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府,白色绸花挂满了横栏,白布幡子被风吹得高高扬起,台阶上堆满了积雪,风声未停,吹进来凛冽的寒气。
大堂内,周显恩的棺椁被安置在正中,谢宁跪在堂前,身形摇摇欲坠。宽大的丧服几乎快将她整个人都拢在其中,唯有苍白的手指慢慢地往火盆里投着纸钱。
不多时,就听得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常老太君由两个丫鬟扶着,颤颤巍巍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周家几房的老爷、夫人、姑娘们,见得高堂上的棺椁,常老太君脸色一白,差点没站稳。可她还是勉强维持着镇定,慢慢地往前挪动着步子。
直到看见半开的棺材里躺着死去多时的周显恩,她睁大了眼,抽了一口气,直接就瘫坐在地,面上满是不可置信,萎缩的唇瓣翕动:“不……不可能的,怎么会这样,二郎怎么可能会……”
她说着,浑浊的老眼里就淌下泪来,弯下腰,捶着胸口痛哭了起来:“这是天要绝我周家啊!二郎啊,我的二郎啊!”
旁边的丫鬟急忙劝着,可常老太君一直跪在地上,佝偻着身子,哭声撕心裂肺。
可身后那群周家人倒是第一时间没有做什么表示,见常老太君哭得伤心。他们也急忙跪了下来,凄凄切切地哭着,抬起袖子抹了半天,眼角都擦红了,还没见半滴眼泪。哭声不大,喊声倒是大。
“我苦命的二侄儿,怎么就没了啊。”
“这天杀的,还我二哥啊!”
“二侄儿媳妇儿你要宽心啊,切莫太过伤心了。”
那些人,一边喊着,一边呜呜咽咽地哭。眼泪没有,这喊声里有几分真心都未可知。跪的久了,屋里又没生火,冷得慌。那些人暗暗揉了揉有些酸麻的腿,可常老太君还在哭着,他们也不敢起来,只得继续以袖遮面,断断续续地嚎叫着。
哭了快半个时辰,趴在棺椁旁的常老太君一抽气,眼见着是哭得晕了过去。身后那群人急忙一窝蜂地围了过来,绕过谢宁,就去扶着常老太君。
“嗳哟,快把老太君扶回去,快快快!”大堂里一时间都乱了起来,七嘴八舌,吵吵嚷嚷的。
谢宁面无表情地将手边的纸钱扔进了火盆里,看都没有看那群人一眼,由着他们闹。果不其然,没一会儿,一群人就全扶着晕倒了的常老太君走了,大堂里转瞬安静了下来。
唯有一个人还跪在后面,所有人都走了,他才起身,先是向谢宁行了个礼,道了声:“二表嫂,节哀。”
这才转身去了周显恩的棺椁前,拿过三枝香,往后退了几步,对着棺椁拜了又拜,这才将燃着的香插了进去。他今日穿着素色长袍,头上缠着白布,面容有些悲戚,一直低着头,在周显恩的棺椁前站了许久,什么都没有说。
“表弟,如今这周家,怕是只有你和祖母,还记挂着我夫君了。”谢宁抬手扶在眼前,声音带着浓浓的失望和疲倦。
许庭深闻言抬起头,他大概也知道今日周家这些人闹了一场,连面子上都不装了,着实让人寒心。他压低了眉头,宽慰道:“这么多年,承蒙二表哥照拂,庭深不敢有忘,只可惜,还未及报答,便……”
剩下的话,他没有再说下去了,大堂里又安静了下来。
谢宁将手里的纸钱又往火盆里送了些,抬起头看着许庭深:“你有这份心,我夫君泉下有知,定然欣慰。天寒,也跪了许久了,表弟你就先回去吧,我想单独和我夫君待一会儿。”
说到“夫君”时,她的尾音颤了颤,眼眶慢慢地又红了起来。许庭深见她如此,心下一动,也有些伤感,随即冲她弯腰行了个礼:“人死不能复生,还请您节哀。”
说着,他又看了看棺椁,轻轻一叹,终究是转身出去了。大堂里只剩下风雪声,还有火盆里纸钱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谢宁慢慢地站起身,因着跪的太久,腿已经酸麻了。她缓了好一会儿,才摇摇欲坠地行到了棺椁旁。见着躺在白布上,面容安详的周显恩,她低下头,就趴在棺椁上痛哭了起来。
整个人都颤抖着身子,长发散落,遮住了她瘦弱的身形。她的哭声越来越凄厉,可长发遮掩下的脸上却没有半点泪。
原本连尸体都已经僵硬了的周显恩挑眉瞧着她,微张了嘴,就咬了咬她偷偷从袖子里递过来的糕点。
一整天没吃,他也确实饿了。
谢宁瞧着他嘴角染了些糕点碎屑,轻轻用手指给他擦去了,压低了声音道:“夫君,这些够不够啊,要不要我偷偷给你拿点别的?”
周显恩轻声道:“不用了,免得惹人怀疑。”
他说着,又咬了一口谢宁手里的糕点,将她的指尖都含在了口中,还冲她挑眉笑了笑。
谢宁难得没有脸红,反而咽了咽口水,气势不足地道:“夫君,你别冲我笑了,你这样好恐怖啊。”
她说着,又重重地咽了咽口水,她也不想害怕,可周显恩现在这副模样实在是太吓人了。为了逼真些,沈珏不仅给他服了假死药,还在他面上贴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看起来真像一具死了好几日的尸体一般。
这会儿冲她一笑,反而有些阴森森的,活像诈尸了的人从棺材里爬了起来。
周显恩没好气地斜了她一眼,惩罚性地咬了咬她的指尖,还偏偏把头抬起来了一些,仰着下巴故意冲她咧开了嘴角。
谢宁瘪了瘪嘴,嘴里还凄凄切切地哭着,眼神却求饶似的瞧着他:“夫君,你别吓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