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羊角哀舍命全交
背手为云覆手雨,纷纷轻薄何须数?
君看管鲍贫时交,此道今人弃如土。
昔时,齐国有管仲,字夷吾;鲍叔,字宣子,再个自幼时以贫贱结交。
后来鲍叔先在齐桓公门下信用显达,举荐管仲为首相,位在已上。
两人同心辅政,始终如一。
管仲曾有几句言语道:“吾尝三战三北,鲍叔不以我为怯,知我有老母也;吾尝三仕三见逐,鲍叔不以我为不肖,知我不遇时也;吾尝与鲍叔谈论,鲍叔不以我为愚,知时有利不利也;吾尝与鲍叔为贾,分利多,鲍叔不以我为贪,知我贫也。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叔!”
所以古今说知心结交,必曰“管鲍”。
今日说两个朋友,偶然相见,结为兄弟,各舍其命,留名万古。
春秋时,楚元王崇儒重道,招贤纳士。
天下之人闻其风而归者,不可胜计。
西羌积石山,有一贤士,姓左,双名伯桃,幼亡父母,勉力攻书,养成济世之才,学就安民之业。
年近四旬,因中国诸侯互相吞并,行仁政者少,恃强霸者多,未尝出仕。
后闻得楚元王慕仁好义,遍求贤士,乃携书一囊,辞别乡中邻友,径奔楚国而来。
迤逦来到雍地,时值隆冬,风雨交作。
有一篇《西江月》词,单道冬天雨景:
习习悲风割面,蒙蒙细雨侵衣。
催冰酿雪逞寒威,不比他时和气。
山色不明常暗,日光偶震还微。
天涯游子尽思归,路上行人应悔。
左伯桃冒雨荡风,行了一日,衣裳都沾湿了。
看看天色昏黄,走向村间,欲觅一宵宿处。
远远望见竹林之中,破窗透出灯光,径奔那个去处。
见矮矮篱笆,围着一间草屋,乃推开篱障,轻叩柴门。
中有一人,启户而出。
左伯桃立在檐下,慌忙施礼曰:“小生西羌人氏,姓左,双名伯桃。
欲往楚国,不期中途遇雨,无觅旅邸之处。
求借一宵,来早便行,未知尊意肯容否?”
那人闻言,慌忙答礼,邀入屋内。
伯桃视之,止有一榻,榻上堆积书卷,别无他物。
伯桃已知亦是儒人,便欲下拜。
那人云:“且未可讲礼,容取火烘干衣服,却当会话。”
当夜烧竹为火,伯桃烘衣。
那人炊办酒食,以供伯桃,意甚勤厚。
伯桃乃问姓名。
其人曰:“小生姓羊,双名角哀,幼亡父母,独居于此。
平生酷爱读书,农业尽废。
今幸遇贤士远来,但恨家寒,乏物为款,伏乞恕罪。”
伯桃曰:“阴雨之中,得蒙遮蔽,更兼一饮一食,感佩何忘!”
当夜,二人抵足而眠,共话胸中学问,终夕不寐。
比及天晓,淋雨不止。
角哀留伯桃在家,尽其所有相待,结为昆仲。
伯桃年长角哀五岁,角哀拜伯桃为兄。
一住三日,雨止道干。
伯桃曰:“贤弟有王佐之才,抱经纶之志,不图竹帛,甘老林泉,深为可惜。”
角哀曰:“非不欲仕,奈未得其便耳。”
伯挑曰:“今楚王虚心求士,贤弟既有此心,何不同往?”
角哀曰:“愿从兄长之命。”
遂收拾些小路费粮米,弃其茅屋,二人同望南方而进。
行不两日,又值阴雨,羁身旅店中,盘费磬尽,止有行粮一包,二人轮换负之,冒雨而走。
其雨未止,风又大作,变为一天大雪。
怎见得?
你看:
风添雪冷,雪趁风威。
纷纷柳絮狂飘,片片鹅毛乱舞。
团空搅阵,不分南北西东;遮地漫天,变尽青黄赤黑。
探梅诗客多清趣,路上行人欲断魂。
二人行过岐阳,道经梁山路,问及樵夫,皆说:“从此去百余里,并无人烟,尽是荒山旷野,狼虎成群,只好休去。”
伯桃与角哀曰:“贤弟心下如何?”
角哀曰:“自古道死生有命,既然到此,只顾前进,休生退悔。”
又行了一日,夜宿古墓中,衣服单薄,寒风透骨。
次日,雪越下得紧,山中仿佛盈尺。
伯桃受冻不过,曰:“我思此去百余里,绝无人家;行粮不敷,衣单食缺。
若一人独往,可到楚国。
二人俱去,纵然不冻死,亦必饿死于途中,与草木同朽,何益之有?
我将身上衣服脱与贤弟穿了,贤弟可独赍此粮,于途强挣而去。
我委的行不动了,宁可死于此地。
待贤弟见了楚王,必当重用,那时却来葬我未迟。”
角哀曰:“焉有此理!我二人虽非一父母所生,义气过于骨肉。
我安忍独去而求进身耶?”
遂不许,扶伯桃而行。
行不十里,伯桃曰:“风雪越紧,如何去得?
且于道傍寻个歇处。”
见一株枯桑,颇可避雪,那桑下止容得一人,角哀遂扶伯桃入去坐下。
伯桃命角哀敲石取火,拾些枯枝,以御寒气。
比及角哀取了柴火到来,只见伯桃脱得赤条条地,浑身衣服,都做一堆放着。
角哀大惊,曰:“吾兄何为如此?
伯桃曰:”吾寻思无计,贤弟勿自误了,速穿此衣服,负粮前去,我只在此守死。
“角哀抱持大哭曰:”吾二人死生同处,安可分离?
“伯桃曰:”若皆饿死,白骨谁埋?
“角哀曰:”若如此,弟情愿解衣与兄穿了,兄可赍粮去,弟宁死于此。
“伯桃曰:”我平生多病,贤弟少壮,比我甚强。
更兼胸中之学,我所不及。
若见楚君,必登显宦。
我死何足道哉!弟勿久滞,可宜速往。
“角哀曰:”今兄饿死桑中,弟独取功名,此大不义之人也!我不为之。
“伯桃曰:”我自离积石山,至弟家中,一见如故。
知弟胸次不凡,以此劝弟求进。
不幸风雨所阻,此吾天命当尽。
若使弟亦亡于此,乃吾之罪也。
“言讫,欲跳前溪觅死。
角哀抱住痛哭,将衣拥护,再扶至桑中,伯桃把衣服推开,角哀再欲上前劝解时,但见伯桃神色已变,四肢厥冷,口不能言,以手挥令去。
角哀寻思:”我若久恋,亦冻死矣,死后谁葬吾兄?
“乃于雪中再拜伯桃,哭曰:”不肖弟此去,望兄阴力相助。
但得微名,必当厚葬?
“伯桃点头半答,角哀取了衣粮,带泣而去。
伯桃死于桑中。
后人有诗赞云:
寒来雪三尺,人去途千里。
长途苦雪寒,何况囊无米?
并粮一人生,同行两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