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风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顺着圣女的视线, 发现她不是在看他的手,而是在看他手上长出的那节手指。
很多花侍手指上都长出了圣花,个别是在眼睛里长出来。
而他手指长出的是一段手指。
花风并不觉得意外, 因为他养在体内的就是一根手指。
他哥哥的已经腐烂的手指。
当早上看到手指上长出的这一节白皙手指时,他开心得差点哭出来。
他认出这就是哥哥的手指,哥哥还活着时,刚满十八岁时的好看手指,他牵过无数遍的手指。
花风很紧张, 不是怕圣女对他做什么, 而是怕圣女对哥哥的手指做什么。
圣女也在椅子上坐下, 手上还是握着花风紧绷的手, “别紧张。”
她抬头看向花风, 意味不明地,“你都长这么大了。”
花风惊讶, “什么意思?”
圣女笑道:“你小时候我就见过你。”
“真神奇啊。”她看着花风说,然后低头看向他手指长出的手指,又轻声说了一遍,“真神奇啊。”
花风有些发懵,好像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很重要的事,“你很早,就,见过我?”
“嗯。”圣女说:“不仅见过你, 还很讨厌你。”
“我一直不明白,自闭呆傻的你, 花原为什么那么喜欢。”
六楼。
宁宿抿了抿唇, 眼睛一簇星光明亮闪耀。
宁长风也愣了一下, 把骑在浩北静身上的野南望推开, 拽起溪流里湿漉漉的浩北静,把她拖到宁宿面前,“好好说说初代花侍的事,尤其是圣女见到花神的事。”
这四个人不知道见神的方法,也没真正见到过神,但他们知道圣女见到过真神,把当时的事说清楚,说不定能给其他玩家重要线索,推出见神的方法。
更重要的是,不要让他儿子一腔虔诚和热爱落空。
“好好说,等下就放你走。”宁长风说。
野南望一听也激动得爬过来,手舞足蹈地示意他也可以说。
“不要互相打岔,一个个一句句说。”
浩北静说:“那年的花侍是国主亲选的,根据我们的研究,要选身体强壮,血管坚硬的,因为国主的爱好,再加上是以伺候花□□义,所以我们选了很多姿容上乘的年轻人。”
野南望补充:“之前的研究是秘密进行的,芙仁郡真正知道这里面秘密的只有我们几个家族和城主,其他家族都不知道,以为这是光门耀祖的事,送来很多人做花侍。”
“我们原本很犹豫的,毕竟都是些厉害的家族。”
浩北静说:“是国主点头亲选的,他每选一个花侍,就会向全芙仁郡公布,这让所有人都以为被选中成为花侍,是一件非常光荣的事,花侍大选在当年是一件盛事。”
他们欢呼着,羡慕着,他们不知道花侍是要被当成药田。
就像他们不知道,他们之前那些失踪的家人,死在狱中的朋友,莫名被带走的邻居,都被做什么了。
“圣女就是当年被选中的花侍,她是后来才吵着要当花侍的,那时候花侍大选都结束了,因为她的家族当时在芙仁郡非常厉害,所以破格把这位大小姐以当年最后一位花侍收进了花神殿。”
圣女是关键,听到这里,宁长风立即问:“为什么她在后面闹着要做花侍?”
浩北静说:“后面我们才知道,她可能是为一位叫花原的花侍,看到他成了花侍,她才要来当花侍。”
“谁?”
野南望说:“花原,就是花风的哥哥。”
几人一愣,之前他们在讨论圣女为什么会给花风移植被污染的圣花时,就推测过圣女和花风哥哥的关系,没想到圣女是为花原去做花侍的。
花原为弟弟花风去做花侍。
圣女为花原去做花侍。
花风后来又为哥哥花原去做花侍。
三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野南望说:“圣女当年是个骄纵大小姐,那时花神殿有一个临时搭建的后院,两个花侍住在一起,一般都是男花侍和男花侍一起住,女花侍和女花侍一起住,她偏要跟花原住在一起。”
几个玩家立即明白了。
关系好的花侍住一起,组成搭档,是从初代花侍身上得到的经验。
根据现在搭档的作用,他们已经预见了什么。
浩北静说:“我们觉得奇怪,就去调查了一下,发现圣女和花原是有婚约的。”
几个玩家都愣了一下。
九楼。
花风惊讶地说:“我小时候没见过你,你为什么要讨厌我?”
圣女说:“你当然没见过我,在进花神殿前,花原都没见过我。”
她盯着那根手指,唇角扬起一个说不清是不是笑的弧度,“即便我从他身边走过,他也看不到我,他眼里只有你。”
“他不知道有一个少女对他一见钟情,他不知道有一个人经常在茶楼看着他,他不知道有一个人不顾全族人的反对,以自杀相逼要嫁给他。”
“他只知道在听到那女孩不要他弟弟跟着他一起,就逃婚去做花侍。”
花风睁大眼睛,“移植圣花时,你说的那个外祖要哥哥娶的人是你?”
圣女抬头看向他,“很奇怪吗?”
六楼。
浩北静说:“安排好之后,我们就开始培养他们了。”
“培养”这词用在这里实在令人不适,把“他们”换成“它们”,在他们身体里培养圣花还差不多。
“根据我们前面几千人的研究,喝黑泽腐泥里提纯出来的水,能让他们的身体更好地适应圣花。”
“……”
方琦当即就干呕了起来。
三楼大殿里的几个玩家胃里也很不舒服。
虽然他们身体里已经遍布这种从黑泽里长出的圣花了,但一想到黑泽里不知道被扔了多少尸体,他们喝的是那里挤出来的尸水,就一阵难受。
浩北静见方琦干呕,怕他一怒又要给她开膛,忙说:“那只是初代花侍,你们喝的圣水不是,你们喝的是圣女制造的。”
胃里顿时舒服了。
浩北静继续说:“即便这样,撑住的也没多少,剩下的那些被我们转移到花神殿里。”
“这其中,体内圣花长的最好的就是圣女,几百个人暗中观察研究,最后我们发现可能是因为圣女一直活在愤怒和痛苦中。”
九楼。
圣女说:“不要奇怪,这个世界上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就像你不知道,你并不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爱花原的人。”
“不可能。”花风肯定地说:“我是最爱哥哥的人,我愿意为哥哥付出一切。”
他如此肯定地说着,带着少年的倔强。
他面前的圣女沉默地垂着头。
她不是侍神国最有权力的人,但她一定是侍神国最神圣最被无数信徒敬仰信从的人。
她穿着一层又一层肃穆的黑纱黑锦,血色的纹路压在上面,让她看起来庄重又神圣,高不可攀。
花风忽然想起,她也不过二十出头。
她沉默地坐在那里,裹在层层黑色圣女服里,被顶楼的黑色包裹着,薄薄的唇抿成一个似笑似哭的弧度。
花风沉默了一下,问:“你也很爱哥哥吗?”
圣女“嗯”了一声,“可是他心里嘴里只有你,他一遍遍地说着他的弟弟,在他意识到我那么喜欢他后,沉默了一天,更频繁地说他的弟弟。”
“我告诉了他我真实的名字,他竟然好久没反应过来我是谁。”圣女笑了一声,“可笑我为他差点跟家人决裂。”
“谁看得上你们啊,无父无母,我们家下人都能嘲讽。”圣女嗤笑,接着她说:“可是从没人这样对我过,我不甘心我愤怒。”
“我还是……很喜欢他,就和当时在街上惊鸿一瞥,第一次脸红心跳一样。”
“更可笑的是,”圣女沉默了一下,哑声说:“他仅有的一次认真看我,竟是在他死的时候。”
野南望说:“第一次我们选了二百个花侍,最后只剩下了圣女和花原。”
浩北静说:“那时候没有准确的侍养方法,每天都有很多花侍惨死,花神殿遍布花侍的尸体,他们两个是仅剩的了,无比珍贵,可是他们也无比脆弱,奄奄一息了。”
“我们废了那么大的力气,闹了这么大的动静,不能一无所获啊。”
宁宿抬眼看向他们,“你们做了什么?”
野南望:“我们知道圣女是因为愤怒因为痛苦才把黑泽花养好的,我们想最后让她发力供养黑泽花,大胆地做了最少保住一个的决定。”
宁长风不耐烦地,“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我们,我们当着圣女的面,一点点把花原砍碎了。”
“轰隆——”
那天雷声隆隆,下着大雨。
刺眼的闪电照进按照黑泽颜色建造的花神殿,亮白的闪电撕裂黑空,在大殿一闪而过,照亮大殿内一具具惨不忍睹的尸体,又消失在天空。
野南望和浩北静看着奄奄一息的圣女和花原,急得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城主在外面稳定大局,殿内的花侍就是他们负责的,如果最后花侍全部都死了,他们一无所获,在耗费了这么多人力财力后,他们一定没有好下场。
野南望麻木地站起来,睁着浑浊的眼睛,狠声说:“就按照我刚才说的做,至少还有希望。”
浩北静耷拉着松弛的眼皮,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
两个花侍虚弱得两个年迈的人也能拖起来,他们被拖到大殿那个小圆窗下,那里有黑暗大殿里唯一的光,能看清彼此。
两个虚弱的花侍各被绑在一张椅子上。
这么大的动静,两个人同时睁开眼,在闪电光中,憔悴安静地看到了彼此,看了好久。
就在圣女这样看着花原时,砍刀反射的冷光刺进了她的眼里。
她猛地睁大眼睛,正好一滴血渐到她的瞳孔上,湿润的瞳孔颤了一下,就再也没能静下来。
她茫然地眨了一下眼,在半血濛濛,半阴暗的世界里,看到芙仁郡那张最好看的脸,斜着裂开一道血口。
“不、不,不要……”
她浑身哆嗦,全身僵硬的血管连着气管都在颤。
花原张开裂开的唇,对她说了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