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列斯回过神,问:“怎么?”
“你还忽略了一个要素……或者说,你故意忽略了这个要素。”琴多的声音很轻,没法让切斯特和阿尔瓦听见,“商人。”
西列斯沉默片刻,然后点了点头,他说:“那只是一个推测。而胡德多卡的信徒的事情,我已经十拿九稳。”
“所以你的推测是什么?”
西列斯停顿了一下,然后说:“在命运纸牌的初版规则中,如果玩家手牌中是酒鬼牌,随后荷官发给他一张主厨牌,那么玩家就必须将酒鬼牌换成主厨牌。”
琴多点了点头,翠绿色的眼睛里散发出兴致盎然的光芒。他似乎非常喜欢听见西列斯用平静、冷淡、沉稳的声音说着自己的推理。
西列斯继续说:“酒水与享乐之神,埃尔科奥。祂的陨落象征着沉默纪的开始。人人都知道这事儿,但没人知道埃尔科奥为什么会陨落。”
琴多继续点头。
西列斯沉默了片刻,然后缓慢地说:“酒水、贪食;享乐、暴欲。贴米亚法的力量仿佛覆盖了埃尔科奥的力量。”
“所以?”
“……我认为存在一种可能,即神明可以吞噬彼此的力量。”西列斯的声音很轻,但语气却显得格外沉静,“贴米亚法吞食了埃尔科奥。然后,祂可能变得更加强大了。”
琴多怔了片刻,然后笑了起来:“我很好奇……西列斯,你怎么会——怎么能,产生这种想法?”
西列斯心想,那只是因为,他是一个来自地球的小说家。
而另外一个无法说出口的原因则来自于……
抄写员巴特给他的那份手稿。
在那份手稿中,如同稚童一般的话语提及了被泥土吞吃的小羊。在那一刻,西列斯就得到了这重暗示——吞吃。
他认为这份手稿中的内容显然隐藏着许多的秘闻,并且那与神明有关。吞吃……发生在神明与神明之间?
其中一段更是加深了西列斯对于贴米亚法、埃尔科奥这两位神明的怀疑。
“渔夫捡到鱼尸体。
“频频夸赞肉真鲜。
“咕嘟咕嘟冒泡泡。
“叮叮当当酒瓶子。”
一方面,这两位神明的力量的确有相近之处;另外一方面,在这段话中,渔夫煮食鱼肉,同时,还突提及了酒瓶子。
光从句子上,西列斯可以想见渔夫一边煮鱼肉、一边喝酒的场景。
“酒”。酒水与享乐之神,埃尔科奥。
……厨师喝了酒。
西列斯不知道“鱼肉”代指什么……应该说,他有一些想法,但是他无意在这个时候去求证。但是,“酒”这个意象却十分明显。
再加上命运纸牌那微妙的旧神牌规则,西列斯便产生了这个想法:贴米亚法吞吃了埃尔科奥。而那造成了埃尔科奥的陨落。
……当然,没有证据。只是基于种种条件、要素的推理。
西列斯沉默片刻,然后说:“胡德多卡和梅纳瓦卡。”
罪孽与谎言之神;商业与誓约之神。
传闻中,由于胡德多卡力量中的欺诈天性,这两位神明的信徒有着十分亲密的关系。欺诈与商业,天生一对,是不是?
而现在……
西列斯轻轻叹了一口气,他说:“马戏团的背后站着一位商人,这位商人可能与黑尔斯之家有关系。而马戏团也参与进了拉米法城的事件之中。
“……真的是胡德多卡的信徒在这背后操控着一切吗?还是,梅纳瓦卡的信徒?又或者,他们本就是一起的?”
他低声说。
梅纳瓦卡也吞食了胡德多卡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这些旧神……祂们与彼此的关系,以及祂们的陨落,以及阴影纪和沉默纪所隐藏的秘密……还真是令人心生寒意。
西列斯想,毕竟那象征着5点知识属性。此外,如果没有那个“复现自我”的仪式,那么抄写员巴特也不可能成功将这份抄本抄写下来。
……究竟是谁让巴特去抄写那本手稿的?他也得到抄本,并且领悟了抄本中所暗示的意思吗?西列斯不禁想。
琴多说:“这太复杂了。恐怕只有真的与幕后黑手对话,才有可能了解发生在背后的一切故事。”
西列斯回过神,点头同意。的确是这样的。
他们在这儿推理、臆测,尽管听起来一切都有可能发生,但是那终究只是“可能”。沉默纪神明的往事他们不可能知道,雾中纪旧神追随者们的图谋,他们也不可能知道。
“希望我们来得及抓住他们的马脚吧。”西列斯低声说。
发生在拉米法城的事情已经显得十分复杂了——西列斯甚至不知道有多少个大人物帮助了格雷森食品公司。而现在,这里是无烬之地。这广阔的无烬之地有掩藏了多少的罪恶与秘密?
不久,玛丽与迈尔斯一同出现在了中央空地。
迈尔斯的身上看起来有一种不同寻常的紧张,这与昨天晚上出现在酒馆里的他截然不同。
他搓了搓手,似乎想要遮掩自己的这种情绪,于是开口的时候语气就显得有些傲慢:“你们是谁?为什么要问这种事情?!”
“迈尔斯先生。”西列斯的声音十分平静镇定,“既然您出现在这里,那就意味着您想要和我们进行沟通。希望您能坦诚与我们交流。”
迈尔斯的表情一滞,随后他的气势飞速地滑落。最后,他有些讪讪地望着面前这个男人,只是说:“那是……黑尔斯之家的内部事宜。”
西列斯没有理会他这种说法,只是问:“死了多少人?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迈尔斯瞪着西列斯,隔了片刻,他像是突然泄了气,沮丧地说:“从一个多月前开始。死了差不多……二十来个吧。”
西列斯说:“那就将近一天一个了。难道你们没打算查明吗?”
迈尔斯尴尬地说:“黑尔斯之家……每天都会出现死人。老实讲,我们一开始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但是情况变多了之后……”
西列斯盯着面前这个男人,他想,迈尔斯看起来并不知道这些人的死亡事件背后,可能站着与黑尔斯之家有关的商人。
换言之,他似乎只是一位不怎么负责任的管理者,而非幕后黑手的同谋。
当然,西列斯也不能就这么下定论。
他沉吟片刻,便说:“他们的死亡有什么共同点吗?”
迈尔斯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坦诚地说:“他们都得到了一份手稿。或许我该隐瞒这事儿,但是不管怎么样……”他下意识瞧了瞧玛丽和琴多。
这似乎意味着,是这两人在场,所以他才愿意和西列斯说这么多。
他说:“他们都从一个神秘人手中得到了一份手稿。内容差不多……我们中的一名启示者,阅读了那份手稿的内容……然后……”
他下意识颤抖了一下。
西列斯说:“他也死了。”
“……是的。”
西列斯默然。
迈尔斯苦笑起来:“所以我们才不想调查这事儿……您能明白吗?有人在妄图掀起一场阴谋,而我们……我们是驿站。我们没必要掺和这事儿。让他们搞去吧!这和我们无关!”
他的情绪突然激动了起来,最后两句几乎是大声嚷嚷着说出来的,但是很快,这种情绪就滑落下去。
西列斯说:“这发生在黑尔斯之家。你们不可能置身事外。”
迈尔斯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西列斯问:“那份手稿上究竟写了什么?”
迈尔斯说:“大概是说深沉的阴影中隐藏着璀璨星光……这样的话。类似的话。阅读了手稿的启示者只来得及跟我们说这个……他的精神状态在很短时间里就崩溃了。
“据说那可能与宝藏有关,所以人们才会阅读。有些死者的朋友给我们说,他们正在寻找财富……所以才会寻找这种神秘手稿……
“事实是,这种探险者在无烬之地数不胜数,所以他们死了也是……也是,某种意义上,合理的。我们都见多了这种事。”
西列斯皱了皱眉,因为迈尔斯流露出的态度。
不过……“深沉的阴影中隐藏着璀璨星光”,这话有点耳熟。
他想了片刻,就想到了原因——从卡贝尔教授的“安全屋”里,多米尼克找到了一份手稿。那来自于胡德多卡的信徒,并且很有可能来自于琴多与探险队共同发现的那个神庙遗迹。
在那份手稿中,胡德多卡的信徒隐隐对胡德多卡的陨落流露出一种微妙的愧疚与不安,就好像是他们造成了胡德多卡的陨落一般。
手稿中有这样一句话:“该死!一群骗子!一群疯狂的、无耻的、唯利是图的骗子!”
这句话似乎巧妙地为“梅纳瓦卡吞食了胡德多卡”这个猜测作了注解。毕竟,在大众观念里,商人就是唯利是图的。
不过,现在西列斯在意的是,手稿中也提到了这样一句话:“我在那注定罪恶的深渊里,望见了星光。”
这与现在迈尔斯所说的话有异曲同工之妙。
星星的光芒……星之尘。
这附近正有一个星之尘矿脉。西列斯想。
这件事情恐怕有不少人都知道。毕竟,去年有商人在这附近挖矿的事情,不可能隐瞒得严严实实,顶多就是不可能有人知道更具体一些的地点而已。
……星之尘。
西列斯的心中突然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恐惧。
他想,为什么星之尘能够成为启示者魔药的必备辅料?为什么星之尘可以充当能源,甚至于拥有如此高效的能源利用率?为什么……
那些工人变成了雕像?为什么偏偏是雕像?
西列斯十分在意此事。
因为,就算工人们因为“星之尘的诅咒”而死亡,但是,为什么偏偏能够具体到“雕像”这件事情上来?他们怎么会接触到胡德多卡的力量?
因为星之尘?
可是星之尘……为什么星之尘会与胡德多卡有关?为什么一个普通的星之尘矿脉会与一位特定的、具体的旧神扯上关系?
星之尘究竟是什么?
星星的光芒……真有这么美好吗?西列斯想。
他想到了深海梦境中,那腐烂的星星眼睛,和从腐烂的星星眼睛里爬出来的蜘蛛。
西列斯长久的沉默似乎也并不让迈尔斯感到奇怪。他叹了一口气,说:“我们有些……无从下手。实话实说。先生,您愿意好心地调查此事,这是因为您好心。
“但我们……我们可没那么多闲工夫。”
说完,他摇了摇头。
西列斯回过神,斟酌片刻,说:“关于这件事情,你还能提供什么线索吗?”
迈尔斯想了片刻,然后说:“他们都死在营蓬里,无一例外。这也可以说是其中一个共同点。”
西列斯点了点头。
迈尔斯正要告辞离开,西列斯又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问:“所以,你们在马戏团的团长身上也找到了那份手稿吗?”
“什么?”迈尔斯明显地一愣,然后思索了一下,说,“我还真不知道这事儿。毕竟,他才死没多久。”
他叫来了一个调查人员,问了一会儿,然后奇怪地说:“他们没在马戏团团长的身上找到那份手稿。”
西列斯下意识皱了皱眉。
米基的死因与其他那二十几个死者一样,但是案情却显得不太一样。他便斟酌着问:“方便的话……我可以去现场调查一下吗?”
他指了指马戏团的那个帐篷。
“您去吧,我会和他们打声招呼。”迈尔斯点了点头,他用玩笑一般的语气说,“您真是个好心人,先生。”
西列斯心想,他的行为或许在无烬之地显得特立独行……不过,他可不是在多管闲事。
玛丽适时地说:“不过,诺埃尔先生,你起床之后还没吃早餐吧?不如我们先去吃点东西。”
西列斯恍然,然后点了点头。
迈尔斯便去找那些调查人员说事情,大概是说一会儿西列斯过去的时候让他们放人。而西列斯则与玛丽、琴多他们一起先去吃顿早餐。
西列斯一转头,就瞧见琴多略微不快的神情。他有些奇怪地问:“你怎么了?”
今天早上的琴多还真是出人意料的安静。
琴多看了他一眼,说:“我知道你很忙,所以我不打扰你。不过——”他迟疑片刻,“我只是觉得,应该我来提醒你,你还没吃早餐。”
西列斯默然片刻,随后失笑:“所以你在和自己生闷气?”
“当然。”琴多理所应当地说。
西列斯觉得琴多真是一个神奇的人。他说:“别想这么多了。去吃早餐吧。都快九点了。”
“所以你饿吗?”
“有点。”西列斯说。
“为了正事就宁愿饿着吗?”
西列斯反问:“否则呢?我们总得解决这烂摊子。”
琴多嘟囔了一句什么,最后他说:“我总觉得其他人没什么用。晚宴的事情最后也是靠你解决的,现在这事儿也是你正在调查。你总是很忙。”
“我习惯了这种状态。”西列斯说,“当然,我的确很忙。”
琴多意味深长地说:“所以我必须得赶上你的脚步。不能让你把我扔到脑后。”
西列斯沉默地望了望他。
琴多也望着他,随后戏谑地说:“诺埃尔教授,当您沉浸在思考之中的时候,我可是始终注视着你。要是想让您把我放在心里,我可得更加努力一点才行。”
西列斯的心中生出了些微恼羞成怒的感觉,那感觉大概就像是一只小动物在你的脚边绕来绕去,而你急着去做正事,又没法真的狠下心将这只小动物踹走。
所以到最后,他只能狼狈地与他绑定在一起。
西列斯隐隐产生了一种微妙的预感,但是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多思考这事儿。他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就转移了话题:“去吃早餐吧。”
“那我就当您默认了。”
西列斯:“……”
琴多好整以暇地说:“指望您说点真心话,那恐怕是很难的。但反正,您能明白我的心意就行。”
“……别用敬称称呼我。”
“您就只关心这事儿?”琴多反问,然后又笑着说,“不过,我可不是为了讽刺您,而是为了让您知道,您在我心目中的重要性。”
西列斯平静地望了他一眼,然后说:“你就是在讽刺我。”
琴多一噎,站在原地,嘴唇动了两下,但无言以对。
西列斯低低地笑了一声,说:“该吃早餐了,琴多。至于我们的事情……”他停了停,“那不是现在该谈论的事情。”
琴多望着他,最后郁闷地叹了一口气。
他回头,看着站在那儿,因为他们的对话而目瞪口呆的切斯特、阿尔瓦和玛丽三人,恶狠狠地说:“快点跟上!难道你们不饿吗?!”
切斯特尴尬地咳了一声:“呃……饿!饿死我了。”
阿尔瓦小声地“哇”了一声。
玛丽女士似笑非笑地望着琴多,最后说:“琴多先生,原谅我的冒昧,但是在无烬之地这种地方,您可不应该将自己的弱点如此光明正大地显露出来。”
琴多思索了片刻,最后慢慢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这年头琴多·普拉亚都能接受其他人的建议了!不可思议!
西列斯恍若未觉,只是说:“抓紧时间,朋友们。我们可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他们在二楼的一家餐馆随意吃了点东西。周围的气氛一如往常,仿佛一个人的死并没有造成任何影响。实际上,也的确如此。
但西列斯还是难免在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
吃过早餐,他们暂且兵分两路。西列斯和琴多去三楼的“奥德丽的旅馆”寻找阿方索、伊曼纽尔行踪的线索;而另外三人则先去马戏团帐篷那边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