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颗妖丹,才能指引扶桑花开之处。
他清点了一遍,才开始给自己处理伤口。秘境大多妖兽所抓的伤都不能用寻常的仙术救治,他一圈一圈地给自己缠着绷带,皱了皱眉。
他没觉得痛,只是不知道这些伤在他回去前能不能好全。若是没好,师尊看到,恐怕要担心。
酒醒之后,他就冷静了下来。替身也罢,师祖早已仙去,他何必与死人争。
那天早上,他的口气也不好。他不相信师尊对他的好,只是因为眼睛。
或许那天,他是太过无措,他没想到与自己的弟子发生了这样的事,一时间不能接受。而且,他的逼问也让他伤了心,他才会那么生气……
都是他的错。
苏星弦想,等他找到扶桑花回去,定能求得师尊原谅。若是他找不到,那……他的手顿了顿,告诉自己,他一定会找到!
拼命,也要找到。
绷带缠到最后一圈,苏星弦本想张口咬断,忽然想到曾经陵澜给他包扎的样子。他总会在最后,给他扎一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像是伤口,也要尽力包扎得漂亮点。
他的手指一转,灵巧地也扎了个蝴蝶结,比陵澜扎的要精致得多。师尊总不满自己蝴蝶结扎得不好看,后来,都是他为他代劳,端午的粽绳,给各峰过节礼盒的绳结,都是他替他打的。
他那时总会支着额头,一眼不转地看他打结,时不时,就把他看得心慌意乱,手中绳索差点缠在一起,还要故作镇定。
他轻轻抚摸着这个蝴蝶结,染血的眉眼温柔下来,心想,师尊会不会也在挂念着他呢?
即使,只是作为一个徒弟。
·
陵澜并没有在挂念他,甚至没怎么想起他,因为他在处理宁曦的事情。
原来这小子虽然身世可怜,却很会讨好人,来了梨园这些时日,就讨得膝下无子的班主认他做了儿子。平日里他三不五时上演个小可怜的戏码,骗骗有钱的客人,屡屡能得不少好处。可这次却是踢到了铁板,被恶霸盯上,这才慌不择路找他解围避难。
没想到恶霸的事解决了,那些被骗了的客人却找上门来,把整个梨园都一锅端了。他虽然爱骗点小钱,对老班主却有几分感情,眼见事情不能善了,老班主一把骨头差点被折腾得仙去,急忙来求助陵澜。
因钱产生的事,自然也能用钱解决。陵澜去的时机正好,正赶在整个戏班被打打砸砸的时候。
宁曦求了人,先行下山,在泪眼朦胧中看到白衣仙人推开门进来,几乎像是天神降临一般。
虽然天神解决问题的办法是撒钱,可他神情淡淡,容貌极艳,一边吃着甜糕一边懒懒支着下巴看人争先捡钱的样子,半点没有铜臭俗气,反而让所有人都看得几乎要呆了,差点连钱也忘了捡。
梨园的事情解决了,宁曦却不好再留下。干儿子毕竟不是亲儿子,如此能惹祸,就是神仙也不敢留。宁曦抱着小包裹坐在门槛下,再一次无家可归。
陵澜想做个试验,于是问他,“你可要同我回山?”
宁曦愣愣的,在萧瑟的街头看着陵澜冲他伸出的手,眼眶红了。
回山后,方便起见,宁曦从星罗峰脚搬到了星罗峰顶,本来只有两个人的山顶,多了一座小竹屋,横亘在两座相对而立的屋子之间。
·
九十九颗妖丹如星辰排布,开启一处鲜少有人踏足之地。
苏星弦在进去扶桑之地的一刹那,就感到全身的伤口都被其间灵流牵动,风如刀刃,刀刀刮在本就没好的伤口之上。
浅蓝的衣衫早就染了血,每更踏入一步,他身上的伤口都更痛十分。
可他心里却很高兴,巨大的扶桑树长在旷野正中央,头顶一轮巨大明月,神光俨然,树身极高,延伸向望不见的天空之上。
他穿过遍地莹蓝的花朵,一步也不停地走到扶桑树下。
扶桑花长在扶桑树上,树顶通往神界,只有树根与部分树干留在神降秘境之中,凡人是无法通往神界的。想要得到它,只能求月神殿赐下。
苏星弦走到树下,控制不住地有点踉跄,他仰望头顶月亮,一手抚在心口,弯腰行礼,把念了千万遍的祷词虔诚念出,“月神在上,愿有扶桑神树,解我忧,释我思,我有一位心上之人,求赐予一朵扶桑花……”
传说之中,神心仁慈,若是在树下诚信祈祷,月神被打动,或许就会赐予一朵扶桑花。扶桑花代表月神的祝福,得到扶桑花的人,也能得到世人的祝福。
这也是他非要找到扶桑花的原因之一。
苏星弦紧张且期待,盼望神明能够垂怜。
旷野无声,只有低低的祈祷不绝,神树发出淡淡荧光,如月华之练。一缕月光从头顶洒落,原本空无一物的树根上缓慢抽出了一根绿芽,又慢慢长出一个花骨朵。
扶桑之花,需以心血灌之。
苏星弦欣喜万分,没有丝毫犹豫,就用锋利的短刃刺破胸膛,用力一剜。
满地莹蓝的花瓣如星河,一滴滴嫣红的血浇在花根,紧闭的花苞缓缓绽开。
经历上百场战斗,浑身染血的蓝衫公子终究支持不住,单膝跪倒在地。他的脸色苍白,浅灰色的眸中却是星星点点的喜悦与温柔,看着那缓缓盛开的花朵。
扶桑花,终于开了。
·
苏星弦一去大半个月,回来时将近清明。
这一日春光明媚,苏星弦从秘境出来,到得山下,本想即刻去见师尊,却想到自己身上的伤还没好全,虽然表面看不出来,也怕他发现担心。
可他又想最快地见到他,一刻也忍不得。想了想,他用灵蛇粉掩了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又用了个障眼法,将伤牢牢遮住,确保不漏一分一毫的破绽。
他的法术与剑术一样,都学得极好,掩盖的功夫不在话下,谁也看不出这个看上去俊采神飞的俊美公子,其实衣衫之下,满满都是累累伤痕。
扶桑花被摘下,需用灵力供养。一路上,他分出一半灵力供养扶桑花,损耗不小,怕届时被陵澜发现,到了山下,他就不再动用灵力,开始一步一步地走上山。
山路难走,他又受着伤,只能走走停停,虽然着急,也没有办法,只能耐心。
路上,他时不时取出扶桑花细看,大朵红艳的花朵虽然明艳灿烂,周身却萦绕着月华般的圣洁。
师尊念叨过它,定会喜欢。他再好好道个歉,他一定就不会生气了。
他们还可以回到从前。他也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潜移默化地让他接受他。
他们不用再害怕世俗的看法。有了扶桑花,一切都会解决的。
即使,即使最终,他也依然只是把他当作徒弟,至少,他也是他唯一的弟子。
唯一。这两个字如此珍贵,代表他们在这世上,相互牵绊,相互依赖,亲密无间。
山顶越走越近,梨花香远远飘来,他满心喜悦,看到那两间相对的屋子。
今天的山顶,有些热闹。
白衣如缟素的仙人歪歪靠着软塌,嘴角含笑,明媚的春光中,梨花片片飘零,美得像一幅画。
一个少年打开了扇,扇面是点染的斑斑桃花,如一滴一滴泣泪的血迹。
他半遮着脸,出口是白话的戏腔,活灵活现,“咦?官人,这凄惨的小寡妇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