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碰了冷钉子的人也只是尴尬地笑了笑,随后规矩地行礼送他走了。然而那些笑背后隐藏的情绪,就不为人知了。
谢宁推着周显恩往前走,这皇宫确实气派恢宏,亭台楼阁相交接。转进一条甬道,铺路的青砖绵延不尽,四周花草开的正盛,只在叶尖儿上堆了些细雪。
他们正走着,身后忽地传来一道干练的声音:“周大将军!”
周显恩抬了抬手,谢宁便停了下来。噔噔噔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眉高目深,颧骨突出,有些黝黑的男子便绕至他们面前。
只见得他腰盘玉带,身着石青色朝服,衣袍上绣着几团五爪金龙。身高八尺有余,略显健壮。
谢宁虽不知这是他是谁,可瞧着他衣袍上的五爪金龙,便明白了他乃是某位王爷。当即不敢怠慢,弯腰行了个礼:“臣妇见过王爷。”
那男子闻言将目光移到谢宁身上,笑道:“夫人不必多礼。”他复又看向轮椅上的周显恩,抬了抬手,“早就听闻大将军娶了妻,今日一见,果然是郎才女貌。想来这喜事一冲,您这腿也定然会早日康复的。”
周显恩只是扯着嘴角笑了笑,不置可否。他抬起眼,颇有几分玩味:“那倒是承雍王殿下吉言了。”
二人正交谈着,一旁垂首立着的谢宁这才明白了这男子的身份。原来他便是圣上的四皇子,雍王顾染嵩。他生母乃是荣贵妃,不仅深受恩宠,还是当朝左相的胞妹。倒是位来头不小的王爷。
顾染嵩单手负于身后,笑道:“本王前些日子公务繁忙,未能得空去参加您的婚宴。也甚是过意不去,便差人送了块上好的独山玉佩以做贺礼,不知可合大将军心意?”
谢宁眼睑微跳,说起玉佩,之前她从常老太君那儿倒是拿了一块。难道那玉佩竟是雍王送的?
她还未想清楚,周显恩却往轮椅扶手处靠了靠,单手撑着侧脸,状似恍然大悟地道:“原来那玉佩竟是您赠的,臣还以为是哪个手下人拿来孝敬的,瞧着成色实在太差,就给扔了,殿下不会怪罪于臣吧?”
说罢,他挑了挑眉,语气懊悔,嘴角却是隐隐带笑。
顾染嵩脸上的笑差一点裂开了,这个该死的周显恩,竟是如此不识抬举。
他眼神阴沉,还是强忍着扯了扯嘴角:“是本王疏忽了,忘了送上帖子,平白惹来一场误会。”
周显恩点了点头,认同地“嗯”了一声。
见他这副姿态,顾染嵩眼中阴郁更甚,片刻后才抬了抬手:“想来大将军忙着赴宴,本王也不便打扰了,就此别过。”
说罢他便转身走了,只是面色阴沉得吓人。
谢宁瞧了瞧明显一脸不善的雍王,又低头看向了轮椅上的周显恩。但见他毫不在意得罪了雍王,反而往后仰了仰头,挑眼望着她:“没见过王爷,还吓得走不动道了?”
谢宁猝不及防对上他的目光,登时回过神了。她摇了摇头,便推着他继续往举办宴会的地方去了。
她倒不是怕这个王爷,只是担心周显恩这样直白地拂了他的面子,恐日后生事端。不过瞧着他这一脸淡然的样子,她也便没说什么了。将军应该自有他的想法吧。
风吹低了两旁的花草,直将叶尖儿上的细雪都拂落了。
顾染嵩正走着,迎面就撞见了一个穿着紫色朝服,腰带上挂着金鱼袋,年近半百的中年男人。那人袖袍上纹着仙鹤,身材发福,须发斑白,满是沟壑的脸上却嵌着一双带着精光的眼。
“舅舅。”顾染嵩往前行了几步,似乎极为高兴。听他的称呼,来人便是当朝左相,严劲松。
严劲松隔着老远就瞧着了自己这个外甥一脸怒容,捻了捻胡须,一脸了然地问道:“殿下可是遇着周大将军了?”
他这个外甥一向是喜怒皆形于色,不太懂变通。然而他到底是一方亲王,满朝上下能有胆子将他气着的,无非就是信王和周显恩了。
他来之前留意过,信王的车驾才刚刚到宫门口,所以不用想,便是那个性子乖戾的周显恩。
提起这件事,顾染嵩眼中的阴郁又浮现了出来。瞧着四下无人,他便扯了扯鼻翼,颇有些不屑地道:“除了那个残废,还能有谁?也不看看如今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还敢下本王的面子?我依您所言,让他那个祖母给他送了信物。他不应允也便罢了,竟直接将玉佩给扔了。本王能纡尊降贵同他结交,已然是给足了面子,竟还如此不知好歹!”
顾染嵩是越说越气,到最后眼中满是怨毒。他从前就看周显恩不顺眼了,总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现在也不过是个残废,要不是看他还有点利用价值,这种人,他都不屑于瞧一眼。
严劲松皱了皱眉,耐心地劝道:“殿下断不可如此想,周显恩虽伤重,可他手里还握着大盛一半的兵权。陛下虽忌惮他,却也深知此人的价值。他虽今日困于轮椅,难保他日便恢复如初。他废了双腿尚且是块难啃的硬骨头,若是他真的站了起来,这兆京的局势怕是又要变一变了。”
他复又往前一步,低声道,“况且他还有多次御前救驾之功,陛下也是对他百般容忍。若是能得到他的助力,对咱们所谋之事,必是事半功倍,信王那边定然也是如此谋划的,您若是得罪了周显恩,让他倒戈去了信王的麾下,这才是咱们最大的隐患。”
听得自家舅舅抽丝剥茧的分析,顾染嵩虽有余愠,脸色却也比刚刚缓和了许多。他呼吸加重了些,颇有些头疼地道:“可那周显恩和老七是连襟,保不准他们早就勾搭上了。”
严劲松眼里掠过一丝精光,不慌不忙地笑了笑:“这一点,殿下尽可放心。且不说周显恩并非是个色令智昏的。单论他那位夫人,和信王的夫人就并非一母所生,听说还多有龃龉。他和信王的这层关系并不能左右什么。反而是咱们得了常老太君的支持,他们毕竟是祖孙,只要您对他耐心一些,假以时日,他定会为您效力的。”
思及此,顾染嵩也缓缓点了点头。常老太君那儿,还是他舅舅花了大力气才打通的。为的就是顺势攀上周显恩,若是半途而废,就白费了他们之前的部署了。
他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将心头对周显恩的不满给暂时压了下去。反正等他日后登基了,这些人自然是随他处置了。
“可那周显恩油盐不进的,本王已然放低了姿态,他还是那副德行。”顾染嵩将唇抿成了一条直线,颇有些烦闷。
严劲松捻了捻胡须,也沉思了片刻,复道:“殿下,他这般性子也并非一两天的事。既然他那条路行不通,您便从他身边的人下手。他今日能将他那位夫人带着一起入宫,足可见那女子在他心中的分量。您且让王妃同他那位夫人交好,女人家是最好煽动的。届时他的夫人和祖母都好言相劝,也许还能动摇他一二。您再对他礼贤下士,此事便成了一半。”
顾染嵩点了点头,这倒是个好办法:“正好今日是宫宴,我待会儿便让婉婷去同他那位夫人熟络一下。我瞧着那女子低眉顺眼的,应当好操控。”
想通了,他也便同严劲松辞别了。因着他们关系特殊,在宫里还是要尽量避嫌的。
瞧着顾染嵩渐行渐远的身影,严劲松颇有些头疼地叹了叹气。良久,再抬头时,面上已是古井无波,阔步便往前走了。
踏上了这条路,就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作者有话要说:左相:如果不是爱和责任,谁会拖着这样一个二傻子夺皇位呢?
雍王:舅舅?????
(常老太君支持雍王是有原因的,并不是魔怔了,哈哈哈哈哈哈,后面会慢慢解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