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画完了,那老太监旁人将画轴收起,门口那个从广平候府带来的丫鬟靠近了他身旁,乖巧地弯腰行了个礼,笑道:“今日有劳公公了,一点茶钱,不成敬意。”
她将满满一袋子的银两递到了那老太监的面前,后者始终昂首挺胸,余光扫过那袋银子,微微一笑:“为陛下做事,乃是我等的分内之事,不必言谢。”
他边说着,边将那丫鬟手里的钱袋子给揣回了兜里。
见他们还算会来事,又是侯府之家,这姑娘生得是这批美人里顶顶漂亮的一位,想来被陛下看中的机会也是极大的。
他思量了一番,移步往前,对着洛明蓁轻声道:“奴才瞧着姑娘是个合眼缘的,只与您说道一二。”
他抬眼瞧了瞧桌上的熏香,意有所指地道,“陛下不喜熏香,这宫里规矩多,姑娘往后得多注意,以姑娘的姿容,想来定可承陛下欢心,姑娘尽可宽心。”
听着这老太监特意提醒她,洛明蓁双手撑在榻上,头也不抬地道:“我谢……谢你……”
那老太监眯眼一笑:“姑娘不必客气,奴才先行告退。”
洛明蓁磕磕巴巴半响,总算把完整的话吐了出来:“我谢……你全家啊。”
可身旁的老太监已经走远了。
洛明蓁无力地瘫倒在榻上,像是累得不轻。
门口那丫鬟赶忙将门合上,原本一张笑脸瞬间冷漠了下来,瞧着洛明蓁那一脸挣扎的模样,她端坐在椅子上,一手吃着茶点,嗤笑了一声:“我说姑娘你也别折腾了,那软骨丸,就算是老虎吃了,七天之内也得变成猫。
能嫁给陛下,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整这些矫情劲儿。”
她边说着,边嗑着瓜子,俨然一副将自己当做主子的模样。
左右洛明蓁被下了药,连说话都费劲,回了候府,侯爷也不会放过她,那丫鬟自然就肆无忌惮。
洛明蓁在榻上半死不活地躺着,瞧着那嗑瓜子的丫鬟银杏,手指微抬,喘着气。
还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她自个儿都没想到自己会落到这么一天。
不过她现下最担心的还是那个暴君,万一他不幸选了她,那该怎么办?
她喘了喘气,余光扫过桌案上摆着的熏香。
她本想给衣服熏些味道,可转念一想,万一那暴君一个不高兴砍了她的脑袋就不妙了。
虽说她之前在广平候面前撂了狠话,可真让她自己去作死,她还真没那决心。
好死不如赖活着,先凑合着,能过一日算一日吧。
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男人都爱美人,他若是真选了她,她就装作在他面前抽羊角风,或者故意扮个嘴歪眼斜,实在不行,就装结巴烦死他。
打定了主意,她也稍稍安心了一些。
最好是没看中她,出宫的时候,她再找个机会逃了,万事大吉。
那软骨丸果真是效果甚佳,这会儿她浑身发酸,没有闲工夫再想七想八,直接倒头就睡。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只有银杏吃糕点的声音。
养心殿内,左右立着一字排开的宫人,手中端着净盆,臂上搭着帕子,未曾晃动分毫。
四下的角落里燃着长信宫灯,烛影投在墙壁上,照亮了朱红柱子上垂下的幡子。
正中的龙榻上,明黄色幔帐垂下,时不时传出几声男子压抑地咳嗽声。
床头随侍的老太监弯腰问了一声:“陛下,可要传太医来?”
清冷的声音回应:“都出去,咳咳……都给朕出去。”
他话还未说完,人又咳嗽了起来。
正当那些随侍的宫人们不知所措时,门口有太监拖长尾音高喊了一声:“太后娘娘驾到。”
床榻里的咳嗽声停了一会儿。
养心殿的门大开,款款进来一个美貌妇人。
一身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披着妆缎狐肷褶子大氅,盘起的乌发间斜插着十二支金步摇,垂下的珠串随着她行路的动作轻晃。
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始终仰着下巴,面无表情。
若不是眼尾的细纹,任谁也瞧不出她是一个快近四十之人。
许是闻着一屋子的药味,她抬起帕子挡在鼻尖清了清嗓子。
龙榻上传来一声压抑的咳嗽:“可是母后来了?”
太后不急不缓地行至龙榻旁,左右侍从为她撩开帐子,露出躺在榻上那人苍白的脸色。
她站在一旁,丹凤眼微眯,冷冷地扫过身旁的那些太监:“一群废物,让你们好生照顾陛下,就是如此照顾的么?”
殿内的宫人们齐刷刷跪了一地,身子伏在地上,抖如筛糠,半句话都不敢说。
太后拂袖,冷哼了一声。
目光落在缠绵病榻之中的萧则身上时,又缓和了一些:“我儿辛苦,身子可有好些?”
她始终眯眼笑着,手指顺着萧则的面颊拂过,温柔地替他拨开了被汗水打湿的碎发。
萧则虚弱地看着她:“有劳母后记挂,儿臣无事。”
太后抬了抬袖子,层层叠叠堆在榻上,她笑道:“如此甚好,你出宫一趟,都消瘦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还是得快些好起来才是。”
萧则点了点头:“母后说得对,儿臣会好生休养的。”
太后嘴角噙笑,从龙榻上起身:“待会儿我会让人送些画像与你,你若是瞧中哪个,便留下哪个伺候你。
不早了,你先好生歇息,母后改日再来看你。”
她正要起身,大氅的下摆被人拽住,萧则看着她:“母后才刚来,为何不能多待一会儿?”
“这宫中杂事繁多,若是我儿能早些康复,母后也可轻松些,所以你得好生调养身子。”
太后一番言辞,萧则倒是没再多说什么,慢慢松开了手。
直到养心殿的大门合上,阴影吞噬着四周,也将他整个人埋在了黑暗中,眼神冰冷一片。
殿外骤然冷了下来,四合的屋檐围在一起,呈压倒之势,阴沉沉的天空瞧着快要落雪。
宫女扶着太后上了步撵,她坐在软垫上,慵懒地斜靠着身子。
将肩头的大氅脱下来,像看到了什么让人作呕的脏东西一般,漠然地扔到了地上。
“拿去烧了。”
……
养心殿内,萧则刚刚由太监扶着起身服药,太监福禄从外头风尘仆仆地进来,身后跟着一排抱着画轴的小火者。
他弯下腰:“陛下,所有进宫的贵女画像已然备齐,还请陛下过目。”
萧则将药碗搁在一旁,淡淡地点了点头。
福禄立马让身后的人将画轴一一摊开,萧则只是随意扫了一眼,连看都没看清,便抬手让他们换下一批。
画轴换了一茬又一茬,他始终没有拿正眼瞧过一次。
福禄偷偷擦了擦额头的汗,看着所剩不多的画轴,心下犯了难。
再这么下去,今年又是一个不留。
他都快怀疑他们陛下是不是有什么隐疾了,再不然就是有什么别的癖好。
最后一批画轴展开时,他也不抱希望了,果然,萧则还是拂了拂手。
福禄在心里叹了一声,准备让人卷起画轴带出去,才卷了一半,榻上坐着的人开口:“慢着。”
福禄愣愣地抬起头,就见得萧则看着他手里的画轴,神色不明。
他也不敢问,只得乖乖站在那儿。
萧则看着最左侧那幅卧在美人榻上的画轴,搭在榻上的双手收紧,目光下移,那画轴落款写的是广平候嫡次女,苏明蓁。
“陛下,可是有相中的贵女?”
福禄问了一嘴,小心翼翼地瞧着他。
萧则别过眼,抬手端起桌上的茶杯,目光落在瓷杯边缘,不冷不淡地道:“姿态甚丑,不堪入目。”
福禄一听,得嘞,这又是没戏了。
他正准备退下,可龙榻上的人轻咳了一声,又不耐地开口:“既然这是太后亲点,朕也不想拂了她的一番好意。”
他磕了磕杯沿,“就将这几张画上的姑娘留下来吧。”
福禄面色一喜,赶忙点头应道:“奴才这就去准备,明日将这些姑娘带来与您过眼。”
萧则不甚在意地“嗯”了一声,由着宫人扶他回榻上休息,只是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