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列斯从包里掏出那本开学前买到的,来自一位探险者的无烬之地游记,将其递给了凯洛格:“是一本游记,作者来自堪萨斯公国。我想,你能否推荐一名合适的翻译?”
凯洛格将其翻开,看了一会儿,然后笑着说:“是,堪萨斯的文字。”
西列斯松了一口气。能够放确认这一点,也就有了一个方向。他感到轻松了一点。
“我认识一个,人,同样来自堪萨斯,他在做翻译的工作。”凯洛格说,“他现在在民俗学会,工作。叫,伊曼纽尔。我们这样的留学生……有什么事,会找他。
“流浪诗人的这些作品,我也是拜托他帮忙,找到了一部分。”
伊曼纽尔。民俗学会。
西列斯点了点头:“我记住了。我也会向他表达我的谢意。凯洛格,你提交我的俱乐部申请表了吗?”
凯洛格努力地点点头:“我很,荣幸。”
西列斯微笑了一下。
凯洛格突然又指了指那本游记,努力憋了两个字出来:“危险。”
“危险?”西列斯一怔,“是游记的内容提到了无烬之地的危险?”
凯洛格面露思索。她的语文水平好像不足以让她明白西列斯的意思。
西列斯便说:“我的意思是,这个作者在无烬之地的时候,遇到了危险吗?”
凯洛格点点头:“对,他遇到了……危险。”她又说,“还有,这个……这个……游记,危险。”
“游记本身?”西列斯想了想。
这本游记中提及的东西,很有可能涉及其他的启示者、旧神追随者,甚至于,旧神本身。旧神的污染很有可能就弥漫在游记上。
这一点早在西列斯的预计之中。他之前就特地问过卡罗尔,并且卡罗尔的回答也让他放下了心——不认识的文字会在某种程度上阻隔旧神的污染。
但是……
西列斯又突然想到,但是他并没有在凯洛格的身上看到过象征着启示者的蓝色光辉。今天他没有进入仪式时间,但是上周四的时候,他是在仪式时间中的,也没有发现凯洛格的异样。
凯洛格是不是启示者?又或者,她是通过别的办法察觉到了游记的危险性?不管怎么样……
西列斯问:“这样的危险会对你产生影响吗?”
凯洛格摇了摇头,她像是明白了西列斯产生了什么误会,于是她又一次解释:“游记……隐藏着……秘密。是……藏宝……图的线索。”
她有点含糊地发着那三个音节,估计是平常不怎么使用,所以不够熟悉。
她继续说:“别人会……想要。所以,教授要,注意,危险。”
西列斯这才恍然。
并非是他理解中的旧神或者启示者相关的神秘内容,而是与无烬之地的财富有关。许许多多的人都窥探着那样的财富,那当然是一种危险。
藏宝图?
西列斯不由得好奇了起来。这本游记中居然还隐藏了一份藏宝图线索?
但是他曾经也翻阅过这本游记,从未在其中发现类似藏宝图一样的路线。或许,那是隐藏在文字中的线索?
西列斯便对凯洛格说:“放心,我会注意的。”
凯洛格点了点头,与西列斯告别,抱着自己的书包就慢悠悠地离开了。
西列斯站在原地思考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首先去找到那位翻译再说。他计算了一下自己的时间。
如果伊曼纽尔是在民俗学会工作的话,那么他或许可以周一上午的时候去拜访他,正好周一下午他需要去历史学会,了解自己的新工作。
……话说回来,民俗学会?
伊曼纽尔会不会和阿方索·卡莱尔有什么关系?凯洛格和阿方索,他们最后不会找到同一个人身上了吧?西列斯暗自想着。
他收拾好东西,离开了教室。这个时候已经快三点半了。西列斯原本打算去食堂打包一份晚饭就直接回宿舍,但是在走到主城堡一楼的时候,他突然想到,拉米法大学的医务室就在一楼侧面。
或许他现在可以去拜访一下切斯特·菲茨罗伊,正好他有近视这个借口。
不过尴尬的是,上一次他与切斯特见面的时候,他们还说希望下一次会面不是在学校的医务室……果然,那其实是预言。
西列斯走进医务室的时候,切斯特正坐在桌后低头记录着什么。
听到门打开的声音,他头也不抬,只是温和地说:“请等一会儿。”
西列斯便说:“好的。”
说着,他抬眸扫了周围一眼。
医务室整体大概有四五十平米,各类设施一应俱全。一扇蓝色的布帘遮住了侧面的一小部分空间,估计是用以检查的床铺。
进门侧,摆放着一张桌子,后方则是一些看起来十分复杂的仪器。但那些仪器并非是地球的现代意义上的医疗仪器,而是带着一种臃肿的、复杂的机械机构。
西列斯并不清楚这些仪器是用来干什么的,不过那深深的金属色让他有种微妙的不安。或许是因为他已经习惯了地球医院中冷冷的、干净的蓝白色。
左侧的墙面上挂着一副视力检查表。
切斯特写完了最后一行字,抬起头,笑着与西列斯打招呼:“诺埃尔教授。没想到真的是在医务室见到了您。”
西列斯摇了摇头,说:“我来检查视力。”
切斯特不以为怪,站了起来,递给西列斯一个手持的小型挡板:“会用吗?”
西列斯点头。
切斯特便走过去,打开了视力检查表的背光,指着一些符号让西列斯辨认,一边说:“我发现,大学校园里面总是会有不少近视的人。”
“当然。”西列斯辨认着,几乎下意识眯起眼睛,随后又放松下来,保证自己得出的结果是完全真实的,“我们总得看书、写字……是‘向上’……还有,伏案工作。”
“然而视力是很重要的。”切斯特不太赞同地说,“不过现在夜晚的光线总是很难提供一个合适的学习和工作环境。”
“的确如此。”西列斯低沉地说。
他怀念地球的电灯。而这个时代却还没有电。
切斯特说:“……好了。您的确有些近视了。不是很严重,但是您得戴上眼镜,注意用眼。”
这个世界对于近视的判断标准与地球不太一样,因此西列斯也无法衡量自己的近视到底有多严重。不过他相信切斯特的说法。
“您想要专门定制一副眼镜吗?”切斯特问。
“定制?”
“是的。您的左右眼度数不太一样,而成品眼镜的两边镜片度数是一样的。”切斯特说。
“那就定制吧。”西列斯说,“需要多少钱?”
“可以走账。”切斯特低头书写着文字,“从您的工资里扣。大概10个公爵币。”
西列斯心想,并不便宜。
不过他最后还是同意了。
切斯特写完了一张单子,然后说:“到时候您可以到我这儿来拿。”
“好的。”西列斯回答。
切斯特便说:“希望工厂那边的动作能快一些。当然,您要是能尽量避免在晚上的时候阅读和写字,是再好不过的了。”
西列斯瞧了瞧他,斟酌着说:“我会的。您真是一个好人。费恩太太也是这么说的。”
切斯特停了一瞬间,随后,他温和地笑了一下:“我尽量让自己这么做。”他有些不自然地用手指卷着自己微长的头发。
西列斯说:“这算是您的处事原则?”
切斯特思索了一下,然后他往后靠着坐了坐,双臂环绕在胸前。他望向西列斯,正要开口说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西列斯的耳边蹦出来一个声音。
【守密人,切斯特·菲茨罗伊(拉米法大学校医)需要进行一次心理学判定。】
西列斯下意识眯了眯眼睛。
心理学?
上一次在教堂那边,班扬同样也触发了一次心理学判定,但那一次判定的是班扬能否发现西列斯在说谎。
可是,这一次的判定跳出来的时机,是切斯特将要开口说话。
西列斯望向切斯特。这个脾气温柔、头发微卷的医生嘴唇微张,下一秒就要说出一句话。而他的话……
西列斯骤然醒悟过来。
同样是心理学,这一次的判定,与班扬的那一次恰巧相反。这一次将要判定的,是切斯特的话能否让西列斯相信。
西列斯带着一丝微妙的心情,注视着切斯特,然后随手抛出了骰子。
【心理学:6555,成功。】
【切斯特·菲茨罗伊知道自己的话会被诺埃尔教授相信,不论怎么样,对方并不了解他的秘密,不是吗?当然,这个谎言早晚有一天会被揭穿。不过,起码现在不会。】
周围凝固的画面骤然流动起来。
切斯特说:“我十分乐意帮助向我求助的人。我是一个医生,不是吗?”
他在说谎!
西列斯心中这么想。
可是,他的嘴却仿佛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您是一个高尚的人,切斯特医生。”
切斯特露出了一个苍白而温柔的笑容。
西列斯仿佛根本没看到这个笑容中的某些意味,自顾自与切斯特告别,然后走出了医务室。在走出医务室的那一瞬间,西列斯突然下意识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按照原定的计划,快步走向食堂。
他的心中充满了惊异。
切斯特的心理学判定成功。在那一瞬间,原本不相信切斯特的西列斯,却说出了与他的内心截然相反的话语。
而与此同时,他本身却神志清醒,并且十分清楚,那是一种强加到他的身上的、扭曲了他的本意的力量。后来他无视了切斯特笑容中的某种意味,也是因为这样。
但是,他却知道这一点。
作为拉米法大学教授的西列斯·诺埃尔,他相信了切斯特的话。而作为世界的守密人的贺嘉音,他知道切斯特在说谎,并且也知道,他所“扮演”的这个角色,相信了切斯特的话。
……这是双重身份。而他的双重身份在同一时刻表现出了截然相反的心理活动。
西列斯感到一种微妙的违和感。
这种违和感在他那一瞬间无法控制自己说什么话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换言之,西列斯·诺埃尔是无法违抗骰子的结果的。骰子说他会相信切斯特的话,那么他就会相信;但是,西列斯·诺埃尔这层面具之下的贺嘉音,他却没有受到骰子的钳制。
他没有被骰子更改自己的意志。
可西列斯·诺埃尔不也是他吗?
不……等等、等等。他头痛地闭了闭眼睛,感觉自己把一切都搞复杂了。
西列斯·诺埃尔和贺嘉音,这两个身份及其本质,是不同的。
在贺嘉音带着骰子穿越成为西列斯之前,西列斯·诺埃尔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研究学者。他没有启示者的资质,也未曾在生活中碰到过任何的危险。
是贺嘉音的到来,改变了西列斯·诺埃尔的本质。
跑团游戏中的三大基本属性:体质、灵性、意志。体质对应身体,后两者可以暂且概括为灵魂。
也就是说,现在的他,由西列斯的身体,加上贺嘉音的灵魂组成。
骰子的结果,是西列斯的身体无法违抗的;但是贺嘉音的灵魂却不会受到影响。
然而问题是,骰子投出的结果究竟代表了什么?为什么贺嘉音的灵魂,在那一刻无法掌控西列斯的身体?为什么即便他的灵魂没有如同他的身体一般受到影响?
他清楚地知道他不应该信任切斯特,但是他说出来的话却全然无法控制,就好像——他想到了梦中的那个人偶。
提线木偶。
西列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到些微的恐惧与不安。他不知道这件事情在多大程度上受到他的穿越者身份的影响,也不知道这——该死的——骰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有无数个困惑,无数个问题,然而这个充满了秘密的世界却不愿意回答任何一个。
……比如切斯特。
在跑团游戏的剧本设定中,切斯特·菲茨罗伊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医生。他从拉米法大学的医学院毕业,然后成功留校,安安分分地当着校医。
在原身的记忆中,这位温和有礼的校医在好多年以前就已经在这儿工作了。
之所以搬到米尔福德街13号,是因为他在校内工作年限久了,工资涨了,所以他决定搬到一个环境更好一些的公寓,仅此而已。
怎么他现在还隐藏着什么秘密?他为什么要对西列斯说谎?
最关键的是,他说谎的这句话,“我十分乐意帮助向我求助的人。我是一个医生,不是吗?”,蕴藏着什么谎言?
他并不乐意帮助向他求助的人?他并不是医生?
西列斯困扰地思索着。
明明他现在知道切斯特有问题,但是他却感到更多的困惑冒了出来。
最关键的是……那份往日教会丢失的教士名单,真的与切斯特有关吗?在切斯特那里,或者,他本身就是叛教者的同谋?
可他要是叛教者的同谋,往日教会难道会不知道?在得知叛教者哈姆林去了切斯特那边治伤之后,往日教会肯定把切斯特彻底地调查了一遍吧?
想到这里,西列斯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他懂了,他还是得回去找班扬骑士长。
绕来绕去,最后还是这几个跑团角色的内部争端。
当然,跑团游戏的角色一共有八个,而西列斯现在也不过只见到了其中四个:往日教会骑士长班扬、拉米法大学校医切斯特·菲茨罗伊、考古专业学生赫尔曼·格罗夫,以及商人杰罗姆·兰米尔。
仍旧有不少跑团的角色,隐藏在阴影与迷雾之中。
西列斯带着一种微妙的感叹,去食堂打包了一份晚饭,然后回到了宿舍。
他今天晚上需要整理俱乐部的学生名单、翻阅两名学徒递交给他的读书笔记,以及,阅读班扬和凯洛格交给他的,关于萨丁帝国的流浪诗人的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