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晌午,谢宁和周显恩也从桃源溪回来了。从早上一直玩到这时候,加之暖阳照人,尽兴之余也难免有些乏了。
马车摇晃,谢宁就枕在周显恩的膝上小憩,鬓发间簪着的的桃花萎了些,花瓣蜷曲着。
周显恩斜靠着身子,阖眼假寐,袖袍遮在谢宁的背上,手指有意或无意地勾着她的发丝。日光从被风荡开的车帘里透进来,描摹着他眉眼的轮廓。
车厢里安安静静地,只有轻微的呼吸声。直到马车外的秦风喊了一声:“爷,夫人,到了。”
周显恩缓缓睁开眼,伸手撩开了额前的碎发,复又低下头瞧了瞧趴在他身上的谢宁。嘴角微微勾了勾,睡得倒是挺香的。
他也就靠在车厢里,随她继续睡,任由马车停在路边。许是太安静了,谢宁反而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双手还撑在他的膝盖上。
入眼是一片白色,她揉了揉眼,往上看时,就见得周显恩低头瞧着她。她当即一惊,急忙起身,颇有些尴尬地别过眼:“对不起将军,我又不小心睡着了。”
她偷偷瞧了瞧周显恩被揉出褶皱的衣摆,疑惑地皱了皱眉。她怎么记得她是靠在软垫上睡的?可一觉醒来却是趴在了周显恩的身上。
“嗯,已经到了。”周显恩似乎并不在意,只是随手拂了拂褶皱的衣摆。
谢宁点了点头,也便扶着他一起下去了。刚下马车,一抬头时,她便僵直在了原地,神色凝滞,一眨不眨地看着周府大门口。
门口,立着一个长身玉立的青衫男子,他递过了拜帖,下人正要迎他进去。
周显恩见她没动作,皱了皱眉,道:“你愣在……”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得身边人急匆匆地走了,只有一片衣角的余影。
这是她第一次连他的话都不听完就走了,他抬起头时,却谢宁往着周府门口而去,因为走得太急,发间的桃花落在了地上,她也浑然不觉。
而周府门口正站着一个青衫男子,谢宁很显然是向着他而去。
周显恩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很难看,直勾勾的盯着地上的桃花。
谢安站在周府门口,递过拜帖就要跟着下人进去,周显恩不在,那他就在这里等他回来。他正要踏进周府,一道急急的脚步声便过来了,他并未在意,却听得一道带着颤音的声音:“哥哥?”
谢安抬脚的动作顿了顿。脸上的神情,从淡漠变成震惊,回过头,见着站在他面前的人时,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阿宁?”谢安唇角颤了颤,盯着她的眼睛,面上浮现出几分暖意,却在见到她盘起的长发和她身后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眉头紧锁,眼底闪过一丝凝重。
谢宁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颤抖地伸出手,直到抓住他的袖子,整个人才回过神了一样。眼睫一抖,眼泪就落了出来。
“哥哥你何时回来的,你还走么?”周府门口人虽少,可还是在大街上。谢宁却全然顾不得其他。眼泪拼命的想止住,却是更加汹涌的流了下来。她看着面前的谢安,心里一阵泛酸,却又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心安。
这是她的哥哥,她哥哥回来了。
谢安看着她,咽下了心头的苦涩,笑了笑道:“不走了,哥哥再也不会走了。”
他绝不会留下她一个人了。
谢宁流着泪,泣不成声。
谢安从怀中掏出帕子替她擦了擦脸:”傻丫头,别哭了,哥哥回来了,以后有什么事,都有哥哥在呢,知道了么?”
谢宁想同他多说几句话,可她一开口。喉头就像堵住了一般,只有眼泪不停地淌下。
她真的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她哥哥了,她很想他,做梦都在想他回来。
她正哭着,却感觉袖袍被人一拽,整个人都被扯了回去,直到靠在轮椅旁。
腰间被人搂住,她微睁了眼,面上一派羞赫。慌乱地低下头时,却只见得周显恩仰着下巴,神色恹恹地瞧着谢安。
谢安的眼神落在他环着谢宁的手上,渐渐冷了下去。光天化日便如此做派,果真无礼。
谢宁隐约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慌忙地同周显恩解释:“将军,这是我哥哥。”
她再抬起头想跟谢安解释的时候,话却突然说不出口了。眼里的光彩一点一点地黯淡了下去。她该怎么告诉他,她已经嫁人了,可她哥哥对这些毫不知情。
正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谢安忽地开口,声音温和:“阿宁,不用说了,哥哥都知道。”
“谢安今日前来,是特意来拜会大将军的,若您不介意,我们可以找个地方坐下,品茗闲谈。”谢安始终进退有礼,目光却是毫不畏惧地落在周显恩身上。
周显恩抬头瞧了他一眼,只是随意地“嗯”了一声。若是别人,他一向是懒得搭理,不过这是谢宁的哥哥,他倒是可以给他一个面子。
谢安正要开口,谢宁却忽地靠近了他身旁,小声地问道:“哥哥,你找将军做什么?”
谢安面色缓和了些,低垂眼帘遮住了眼底的情绪:“无事,只是随意闲聊,你先进府,哥哥待会儿再来看你,听话。”
谢宁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和挣扎,隐隐觉得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不安,谢安温声道:“你放心吧,有哥哥在,以后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等哥哥处理好,就带你回家。”
谢宁微睁了眼,攥在他袖袍上的力道也不自觉松了松。
他的意思是,要来带她走?
不知为何,这时候她却是下意识地看了看身后的周显恩,他依旧神色冷淡。
“哥哥,我……我有些话想同你说。”她扯着谢安的袖子,眉尖儿紧蹙,眼里全是恳求。
“阿宁,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分寸。”谢安只以为她是担心自己跟周显恩撕破脸,也便安抚了她几句。他不会用什么下作手段,他来,便是要堂堂正正地带她走。
“哥哥,就几句话,很快的。”谢宁摇了摇他的袖袍,放软了声音。
谢安肩头一松,眉目间浮现出几分无可奈何,只得应了她。
谢宁急忙转身瞧着一脸不善的周显恩:“将军,我想和我哥哥单独说几句,您先回去好不好?”见得他冷冷的目光,她复又添了一句,“我很快就回来。”
周显恩只是不冷不淡地“哦”了一声,推着轮椅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宁随着谢安去了一旁,她站在院墙下,探出头的梧桐树遮下一片阴影。她正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开口,就听得谢安低沉的声音:“阿宁,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又让谢宁鼻头一酸。她急忙抬手拭去了眼角的泪珠。好半响才开口,声音带了几分嘶哑:“哥哥,你从没有对不起我,你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了。”
话刚说完眼泪就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