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列斯皱眉听着,突然注意到一个关键点:“地下帮派?”
“对。不过我们也不知道,地下帮派那儿怎么会有米尔福德街的医生的传闻。”班扬有些无奈地说,“我们也没法调查得这么细致。”
西列斯心想,别是安东尼·费恩这个年轻的男孩把消息传出去的吧?
因为从父亲那儿没能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所以就生搬硬套,努力说了点自己认为有用的、新鲜的信息,用来应付地下帮派?
糟糕,他居然觉得这个猜测很有可能是真的……
西列斯本来觉得叛教者的逮捕是十分顺理成章的事情,毕竟他已经透露了这人的大概活动范围。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过程中有这么多……复杂的巧合。
他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他又说:“既然这样,你们要找的那个东西,会不会落在了地下帮派那儿?”
班扬说:“我们考虑过这个可能性,但是还没得到任何的线索。”他叹了一口气,用一种开玩笑一样的语气说,“诺埃尔教授,要是您能再提供一条线索就好了。”
西列斯摇了摇头,心想班扬骑士长居然也会开玩笑。他说:“我恐怕没有那么万能。”
班扬也爽朗地笑了一声。
叛教者的话题告一段落,西列斯正要与班扬告别,突然想起来之前班扬曾经提到过的,如果西列斯有学术上的需要,那就可以向往日教会求助。
正好现在西列斯正在研究萨丁帝国的流浪诗人,他便说:“班扬,我想请问一下,教会这儿有关于萨丁帝国的资料吗?我正在研究流浪诗人。”
听到西列斯最后一句话,班扬不由得怔了怔,下意识问:“萨丁帝国的流浪诗人?”
西列斯点了点头:“我在寻找他们的作品。”
班扬回忆了一下,然后不太确定地说:“大概是有的。”他笑起来,“我回头帮你寻找一下。找到的话,我会写信通知你。”
西列斯感谢了班扬的帮助,与他道别离开。
这个时候,他才突然意识到,尽管自己的这个选题看起来有些生僻,但是他居然已经能够找到起码三条渠道——凯洛格、阿方索、班扬——来获得相关的知识。
这让这篇论文的前景略微光明了起来。
他稍微提振了一些情绪,走出教堂,在附近找到一辆出租马车——公共马车早已经停运了——然后回到了海沃德街6号。
洛伦佐在他自己的房间里。西列斯看到二楼的灯光亮着。他轻手轻脚地上楼,没想打扰洛伦佐,但是在经过二楼的时候,洛伦佐反而主动开了门,对他说:“一楼那儿有你的一封信。”
西列斯微怔,然后向他道谢。
“你实在是太忙碌了。”洛伦佐感叹了一声,“早点睡。对了,别忘了写小说。”
西列斯:“……”
那他还是早点睡吧。
他返回一楼拿上了自己的信,回到三楼卧室的时候,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因为今天这一通折腾而要散架了。虽然看起来一整天都没遇到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危险,但是……
西列斯知道,危险迟早会降临的。
他闭上眼睛,缓了缓神,然后起身去洗澡、洗漱、换衣服、洗衣服——衬衫的有些地方沾到了安东尼的血,他努力搓了半天,最后还是无奈地将这件衣服扔进了垃圾桶。
他想,这个世界的洗衣皂还是不如地球的好用。
等他稍微减轻自己的疲惫,坐到书桌前拆开信件的时候,时间都已经将近十一点了。
明天还得回西城,和费恩一家吃顿饭。西列斯心不在焉地想。或许可以趁机询问一下他们是否注意到叛教者的事情……他是否可以直接和切斯特对话呢?
但是他与那名温和的医生不太熟。指现实。他对跑团剧情里的那名医生是十分了解的。但是现实中的商人兰米尔都去参与莫名其妙的星之尘生意了。
他可不能保证,自己知道的跑团角色,就与现实中的他们完全对应。
西列斯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展开信纸阅读了起来。
这封信来自于就快要被西列斯遗忘的,他负责的那个社团——苦难记事。写信的人是这个社团的社长,也是一名年轻的学生。
在信中,他彬彬有礼地询问西列斯,周一上午是否有时间与其会面,他们可以聊聊与社团活动有关的事情。
他会在主城堡一楼的一间活动室自习,一边等待西列斯,到时候西列斯可以直接来找他。如果西列斯周一上午没有空,那么也可以回信另选一个时间。
信中十分体贴地列出了几个候选项,供西列斯筛选。
落款是这个学生的名字:霍雷肖·德怀特。
整封信的措辞令西列斯感到十分舒适,简洁礼貌,没有刻意的讨好或者无意中流露出的轻视,看起来克制而内敛。
这十分符合西列斯在最初听闻这个社团的存在的时候,对其成员勾勒出的一些性格特征。
然而现在西列斯却从多米尼克那儿,听闻了与酷刑研习会相关的一些事情。
他不禁想,这个社团,是否与酷刑研习会有关系?又或者他们只是单纯地想要研究历史上的苦行与自我约束,研究信徒们践行信仰的方式?
西列斯不太想怀疑学生,便抛却了这些心思,将这封信收好,在笔记本上写下来周一上午的这趟行程。
明天要去西城。周一上午与社团的学生见面;下午要去历史学会,估计能听到布鲁尔行踪的相关进展……
西列斯骤然叹了口气,感觉十分忙碌。
他在笔记本上整理了一下自己过去一段时间的收获,以及未来一段时间的日程安排。随后,他就早早躺上床,陷入了沉睡之中。
第二天上午,他稍微放任自己赖了会儿床,在八点半的时候起床洗漱。九点钟的时候他去食堂吃了点早餐,随后就搭乘公共马车,晃晃悠悠地去到了洛根集市。
他想了想,干脆在集市上购买了一些新鲜的水果和甜品。他与费恩一家的关系愈发亲密,但过去吃饭也不好意思空手去。
在集市这儿,他还特地注意了一下格雷森食品公司的店铺。他发现,格雷森的店铺还真的在不知不觉中占据了洛根集市的许多黄金位置。
格雷森的标志——一个倒三角,以及中间一个大笑着的嘴巴——也印在了这些店铺的门牌上。尽管这个标志有些古怪,但是却令人印象深刻、过目不忘。
西列斯本来只是买了一些水果,但是路过格雷森甜品店的时候,他被热情的店员塞了一张广告卡。他不知道这样的广告卡是兰米尔动作很快,还是之前就已经有了的。
不论如何,带着一点支持自家生意的心思,西列斯就走进去,在店员的推荐下,买了好几样甜品,打算送给费恩太太和安东尼吃。
……或许伯特伦也会喜欢这样的甜品?西列斯猜测着。
他发现这个时代的许多甜品,在外形和气味上都已经十分接近地球上西列斯吃过的那些。他本来想要靠贩卖食谱赚一笔钱,不过现在他不缺钱,又十分忙碌,所以就暂时将这件事情搁置了下来。
很快,西列斯离开洛根集市,来到了米尔福德街13号。
他进到一楼门厅的时候,就已经听见了伯特伦的声音。等他敲了敲门,费恩太太打开门的时候,他更是听到了一阵大笑声。
“……西列斯!你来了!”伯特伦站起来迎接他。
“上午好。”西列斯的目光扫过在场的人,不只有费恩一家,还有埃里克和他的太太。那是个瘦削、苍白的中年女人,但是目光温和清澈,面上始终带着柔和的笑意。
她与埃里克坐在一块,两人的穿衣打扮都朴素整洁,在伯特伦家中也不显得局促和尴尬。
西列斯把买来的水果和甜品放到茶几上。
伯特伦还想说点什么,但是安东尼已经欢呼一声,从袋子里拿出甜腻腻的蛋糕吃了起来。
伯特伦·费恩当场便翻了个白眼。
这对不能说相看两厌但也总是互相看不顺眼的父子,顿时就把所有人都逗乐了。
西列斯注意到茶几上还摆放着一套崭新的陶制茶具。费恩太太在一旁轻声解释说:“那是科伦斯先生带过来的。听说是他太太做的,真是心灵手巧。”
这说话的内容,要是往常的费恩太太,那么西列斯恐怕会觉得她尖酸刻薄。不过现在费恩太太的语气显得宽和了许多。
西列斯微微笑了一下,说:“他们一家都很重视这份工作。”
那套茶具恐怕是埃里克的太太连夜赶制出来的,将这样的东西送过来,也足以证明他们的诚心。
费恩太太点了点头。
中午的时候,他们去了附近的一家餐厅吃饭。伯特伦请客,席间又一次提及了昨天晚上他们在交易会上的事情,并且连连感谢。
饭后,埃里克太太的工作也确定了。伯特伦决定在今年的交易会结束之后,就搬去东城,这期间会去寻找一套合适的房屋,而他们搬走之后,埃里克一家就可以住进米尔福德街13号。
皆大欢喜。
他们从餐厅慢慢往回走。伯特伦在与埃里克聊天,内容大概是与欧内斯廷、交易会、无烬之地相关的事儿。这两个中年男人反倒是十分聊得到一块去。
费恩太太则和埃里克的太太走在一块,西列斯听见费恩太太在请教陶艺和其他的手工艺。费恩太太能发展出一门爱好也是不错的事情,免得日子太过清闲无趣。
西列斯就与安东尼走到了一起。
这个年轻的男孩总是有点叛逆和倔强,不过在某些时候意外敬畏西列斯。
西列斯想了想,问:“安东尼,我想问你一件事情。”
安东尼警惕地看着西列斯,说:“你答应我的……”
西列斯沉默片刻,然后说:“你要去上学了。不如早点预习。”
“我……”安东尼气得脸都红了,“我知道!”
“知道就好。”西列斯点了点头,又说,“不过我不是想问这事儿。”
安东尼不可思议地望着他,然后愤愤地说:“恶劣的成年人!”
西列斯似有若无地笑了一声,然后说:“我想问的是,你是否将二楼租住的那名医生的消息,告知了地下帮派?”
安东尼的眼睛看起来像是要从眼眶里瞪出来了。他近乎惊恐地说:“你怎么知道的!”
西列斯想,果然。
居然真的是从安东尼这儿流出去的消息。西列斯感叹了一声。
安东尼大概是更加敬畏西列斯的敏锐和无所不知了,他嘟嘟囔囔地说:“我……你跟我说的……我就没把我爸爸那边的事情告诉那个人。
“至于二楼租住的那个医生,很多人都知道他来了。我透露出去也不算什么!”
说着,他就慢慢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西列斯瞧了他一眼,然后问:“周二的时候你在家吗?”
“周二?”安东尼愣了一下,他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哪一天是周二。
西列斯不忍心地挪开了视线。
隔了片刻,安东尼摇了摇头:“不,不在。那个医生来了之后,说我妈妈身体不好什么的,然后我妈妈就预约了周二的身体检查,我们一起去了,然后在东城转了转……早上出发,吃了晚饭才回家。”
西列斯恍然。
伯特伦之前的确和他提到过费恩太太检查身体的事情,但是没想到这也发生在周二。
忙碌的周二啊。西列斯不由得又一次产生了这个想法。
这么说来,费恩一家应该和叛教者没什么关系了。西列斯这么想。如果想要知道一些信息的话,恐怕还是得从切斯特医生那儿下手。
想了半天,西列斯突然觉得有些无奈——到最后,跑团剧情里的事情,还是要依靠跑团的角色来解决吗?
他没有足够充分的理由直接去找切斯特,所以只能从长计议了。
他或多或少有些在意那份名单的去向,这是跑团剧情中未曾出现的可能,是因为西列斯的到来而对这个世界造成的蝴蝶效应。他不能不关注。
西列斯与费恩一家在洛根集市那儿道别,又与埃里克一家聊了几句。埃里克再一次感谢了西列斯的牵线搭桥,而西列斯让他不必在意这事儿。
他们与彼此告别,西列斯乘坐公共马车回到了拉米法大学。
这个时候,时间是下午两点。西列斯睡了个短暂的午觉,然后在三点的时候起床,开始写小说。他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写了一章,然后去食堂吃了个晚饭,随后绕着拉米法大学散了个步。
他甚至瞧见了几个眼熟的学生,便微微颔首,与他们打了声招呼。
当然,他没听见学生们暗自称呼他为“魔鬼教授”的声音,不然他多半就没这个闲心和学生们打招呼了。
晚上的时候,他花费了一点时间列出公选课和专选课的书单。好在教案已经列好了,书单列起来也比较快。
大概在八点的时候,西列斯做完了一切正事,也打理好个人卫生和房间卫生。然后他带着点闲适的心态,从交易会上购买的两本书中挑选了一下,最后选中了那本画家手稿。
正好明天应该能听闻布鲁尔的事情的最新进展。西列斯想。
他小心翼翼地翻开了这份手稿。
在地球,有一些知名的艺术家、导演、作家之类的,会出版自己的作品幕后谈,类似传记性质,还会附上自己的的手稿照片。
不过那毕竟也是经过精心编排和整理之后,展示出来的结果。
而西列斯昨天买到的这本手稿,并非原模原样的手稿,而是后人的抄本,不过时间也已经十分古老了,本子的封皮都显得破破烂烂的。
这位画家的名字是利昂·吉尔伯特。西列斯对雾中纪的艺术家不太了解,但是也对这位画家有所耳闻,不过主要是因为其生平。
利昂·吉尔伯特是雾中纪初期的一名画家。他年少成名,在十五岁的时候,就因为一幅画而声名鹊起。在二十岁出头的时候,他就已经是康斯特公国最负盛名的画家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仿佛突然江郎才尽,就此封笔。直到年近四十的时候,他才重新拿起画笔,画出一副被认为是“颠覆了利昂一切旧有画作的思路与风格”的惊世之作,然后就此辞世。
西列斯未曾亲眼见过那幅画。原身对绘画领域并不感兴趣,而这个年代也不像是地球的网络时代,可以随时在网上浏览一切讯息。
据说利昂的最后一幅画为一名私人收藏家所有,始终藏于家中,并不愿意公之于世。而其他有幸见过那幅画的鉴赏家、评论家等,也都三缄其口。
随着时间的过去,这幅画也就成为了历史迷雾的一部分,无人知晓其中真意。
唯一评价过那幅画的人,也仅仅只是说出了“疯癫”这两个字,就再也不愿意提及自己见到那幅画时候的感觉。
看起来这幅画隐藏着什么秘密——旧神?西列斯这么想。因为这个世界许许多多的秘密,都是与旧神有关的。
除却利昂那神秘的最后一幅画,他二十岁封笔以前的画作,大部分都在拉米法国家博物馆中公开展出,西列斯曾经也去欣赏过。
利昂年轻时候的画作大多色彩鲜艳、浓重、明媚,多为风景画,属于第一眼就能让人眼前一亮的风格。他喜欢描绘城市与乡野,又或者两者结合。
据说他小时候常年与祖父母生活在乡下,但是在开始学习画画的时候,就已经跟随父母回到了拉米法城。在他封笔后,他离开了拉米法,在附近的一个村庄里独自度过了二十年。
没人知道那二十年里,利昂都遭遇了什么。同样没人知道,二十年过去了,他为什么还要回到拉米法城,邀请了不少的鉴赏家和评论家,共同见证他最后一幅作品的诞生。
据说这是艺术界的未解之谜。
西列斯对于利昂曾经的遭遇没什么好奇心,他知道,史学界必定有不少人会研究这些东西。他要是好奇的话,还不如去瞧瞧相关的论文。
不过在真的仔细阅读这份手稿之后,西列斯却诧异地发现,这份手稿,恰恰是在利昂与世隔绝的那二十年里写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