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过后,青石板路湿滑,乌瓦房檐下水滴哒哒地敲在海棠阁前的十四级碧玉台阶上。今日海棠阁做成了笔大生意,阁内很是喜庆,送走了贵客,就闭门谢客一日。
海棠阁隔壁的当铺也做成了笔大生意。当口冷落,铺中掌柜连同几个伙计都聚集着围看一把刀。
这把刀刀身漆黑,刀背薄而利,敲之有铮然之声。即使是刚来当铺三天的伙计,也认得出这是把不世出的好刀,咽了口口水,问,“这把刀叫什么。”
掌柜摸了摸胡子,“此刀名唤‘一把刀’。”
“啊?”
“客人说,世间刀剑,终归也不过是一把刀,一把剑,用处也就是一把刀,一把剑,这么唤便是。”
伙计被唬得一愣一愣,“果然是高人啊……”
高人此时正在客栈之中,一笔一划地为另一个人画着眉间的花钿。
雨后天阴,光线并不大好。
陵澜的眉眼其实并不需要多做什么修饰,多一分太艳,少一分则素,皆是照着最完美的模样长成。只是因为要扮女子,眉眼间才需要敛去一点点隐约的锋芒。
他的眉间本来是有红莲印的,只是被遮掩了起来,此时谢轻随拿着笔,莫名地觉得他的额间,该有这样的一朵花,于是一点一点,将它勾了出来。
谢轻随自小上山下水,对琴棋书画之事只是三天打鱼,兴致上来念几首诗,笔墨功夫着实算不上多好。
可在这一件事上,他却尤为有天赋,一笔一划,都如水到渠成,仿佛已在心中描摹过千万遍。
最后一笔完成,他的笔尖离开额头,目光却未离开。
今日,天阴。整座江南小镇,都像拢着一层轻纱,薄雾透过小窗流进房中,连镜子里都盖着薄薄的一层水汽,映出的只有两个朦朦胧胧的影子。
陵澜闭着眼,他已经穿好了华服,静静端坐,水汽擦上他的脸,白得像快要融化的细雪。
谢轻随忽然想起初见的那一次,他冒着雨,掀开帘布进入船舱,身上的雨珠抖落,有几滴落在猝然回头,茫然不明的主人脸上。
他的皮肤白得犹如天山上的细雪,雨珠落在他脸上,宛若碧玉明珠缓缓滑落,依依不舍离开面颊,顺着脖颈落入衣领深处。
当时,整个船舱似乎都弥漫着让人骚动的软香,惊鸿一瞥,一瞥惊鸿……
他从未忘过。
那滴雨珠滑落的轨迹,他也清楚地记得。
谢轻随轻轻靠近了他,又更靠近,看着他细雪般的面颊,想着那滴不存在的雨珠的位置,呼吸微微地发起烫来。
陵澜感觉到什么,睁开眼睛,正看到谢轻随的面目在他几乎没有距离的眼前。
他的呼吸滞了滞,无声之中,有心跳一下一下地跳动,他的目光中像落了灼灼纷乱的桃花。
谢轻随拿了檀木梳,要给他梳头,可他忽然手里生疏,怎么也梳不好。
陵澜抢过了他的梳子,“剩下的,我自己来就行,你先出去吧。”
“好。”
门轻轻扣上了,房屋中却还残留着丝丝缕缕异样的温度,陵澜拿了檀木梳,梳了几下,胸口烫得厉害。他停下来,伸手按了按,胸口之下的心脏,像也被烫到了一些。
谢轻随靠在客栈门外廊柱上,静默了一会儿。有藤蔓爬过白墙,缠上屋檐,垂落下来,他随手扯了几根,闲着无聊,开始编个小玩意,打发时间,并清心静气。
又过一会儿,他抬起头,百无聊赖地看风景。
隔着一条窄窄的小桥流水,对面是几户农家,家家门前都种着棵柿子树,红澄澄的柿子挂在枝头,结着炊烟。有个农家女孩打开门,泼了盆水出来,抬头看了眼长势喜人的柿子树,脸上笑眯眯的。
来的时候,陵澜曾经看了那些树几眼,像是喜欢。
谢轻随趴到桥边木栏上,隔着小河问,“小妹妹,柿子卖不卖?”他摇摇自己手上的草虫笼,“我用这个跟你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