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霜月,烟林翠减,叶落便知天下秋。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太后的身子却渐渐有了“起色”。
瑟瑟秋风至,幕帘生凉气。
今日是打骊山回来后,头回得太后召见,众嫔妃郑重其事,皆是身无亮色,素淡如新荷。
这天色还未大亮,就聚在了慈宁宫门前。
五妃依序互相福礼,依旧是同样的嘘寒问暖,但眼神和语气,显然与一年前大不相同,少了几分锐气,多了几分和睦,要说丁点不羡慕秦昭仪得宠,那必然是假的,但争宠的心思确实是大不如前。
后妃皆是高门贵女出身,哪个也不是傻的,皇帝因何会提拔整个秦家,她们心里自是有一杆秤。
说白了,谁也不会跟皇帝心中继后的人选对着来。
须臾过后,章公公将五妃引进内殿。
太后斜靠在贵妃榻上,穿一身素常缎子,气色确实比以前差了很多,这才刚入秋,手里就端起了手炉。手炉用一块软缎垫着。
“臣妾等给太后请安,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五妃们不约而同地行礼。
太后抬抬手道:“免礼,都坐下吧。”
太后抿了口香茗,揉了揉太阳穴,柳妃见之,立马起身,殷切道:
“太后娘娘玉体欠安,怎能不叫臣妾等侍奉左右,臣妾心中实在愧疚难当。”
太后看着她笑:“这些日子你将后宫管理的井井有条,已是替哀家解了忧。”
说到玉体欠安,徐淑仪便接了话茬儿,并叫婢女呈了一樽佛像上去,紧接着,薛、柳二妃和秦婈送了手抄的佛经,何淑仪则是绣了一卷经文。
太后收到各宫的心意后,这才松了松眉,转头提起下个月中秋宴的用度,说着说着,她忽然抬头与章公公道:“对了,待会儿记得把光禄寺送来的荔枝给各宫分下去。”
章公公连忙躬身应是。
太后回过头带了丝体恤的笑意道:“这些荔枝啊,可都是从四川快马送来的,壳红似火、肉白如雪,香甜可口,正是新鲜的时候,回去赶快吃,不然三两天味道就变了。”
“臣妾多谢太后赏赐。”
妃子们起身应赏。
说起来荔枝确实是新鲜物,也就这时节能吃上一两回,因本地吃不着,还需快马送来,寻常人家压根吃不起,也就太后、皇帝那偶有赏赐,众妃自然感激。
太后说完这些,便像是乏了,众妃也不是那讨嫌的人物,见此便相继告辞离开慈宁宫。秦婈也跟着要告辞,还没转身,就听身后太后道:
“秦昭仪先留下吧。”
秦婈心里一惊,也不知太后找她何事,不过还是应了声“是”。
楚太后叫了她,也不说话,只在椅上作闭目休息,秦婈在一旁侍茶,道:
“太后娘娘请用。”
楚太后没接。
秦婈知道,太后必是听见了,只是想晾一晾她,也就没再出声,一直这么端着。章公公在旁边瞧着,心中暗叹,这秦昭仪不说样貌如何,仪态、礼节却是没得挑的。
奉了这许久的茶,碗沿竟是没抖那么一丝儿。
两厢沉默半晌,楚太后才接过茶盅,喝了口,淡淡道:
“方才看了你抄的佛经,字倒是不错。”
“太后娘娘谬赞了。”
说罢,秦婈攥紧裙摆,直直地跪了下去。
“你这是作甚?”
秦婈拱手低眉,轻声道:“禀太后,自打骊山回来,臣妾一直想来同太后赔罪,可又怕扰了太后清净,幸而今日有了机会。”
秦婈心如明镜,像太后这样经历两朝的女子,想拿礼法拿捏后宫,她也只能受着。
楚太后握着杯盏的手紧了紧,道:“陛下都说那日救火你是立了功,赔的这是哪门子的罪?”
“不论是何缘故,哪怕十万火急,臣妾也不该顶撞太后。”秦婈低眉顺目跪在地上,一字一句道:“还请太后娘娘责罚。”
这话一出,章公公不由多看了这位秦昭仪两眼。
入宫时做小伏低,那幅出身低微却安分守己的模样,如今想来,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又是半晌,楚太后才像缓过神来,倏然一笑:
“哀家没怪你,章公公,快扶昭仪起来。”
章公公忙不迭去扶秦婈起身。
秦婈在慈宁宫又待了一会才在,等她走后,章公公行至太后身侧,将指腹放于她太阳穴,慢慢揉起来,楚太后闭眼喃喃:“再这么下去,一旦她肚子里有了消息,皇帝便会封后了。”
章公公掐着嗓子道:“这位昭仪娘娘,心思也可不是个浅的,骊山那场大火,奴才至今心有余悸。”
楚太后长吁一口气道:“去给楚家递封信,让阿潆进宫一趟。”
章公公一顿,起身要出去。
“等等。”
楚太后叫住他。
“娘娘还有何吩咐?”
章公公躬身。
“哀家听闻薛襄阳离京了,他到底去何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