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纸巾吗?”女孩从随身的白色编织包里抽出一包纸巾,递给程澈,也坐在长椅上,歪着头看她。 程澈有点犹豫,不敢接过那包手帕纸,揪着的双手无处安放。 女孩看出了程澈的警惕,没有生气,反而笑盈盈的,掀起衣服袖子,纤细的手腕上绑着一条深蓝色的绑带,手背上布满着小小的针孔,她抬手让程澈看清楚腕带上的信息,轻声说:“你不用怕我是坏人,我是人民医院的病人。” 在刺眼的阳光下,程澈使劲地睁大了眼,才看清楚这是人民医院给病人佩戴着的手腕带。 姓名:温慕卿 性别:女 年龄:22 科室:血液科 程澈不自觉地点头,才意识到温慕卿身上穿着的是蓝色格子的病服,胸口上印着医院的名字。她乖巧地接过温慕卿另一只手上的纸巾,大力地抿鼻涕,鼻腔里发出一阵不文雅的声音。 “谢谢姐姐,我叫程澈……”程澈把纸巾揉成一团,握在手中,低声向她道谢。可惜她的鼻涕没抿干净,程澈介绍完自己的名字后缓缓呼气,不成想鼻孔里突然冒出一个晶莹剔透的泡泡,在金黄的阳光下爆破,留下一地尴尬。 “……”程澈从来没有过这么囧的时刻,她面红耳赤地转过头,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消失在这个孱弱的姐姐面前。 温慕卿捂着嘴吃吃地笑,她在空中晃了晃腿,“你真是可爱到冒泡呢。” “……”程澈对她的脑回路表示震惊。 “女孩子的眼泪很珍贵的,千万不要轻易流泪哦。”温慕卿的声音飘在风中,飘渺而悠远,缓缓钻进程澈耳中。 在明媚的阳光下,程澈转头望着她。 这是一个瘦得不成样子的女孩,仿佛风再大一点,就能把她吹倒,太阳再热烈一点,就能把她融化,蝉鸣再刺耳一点,就能让她昏厥。 她的眼窝微微凹陷,紫青的黑眼圈挡不住依旧闪烁着光芒的双瞳。 程澈能在这双眼睛里看见她对生命的渴望和热爱。 “我不能在室外待太久,你能送我回医院吗,就在那。”温慕卿指着隔着一个十字路口的白色大楼,上面映着八个硕大的红字:荥城第一人民医院。 - 程澈也不知道自己会为什么心甘情愿地送温慕卿回医院。当闻到一股刺鼻而镇静的消毒水味时,她对温慕卿产生了深深的同情。 这样一个好看的姐姐,不应该被困在医院里。 “我的病房在十五楼,你能送我上去吗?”温慕卿突然说。 程澈点点头,继续搀扶着她走进医院的电梯。 周围是来来往往的医护人员和病人,有人脚步匆匆,走路能带起一阵风,有人步履缓慢,弥漫着腐朽的味道。 程澈想,如果看不见温慕卿的苍白脸色和虚弱身体,只听声音,她绝对猜不出温慕卿是个病人。她身上有一股像苹果般的清甜果香味,那些发生在医院里的生老病死,仿佛与她无关。 1519,是温慕卿的病房,里面摆着两张床。温慕卿说,和她住在一起的病友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今天应该是去做穿刺了。 程澈并不懂“穿刺”的含义,她浑浑地点头,眼神在病房里转着。 温慕卿把病房布置得很温馨,床头柜上摆着一幅暖黄色调的画,就连旁边立着的保温杯上都印着一圈圈的太阳波点,音乐播放器上贴着碎花贴纸。一本圈线边的绘画本摊在床上,食指长的铅笔滚到了枕头边。床头摆着两只憨憨的黑白熊猫,一公一母,床尾边还挂着一溜儿只有半个手掌大的龙猫娃娃。 “谢谢你送我回来呀。”温慕卿的尾音软软的,明明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却像个五六岁的小孩子。 程澈挥挥手,笑眯眯地建议:“九月的太阳像老虎,你还是少出去为好。” 温慕卿垂下头,闷闷地说:“我是不能常出去,那你能多来看看我吗?” 程澈有些诧异,她和温慕卿萍水相逢,自己最多是个路见病人拔刀相送的热心市民而已,怎么以后还得多来探望她了呢? 温慕卿见程澈有些犹豫,眼神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最后将放在床头柜的画吃力地递给她,“这幅画我送给你,下次你还来看我,我给你画一幅人像好吗?” 程澈居然在她的语气里听到了一丝恳求,她眨了眨眼,扫到温慕卿手上的留置针口,心尖微微一抽,“好啊。” 大概只有天知道她为什么会答应温慕卿这个热情而无理的要求。 看到程澈点头,温慕卿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容易就答应了,眼眶顿时红了一圈。 正午的阳光地从窗户里透了进来,像个窃笑的小贼。窗外偶尔飞过几只不知名的鸟儿,兴奋地在悠悠转圈,扑棱的翅膀像在为房间里的两个女孩欢欣鼓掌。 直到程澈提着那副画离开,温慕卿一直站在窗户边,手撑着微凉的塑料框边,在细缝中感受着夏风轻抚,她的视线往下,聚在那个凌乱马尾的女孩身上。 病房里的桔梗花吃力地绽放着,即使周身只能触碰到冰冷的琉璃花瓶,但它还是在最后的时间里努力朝天生长。 温慕卿多么庆幸,她在医院食堂吃完午饭后没有立刻回到病房。 她多么庆幸,医院门口那对大嗓门的夫妻吵的正是时候。 她多么庆幸,她只是往街道对面扫了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坐在长椅上哭鼻子的女孩。 如果能早点遇见你就好了,现在好像太晚了呢,温慕卿在心里难过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