却有自己的心思,忘了身份和恩主,已然是最大的罪衍,妇人默然了一会,淡道,“候爷想荐他入光禄勋?替我拟书给皇兄,就说他还太毛燥,行事无方,适宜再磨一磨。”

嬷嬷和声应了,又禀道,“公主,依时辰该炙足了。”

妇人的脸庞阴云顿起,抗拒中带着说不出的烦憎,最终还是点了一下头。

宫嬷揭开安华公主膝上覆的紫裘,锦绣衣料如霞光绚丽,奢华尊贵。随着袜子褪去,露出妇人一双养护极好的脚,两名侍女摆上熏炉,用玉片挑出紫色的药膏,炙化了抹上足底,又用烫热的银杵着力按揉。

异样的恶臭从炙软的药膏散出,安华公主痛得脸庞扭曲,五官狰狞,将身畔的小侍婢拉过来又掐又抓,小侍婢不敢反抗,更不敢出声,疼得浑身颤抖。妇人犹不解恨,拾起银针重重的戳她的手,鲜血飞溅出来,一应侍女垂首恍若不见,满室唯有妇人的粗喘。

足足炙了小半个时辰,侍女收了药具,捧来银盆为妇人沐足,小侍婢忍着泪跪行退出,地上的血也被迅速抹净。更浓的熏香压住了室内的恶臭。

安华公主一身汗水淋漓,倚在榻上好一阵才回复元气,侍女捧过银盆,不知是否水温稍异,妇人猝然厉斥,叫人将侍女拖下去责打,又抓过一旁的玉盏砸了个粉碎,眉间的煞气骇得一屋子人跪伏于地,个个面无人色。

僵了一刻,年长的宫嬷小心翼翼的劝慰,待公主容色稍倦,这才将下人斥退,细细的为妇人重梳发髻,口中低劝,“公主受苦了,唯有这个法子能通畅经络,不得不忍耐些许。”

安华公主迫于病势,日日与恶臭为伴,自觉连肌体呼吸都带上了臭气,越发燥怒,声音蕴着激气所致的尖锐,咬牙切齿道,“以前只是膝盖疼痛,如今连腰下都动不了,越发严重了,宫里的御医半点用也没有,真该砍了他们!”

宫嬷闭口不言,梳发的手越发轻柔,不敢有一丝疏漏。

安华公主数年前得了一种怪病,从足趾开始疼痛难当,寝食不安,宫中的御医束手无策。虽然传说江湖中有一处方外谷医术精绝,可里面的医师从不出谷,又隔着迢迢山水,金枝玉叶的公主不可能冒险前去,唯有在民间遍请良医。好容易重金悬赏觅来一张古方,按上载的药炙之法施为,尽管炙的时候如万针戳刺,炙过之后尚可维持数个时辰无痛。

然而一日三炙仅能治标,压不住足痹之疾向上蔓延,初时的不良于行已经变为必须倚榻斜卧,来日更不乐观,加上每一天的施治如同苦刑,无怪公主的脾气日渐恶劣,暴虐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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