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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陈御史巧勘金钗钿(1 / 2)

 第二十四章陈御史巧勘金钗钿

世事番腾似转轮,眼前凶吉未为真;

请看久久分明应,天道何曾负善人?

闻得老郎们相传的说话,不记得何州甚县,单说有一人,姓金,名孝,年长未娶,家中只有个老母,自家卖油为生。

一日挑了油担出门,中途因里急,走上茅厕大解,拾得一个市裹肚,内有一包银子,约莫有三十两。

金孝不胜欢喜,便转担回家,对老娘说道:“我今日造化,拾得许多银子。”

老娘看见,到吃了一惊,道:“你莫非做下歹事偷来的么?”

金孝道:“我几曾偷惯了别人的东西?

却恁般说!早是邻舍不曾听得哩。

这裹肚其实不知什么人遗失在茅坑旁边,喜得我先看见了,拾取回来。

我们做穷经纪的人,容易得这主大财?

明日烧个利市,把来做贩油的本钱,不强似赊别人的油卖?”

老娘道:“我儿,常言道:”贫富皆由命‘,你若命该享用,不生在挑油担的人家来了。

依我看来,这银子虽非是你设心谋得来的,也不是你辛苦挣来的,只怕无功受禄,反受其殃。

这银子不知是本地人的?

远方客人的?

又不知是自家的?

或是借贷来的?

一时间失脱了,抓寻不见,这一场烦恼非小,连性命都失图了也不可知。

曾闻古人裴度还带积德,你今日原到拾银之处,看有甚人来寻,便引来还他原物,也是一番阴德,皇天必不负你。

“金孝是个本分的人,被老娘教训了一场,连声应道:”说得是,说得是!“放下银包裹肚,跑到那茅厕边去。

只见闹嚷嚷的一丛人围着一个汉子,那汉子气忿忿的叫天叫地。

金孝上前问其缘故。

原来那汉子是他方客人,因登东,解脱了裹肚,失了银子,找寻不见。

只道卸下茅坑,唤几个泼皮来,正要下去淘摸,街上人都拥着闲看。

金孝便问客人道:”你银子有多少?

“客人胡乱应道:”有四、五十两。

“金孝老实,便道:”可有个白布裹肚么?

“客人一把扯住金孝,道:”正是,正是!是你抬着?

!还了我,情愿出赏钱。

“众人中有快嘴的便道:”依着道理,平半分也是该的。

“金孝道:”真个是我拾得,放在家里,你只随我去便有。

“众人都想道:”拾得钱财,巴不得瞒过了人。

那曾见这个人到去寻主儿还他?

也是异事。

“金孝和客人动身时,这伙人一哄都跟了去。

金孝到了家中,双手儿捧出裹肚,交还客人。

客人检出银包看时,晓得原物不动。

只怕金孝要他出赏钱,又怕众人乔主张他平分,反使欺心,赖着金孝,道:“我的银子,原说有四、五十两,如今只剩得这些,你匿过一半了,可将来还我!”

金孝道:“我才拾得回来,就被老娘逼我出门,寻访原主还他,何曾动你分毫?”

那客人赖定短少了他的银两。

金孝负屈忿恨,一个头肘子撞去,那客人力大,把金孝一把头发提起,像只小鸡一般放番在地,捻着拳头便要打。

引得金孝七十岁的老娘,也奔出门前叫屈。

众人都有些不平,似杀阵般嚷将起来。

恰好县尹相公在这街上过去,听得喧嚷,歇了轿,分付做公的拿来审问。

众人怕事的,四散走开去了;也有几个大胆的,站在傍边看县尹相公怎生断这公事。

却说做公的将客人和金孝母子拿到县尹面前,当街跪下,各诉其情。

一边道:“他拾了小人的银子,藏过一半不还。”

一边道:“小人听了母亲言语,好意还他,他反来图赖小人。”

县尹问众人:“谁做证见?”

众人都上前禀道:“那客人脱了银子,正在茅厕边抓寻不着,却是金孝自走来承认了,引他回去还他。

这是小人们众目共睹。

只银子数目多少,小人不知。”

县令道:“你两下不须争嚷,我自有道理。”

教做公的带那一干人到县来。

县尹升堂,众人跪在下面。

县尹教取裹肚和银子上来,分付库吏,把银子兑准回复。

库吏复道:“有三十两。”

县主又问客人道:“你银子是许多?”

客人道:“五十两。”

县主道:“你看见他抬取的,还是他自家承认的?”

客人道:“实是他亲口承认的。”

县主道:“他若是要赖你的银子,何不全包都拿了?

却止藏一半,又自家招认出来?

他不招认,你如何晓得?

可见他没有赖银之情了。

你失的银子是五十两,他拾的是三十两,这银子不是你的,必然另是一个人失落的。”

客人道:“这银子实是小人的,小人情愿只领这三十两去罢。”

县尹道:“数目不同,如何冒认得去?

这银两合断与金孝领去,奉养母亲;你的五十两,自去抓寻。”

金孝得了银子,千恩万谢的扶着老娘去了。

那客人已经官断,如何敢争?

只得含羞噙泪而去。

众人无不称快。

这叫做:欲图他人,翻失自己。

自己羞惭,他人欢喜。

看官,今日听我说“金钗钿”这桩奇事。

有老婆的翻没了老婆,没老婆的翻得了老婆。

只如金孝和客人两个,图银子的翻失了银子,不要银子的翻得了银子。

事迹虽异,天理则同。

却说江西赣州府石城县有个鲁廉宪,一生为官清介,并不要钱,人都称为“鲁白水,”那鲁廉宪与同县顾佥事累世通家,鲁家一子,双名学曾;顾家一女,小名阿秀,两下面约为婚,来往间亲家相呼,非止一日。

因鲁奶奶病故,廉宪携着孩儿在于任所,一向迁延,不曾行得大礼。

谁知廉宪在任一病身亡。

学曾扶柩回家,守制三年,家事愈加消乏,止存下几间破房子,连口食都不周了。

顾佥事见女婿穷得不像样,遂有悔亲之意,与夫人孟氏商议道:“鲁家一贫如洗,眼见得六礼难备,婚娶无期。

不若别求良姻,庶不误女儿终身之托。”

孟夫人道:“鲁家虽然穷了,从幼许下的亲事,将何辞以绝之?”

顾佥事道:“如今只差人去说男长女大,催他行礼。

两边都是宦家,各有体面,说不得‘没有’两个字,也要出得他的门,入的我的户。

那穷鬼自知无力,必然情愿退亲。

我就要了他休书,却不一刀两断?”

孟夫人道:“我家阿秀性子有些古怪,只怕他到不肯。”

顾佥事道:“在家从父,这也由不得他,你只慢慢的劝他便了。”

当下孟夫人走到女儿房中,说知此倩。

阿秀道:“妇人之义,从一而终;婚姻论财,夷虏之道。

爹爹如此欺贫重富,全没人伦,决难从命。”

孟夫人道:“如今爹去催鲁家行礼,他若行不起礼,倒愿退亲,你只索罢休。”

阿秀道:“说那里话!若鲁家贫不能聘,孩儿情愿守志终身,决不改适。

当初钱玉莲投江全节,留名万古。

爹爹若是见逼,孩儿就拚却一命,亦有何难!”

孟夫人见女执性,又苦他,又怜他,心生一计:除非瞒过佥事,密地唤鲁公子来,助他些东西,教他作速行聘,方成其美。

忽一日,顾佥事往东庄收租,有好几日担阁。

孟夫人与女儿商量停当了,唤园公老欧到来。

夫人当面分付,教他去请鲁公子后门相会,如此如此,“不可泄漏,我自有重赏。”

老园公领命,来到鲁家。

但见门如败寺,屋似破窑,窗槅离披,一任风声开闭;厨房冷落,绝无烟气蒸腾。

颓墙漏瓦权栖足,只怕雨来;旧椅破床便当柴,也少火力。

尽说宦家门户倒,谁怜清吏子孙贫?

说不尽鲁家穷处。

却说鲁学曾有个姑娘,嫁在梁家,离城将有十里之地。

姑夫已死,止存一子梁尚宾,新娶得一房好娘子,三口儿一处过活,家道粗足。

这一日,鲁公子恰好到他家借米去了,只有个烧火的白发婆婆在家。

老管家只得传了夫人之命,教他作速寄信去请公子回来:“此是夫人美情,趁这几日老爷不在家中,专等专等,不可失信。”

嘱罢自去了。

这里老婆子想道:“此事不可迟缓,也不好转托他人传话。

当初奶奶存日,曾跟到姑娘家去,有些影像在肚里。”

当下嘱付邻人看门,一步一跌的问到梁家。

梁妈妈正留着侄儿在房中吃饭。

婆子向前相见,把老园公言语细细述了。

姑娘道:“此是美事!”

撺掇侄儿快去。

鲁公子心中不胜欢喜,只是身上蓝缕,不好见得岳母,要与表兄梁尚宾借件衣服遮丑。

原来梁尚宾是个不守本分的歹人,早打下欺心草稿,便答应道:“衣服自有,只是今日进城,天色已晚了。

宦家门墙,不知深浅,令岳母夫人虽然有话,众人未必尽知,去时也须仔细。

凭着愚见,还屈贤弟在此草榻,明日只可早往,不可晚行。”

鲁公子道:“哥哥说得是。”

梁尚宾道:“愚兄还要到东村一个人家,商量一件小事,回来再得奉陪。”

又嘱付梁妈妈道:“婆子走路辛苦,一发留他过宿,明日去罢。”

妈妈也只道孩儿是个好意,真个把两人都留住了。

谁知他是个奸计:只怕婆子回去时,那边老园公又来相请,露出鲁公子不曾回家的消息,自己不好去打脱冒了。

正是:

欺天行当人难识,立地机关鬼不知。

梁尚宾背却公子,换了一套新衣,悄地出门,径投城中顾佥事家来。

却说孟夫人是晚教老园公开了园门伺候。

看看日落西山,黑影里只见一个后生,身上穿得齐齐整整,脚儿走得慌慌张张,望着园门欲进不进的。

老园公问道:“郎君可是鲁公子么?”

梁尚宾连忙鞠个躬,应道:“在下正是。

因老夫人见召,特地到此,望乞通报。”

老园公慌忙请到亭子中暂住,急急的进去报与夫人。

孟夫人就差个管家婆出来传话:“请公子到内室相见。”

才下得亭子,又有两个丫环提着两碗纱灯来接。

弯弯曲曲行过多少房子,忽见朱楼画阁方是内室。

孟夫人揭起朱帘,秉烛而待。

那梁尚宾一来是个小家出身,不曾见恁般富贵样子;二来是个村郎,不通文墨;三来自知假货,终是怀着个鬼胎,意气不甚舒展。

上前相见时,跪拜应答,眼见得礼貌粗疏,语言涩滞。

孟夫人心下想道:“好怪!全不像宦家子弟。”

一念又想道:“常言人贫智短,他恁地贫困,如何怪得他失张失智?”

转了第二个念头,心下愈加可怜起来。

茶罢,夫人分付忙排夜饭,就请小姐出来相见。

阿秀初时不肯,被母亲逼了两三次,想道:“父亲有赖婚之意,万一如此,今宵便是永诀。

若得见亲夫一面,死亦甘心。”

当下离了绣阁,含羞而出。

孟夫人道:“我儿过来见了公子,只行小礼罢。”

假公子朝上连作两个揖,阿秀也福了两福,便要回步。

夫人道:“既是夫妻,何妨同坐?”

便教他在自己肩下坐了。

假公子两眼只瞧那小姐,见他生得端丽,骨髓里都发痒起来。

这里阿秀只道见了真丈夫,低头无语,满腹忄西惶,只饶得哭下一场。

正是:

真假不同,心肠各别。

少顷,饮馔已到,夫人教排做两桌,上面一桌请公子坐,打横一桌娘儿两个同坐。

夫人道:“今日仓卒奉邀,只欲周旋公子姻事,殊不成体,休怪休怪!”

假公子刚刚谢得个“打搅”二字,面皮都急得通红了。

席间,夫人把女儿守志一事,略叙一叙。

假公子应了一句,缩了半句。

夫人也只认他害羞,全不为怪。

那假公子在席上自觉局促,本是能饮的,只推量窄,夫人也不强他。

又坐了一回,夫人分付收拾铺陈在东厢下,留公子过夜。

假公子也假意作别要行。

夫人道:“彼此至亲,何拘形迹?

我母子还有至言相告。”

假公子心中暗喜。

只见丫环来禀:“东厢内铺设已完,请公子安置。”

假公子作揖谢酒,丫环掌灯送到东厢去了。

夫人唤女儿进房,赶去侍婢,开了箱宠,取出私房银子八十两,又银杯二对,金首饰一十六件,约值百金,一手交付女儿,说道:“做娘的手中只有这些,你可亲去交与公子,助他行聘完婚之费。”

阿秀道:“羞答答如何好去?”

夫人道:“我儿,礼有经权,事有缓急。

如今尴尬之际,不是你亲去嘱付,把夫妻之情打动他,他如何肯上紧?

穷孩子不知世事,倘或与外人商量,被人哄诱,把东西一时花了,不枉了做娘的一片用心?

那时悔之何及!这东西也要你袖里藏去,不可露人眼目。”

阿秀听了这一班道理,只得依允,便道:“娘,我怎好自去?”

夫人道:“我教管家婆跟你去。”

当下唤管家婆来到,分付他只等夜深,密地送小姐到东厢,与公子叙话。

又附耳道:“送到时,你只在门外等候,省得两下碍眼,不好交谈。”

管家婆已会其意了。

再说假公子独坐在东厢,明知有个蹊跷缘故,只是不睡。

果然,一更之后,管家婆推门而进,报道:“小姐自来相会。”

假公子慌忙迎接,重新叙礼。

有这等事,那假公子在夫人前一个字也讲不出,及至见了小姐,偏会温存絮话!这里小姐,起初害羞,遮遮掩掩,今番背却夫人,一般也老落起来。

两个你问我答,叙了半晌。

阿秀话出衷肠,不觉两泪交流。

那假公子也装出捶胸叹气,揩眼泪缩鼻涕,许多丑态;又假意解劝小姐,抱持绰趣,尽他受用。

管家婆在房门外听见两下悲泣,连累他也忄西惶,堕下几点泪来。

谁知一边是真,一边是假。

阿秀在袖中摸出银两首饰递与假公子,再三嘱付,自不必说。

假公子收过了,便一手抱住小姐把灯儿吹灭,苦要求欢。

阿秀伯声张起来,被丫环们听见了,坏了大事,只得勉从。

有人作《如梦令》词云:

可惜名花一朵,绣巾莫深闺藏护。

不遇探花郎,抖被狂峰残破。

错误!错误!怨杀东风分付。

常言事不三思,终有后悔。

孟夫人要私赠公子,玉成亲事,这是锦片的一团美意,也是天大的一桩事情,如何不教老园公亲见公子一面?

及至假公子到来,只合当面嘱付一番,把东西赠他,再教老园公送他回去,看个下落,万无一失。

千不合,万不合,教女儿出来相见,又教女儿自往东厢叙话。

这分明放一条方便路,如何不做出事来?

莫说是假的,就是真的,也使不得,枉做了一世牵扳的话柄。

这也算做姑息之爱,反害了女儿的终身。

闲话休题。

且说假公子得了便宜,放松那小姐去了。

五鼓时,夫人教丫环催促起身梳洗,用些茶汤点心之类。

又嘱付道:“拙夫不久便回,贤婿早做准备,休得怠慢。”

假公子别了夫人,出了后花园门,一头走一头想道:“我白白里骗了一个宦家闺女,又得了许多财帛,不曾露出马脚,万分侥幸。

只是今日鲁家又来,不为全美。

听得说顾佥事不久便回,我如今再担阁他一日,待明日才放他去;若得顾佥事回来,他便不敢去了,这事就十分干净了。”

计较已定,走到酒店上自饮三杯,吃饱了肚里,直延捱到午后,方才回家。

鲁公子正等得不耐烦,只为没有衣服,转身不得。

姑娘也焦躁起来,教庄家往东村寻取儿子,并无踪迹。

走向媳妇田氏房前问道:“儿子衣服有么?”

田氏道:“他自己检在箱里,不曾留得钥匙。”

原来田氏是东村田贡元的女儿,到有十分颜色,又且通书达礼。

田贡元原是石城县中有名的一个豪杰,只为一个有司官与他做对头,要下手害他;却是梁尚宾的父亲与他舅子鲁廉宪说了,廉宪也素闻其名,替他极口分辨,得免其祸。

因感激梁家之恩,把这女儿许他为媳。

那田氏像了父亲,也带三分侠气,见丈夫是个蠢货,又且不干好事,心下每每不悦,开口只叫做“村郎,”以此夫妇两不和顺,连衣服之类,都是那“村郎”自家收拾,老婆不去管他。

却说姑侄两个正在心焦,只见梁尚宾满脸春色回家。

老娘便骂道:“兄弟在此专等你的衣服,你却在那里噇酒,整夜不归?

又没寻你去处!”

梁尚宾不回娘语,一径到自己房中,把袖里东西都藏过了,才出来对鲁公子道:“偶为小事缠住身子,担阁了表弟一日,休怪休怪!今日天色又晚了,明日回宅罢。”

老娘骂道:“你只顾把件衣服借与做兄弟的,等他自己干正务,管他今日明日!”

鲁公子道:“不但衣服,连鞋袜都要告借。”

梁尚宾道:“有一双青段子鞋在间壁皮匠家纳底,今晚催来,明日早奉穿去。”

鲁公子没奈何,只得又住了一宿。

到明朝,梁尚宾只推头疼,又睡个日高三丈,早饭都吃过了,方才起身,把道袍、鞋、袜慢慢的逐件搬将出来,无非要延捱时刻,误其美事。

鲁公子不敢就穿,又借个包袱儿包好,付与老婆子拿了。

姑娘收拾一包白米和些瓜菜之类,唤个庄客送公子回去,又嘱付道:“若亲事就绪,可来回复我一声,省得我牵挂。”

鲁公子作揖转身,梁尚宾相送一步,又说道:“兄弟,你此去须是仔细,不知他意儿好歹?

真假何如?

依我说,不如只往前门硬挺着身子进去,怕不是他亲女婿,赶你出来?

又且他家差老园公请你,有凭有据,须不是你自轻自贱。

他有好意,自然相请;若是翻转脸来,你拚得与他诉落一场,也教街坊上人晓得。

倘到后园旷野之地,被他暗算,你却没有个退步。”

鲁公子又道:“哥哥说得是。”

正是:背后害他当面好,有心人对没心人。

鲁公子回到家里,将衣服鞋袜装扮起来。

只有头巾分寸不对,不曾借得。

把旧的脱将下来,用清水摆净,教婆子在邻舍家借个熨斗,吹些火来熨得直直的,有些磨坏的去处,再把些饭儿粘得硬硬的,墨儿涂得黑黑的。

只是这顶巾,也弄了一个多时辰,左带右带,只怕不正。

教婆子看得件件停当了,方才移步径投顾佥事家来。

门公认是生客,回道:“老爷东庄去了。”

鲁公子终是宦家的子弟,不慌不忙的说道:“可通报老夫人,说道鲁某在此。”

门公方知是鲁公子,却不晓得来情,便道:“老爷不在家,小人不敢乱传。”

鲁公子道:“夫人有命,唤我到来,你去通报自知,须不连累你们。”

门公传话进去,禀说:“鲁公子在外要见,还是留他进来,还是辞他?”

孟夫人听说,吃了一惊,想:“他前日去得,如何又来?

且请到正厅坐下。”

先教管家婆出去,问他有何话说。

管家婆出来瞧了一瞧,慌忙转身进去,对老夫人道:“这公子是假的,不是前夜的脸儿。

前夜是胖胖儿的,黑黑儿的;如今是白白儿的,瘦瘦儿的。”

夫人不信道:“有这等事!”

亲到后堂,从帘内张看,果然不是了。

孟夫人心上委决不下,教管家婆出去,细细把家事盘问,他答来一字无差。

孟夫人初见假公子之时,心中原有些疑惑;今番的人才清秀,语言文雅,倒像真公子的样子。

再问他今日为何而来,答道:“前蒙老园公传语呼唤,因鲁某羁滞乡间,今早才回,特来参谒,望恕迟误之罪。”

夫人道:“这是真情无疑了。

只不知前夜打脱冒的冤家又是那里来的?”

慌忙转身进房,与女儿说其缘故,又道:“这都是做爹的不存天理,害你如此,悔之不及!幸而没人知道,往事不须题起了。

如今女婿在外,是我特地请来的,无物相赠,如之奈何?”

正是:只因一着错,满盘都是空。

阿秀听罢,呆了半晌。

那时一肚子情怀,好难描写:说慌又不是慌,说羞又不是羞,说恼又不是恼,说苦又不是苦;分明似乱针刺体,痛痒难言。

喜得他志气过人,早有了三分主意,便道:“母亲且与他相见,我自有道理。”

孟夫人依了女儿言语,出厅来相见公子。

公子掇一把高椅朝上放下:“请岳母大人上坐,待小婿鲁某拜见。”

孟夫人谦让了一回,从旁站立,受了两拜,便教管家婆扶起看坐。

公子道:“鲁某只为家贫,有缺礼数,蒙岳母大人不弃,此恩生死不忘。”

夫人自觉惶愧,无言可答。

忙教管家婆把厅门掩上,请小姐出来相见。

阿秀站住帘内,如何肯移步!只教管家婆传语道:“公子不该担阁乡间,负了我母子一片美意。”

公子推故道:“某因患病乡间,有失奔趋。

今方践约,如何便说相负?”

阿秀在帘内回道:“三日以前,此身是公子之身;今迟了三日,不堪伏侍巾栉,有玷清门。

便是金帛之类,亦不能相助了。

所存金钗二般,金钿一对,聊表寸意。

公子宜别选良姻,休得以妾为念。”

管家婆将两般首饰递与公子,公子还疑是悔亲的说话,那里肯收。

阿秀又道:“公子但留下,不久自有分晓。

公子请快转身,留此无益!”

说罢,只听得哽哽咽咽的哭了进去。

鲁学曾愈加疑惑,向夫人发作道:“小婿虽贫,非为这两件首饰而来!今日小姐似有决绝之意,老夫人如何不出一语?

既如此相待,又呼唤鲁某则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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