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在楼顶待了太久,被风吹着受了凉。
回到家属院。
来不及说些什么。
贺寻直接睡了过去。
太过疲惫,这一觉睡得极沉。连大年初二早晨吵闹的鞭炮声都没能吵醒他。
待到终于有意识。
天光已然大亮。
不知道哪家在院里放鞭炮,小孩子们的吵嚷声从窗户缝隙里挤进来,还能听见钱小宝兴奋高亢的尖叫。
然而昨日精疲力尽,即使昏睡一整晚也没什么力气。
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阖着眼。
贺寻静静地躺在床上。
昨天的记忆太过混乱,已然记不清是怎么回的家属院,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现在躺在什么地方。
正这么想着。
“吱呀。”门被推开的声音。
院里才放过鞭炮,即使紧闭门窗,也难免有一点火.药硝烟的味道。
但少女柔软的指尖带着晨露般清新的凉意。
轻轻覆在他额头上。
皱了下眉。
贺寻想睁开眼。
却始终没有力气。
“怎么还在烧......”
恍惚间,他听见她软软的嗓音。
漾着几分懊恼。
原来是发烧了。
贺寻想。
昨日被贺子安叫出去的时候穿得少,后来又在楼顶吹了小半天的风,发烧也在所难免。
从小摔摔打打惯了。
自认为不算什么大事。
然而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他只能躺在床上,任凭时晚动作。
试探过体温。
她收回手。
片刻后,额头被覆上一条拧好的湿毛巾。
隐隐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熟悉。
还在发烧,意识难免有些昏沉,迟缓地思考一会儿。
贺寻终于有了一点儿印象。
听聂一鸣说。
上一次烧到没能去上学时。
她好像也是这么照顾他的。
很奇妙的体验。
从小不管他,即使生病,沈怡也不会多看他一眼。寻常感冒发烧并不当回事儿,再严重一些也都是自己扛。
而上一次烧得又太厉害,神志不清,他几乎全程都没有意识。
难得清醒。
这还是他长这么大头一次体会被人妥帖细心地照料是什么感觉。
替他敷好毛巾。
又掖了掖被角。
少女离开的脚步声很轻,似乎生怕吵醒他。
出去了吗?
额上冰冰凉凉一片,意识比先前清醒稍许。
贺寻想。
这也难免,虽然之前没被人照顾过,却也大概知道看护病人是种什么样的体验。每次酩酊大醉之后,沈怡都要在床上昏昏沉沉躺上许久。他只能一边自己做饭一边照顾沈怡,还得抽空去收拾那些被摔碎的酒瓶。
总的来说。
照顾病人算不上什么愉快的经历。
只要不出大错就行。
然而。
他还没继续往下想。
“吱呀”一声。
门又被推开了。
恢复一点儿力气,很勉强的,稍稍抬眼,睁开一道缝隙。
拉着窗帘,室内不算明亮,光线昏暗,他只能隐约看见小姑娘搬了个凳子,然后乖乖坐在他旁边。
这是做什么?
重新阖上眼。
贺寻有些诧异。
他以为她还有什么没做完的事,然而等了半天,却没有等到任何动作。
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她只是这样安静地守在床边。
一向没有生病需要被人照顾的概念,更没有被谁守在过床边。
一瞬间。
贺寻心里有种说不上的滋味。
寒冬凛冽。
窗外北风呼呼地吹。
他却莫名生出一种被人放在心尖上仔细呵护的感觉。
安静地在床边守了许久。
见少年的脸色终于不再是昨日那副毫无血色的模样,时晚才稍稍放下心来。
走回家属院似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昨夜才回来,他就当着她的面一头栽到了床上。
怎么喊都喊不醒。
没有办法,她只能先给他盖好被子,然后再下楼挨个给时远志他们打电话。
还好这一夜过去。
没有出任何状况。
“叮铃铃——”正准备换一条新的毛巾,客厅里的电话响起。
想不通谁会在这个时候给贺寻打电话。
愣了一下,时晚起身去接。
“嫂子!是我!”几乎以为对面是贺子安,做好直接挂断的准备,传来的却是聂一鸣的声音,“我寻哥醒了没?我现在过去看看方便不?”
“他还在睡呢。”松了口气,时晚压低声音,“你要过来的话......下午来吧。”
已经是中午,睡了十几个小时,等到下午也该醒了。
“行!那就辛苦嫂子了。”不知道在干什么,聂一鸣那边吵吵嚷嚷的。
放下听筒。
还没来得及转身。
肩上微微一沉。
从背后抱住她。
并不说话。
时晚听见少年有力沉稳的心跳。
微微一怔。
她眼眶有些泛红。
“别哭。”原本只是想给她一个惊喜,哪里想到小姑娘居然一秒就开始掉眼泪,有些无措,贺寻哄她,“我这不是都醒了吗,哭什么。”
他低声下气地哄。
怀中的少女却丝毫不肯领情。
咬着唇。
越想越生气。
她拿小拳头捶他:“笨蛋!你笨死了!”
昨夜在楼顶,眼睁睁看着他倒下去,她心脏几乎停跳。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被困在山里的风雪夜。
“以后不......不许......”软绵绵的拳头捶在身上,少女眼眶通红,每说一个字都不自觉地颤抖,“不许瞒着我......”
天知道昨晚是什么感觉。
在山里的那一夜都没有如此恐惧。
心口有种酸涩的甜。
贺寻收紧手:“以后不会了。”
他舍不得他放在心尖上的小姑娘再掉眼泪。
然而似乎是被吓怕了,比昨晚哭得还凶,怎么哄都哄不好,她捶完他,就一个人咬着唇默默地哭。
心疼坏了。
又毫无办法。
贺寻只能俯下.身。
院里的小孩们还在兴高采烈地玩雪。
室内。
动作轻柔,少年一点一点吻去少女脸颊上的泪水。
因着发烧的缘故,体温比平时要高一些。
温柔而滚烫的吻细细落在眼角眉梢。
怀里的小姑娘渐渐不哭了。
“以后有什么事就告诉我.....”
被亲得有些没力气,软软趴在少年的怀里,时晚说话还带着一点儿鼻音。
不是一个人,现在他有她,还有时远志向洁他们做后盾。
喉头微动。
贺寻抱紧她:“嗯,我知道。”
有她在身边。
他不再是以前那个没人管没人要的小孩了。
*
到底心智比寻常人要坚定许多,等下午聂一鸣找上门来时,虽然还有些发烧,贺寻的精神状态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
“寻哥你昨天真是要吓死我们了!”
大年初一,带着一帮兄弟们在青城的大街小巷转了个遍,又吹风又喝雪,聂一鸣回家也烧了起来。
不过终究比贺寻的情况好得多,今天骑着虎神来,他还有心思调侃:“你跑哪儿去了?嫂子没用家法收拾你?”
“行了,你少说两句。”
眼看着坐在一旁的少女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耳尖。
贺寻喝止越说越离谱的聂一鸣。
“行行行,我不说了。”很有用眼色,聂一鸣立马举手投降。
是个消停不了的性格,还没安分多久,他又探头探脑:“寻哥,你小叔找你干嘛?”
昨天时晚联系他时没有详说,聂一鸣还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哦。”并未打算对他隐瞒,贺寻一脸平淡道,“贺子安是我亲生父亲,要找我回去帮他继承家产。”
聂一鸣:“???”他听到了啥?
不太敢相信这是真的,下意识朝时晚看去,见少女没有说什么,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卧槽卧槽卧槽!”根本冷静不了,直接从沙发上跳起来,聂一鸣在客厅里来回转悠,“这他妈都是啥事儿啊!”
贺子安看着也就三十五六的年纪。
怎么就从小叔一跃成生父了?
虽然跟着父亲见过不少世面,但到底聂家家风还算正,聂父又是个除了生意一概不感兴趣的。
哪里会想到这种狗血八卦发生在自己认识的人身上。
聂一鸣简直不敢相信。
“你能不能别转了。”
到底还没有完全恢复,聂一鸣这么转来转去,贺寻就有些晕,“坐下,坐沙发上别动。”
十分听话。
聂一鸣老老实实坐下。
“那寻哥......”还是有些茫然,他呆呆发问,“你要跟他回去吗?”
听见聂一鸣这么问。
时晚不由偏头看向贺寻。
对她没有任何隐瞒,醒来后,少年就把事情从头到尾跟她讲了一遍。
直觉告诉她。
贺寻不能跟着贺子安走。
然而卑劣狡猾如贺子安,直接把沈怡拿出来威胁贺寻。
尽管沈怡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
少年对她并不是全然没有一点儿感情。
不然。
搬进家属院的那天。
她也不会看见他在荷花池前静静跪着。
但贺子安不是省油的灯,倘若这一次答应下来,重新回到贺家。
不知道以后还会有什么等着贺寻。
正这么想着。
“我想过了。”她听见少年有些沙哑的嗓音,“我不会去的。”
“贺子安能主动来找我,就说明他已经走投无路了。”
还有些发烧。
贺寻的思路却异常清醒。
昨天被贺子安气到。
一时间他没能想通。
在风雪中冻了好几个小时,又睡了大半天,终于缓过来,他才意识到。
或许他并不是处于下风的那一个。
前来学校挑衅,主动给秦秋找律师。这种敲边鼓的迂回行为才是贺子安擅长的。
而眼下。
不但主动给他寄鉴定报告,还亲自找上门来摊牌,说明对方已经沉不住气。
“可能老爷子真的快不行了吧。”
垂下眼。
贺寻淡淡道。
贺家家大业大,子嗣却一直单薄。贺老爷子膝下只有沈怡爱慕的男人和贺子安两个孩子。
而孙辈只有他一个。
向来偏宠小儿子,然而长子在经商方面更有天分,这么多年下来,贺子安虽然总能讨老爷子欢心,却也没有太多实质性好处。
上次从大哥手里拿到钱,还是被他捅伤后因祸得福。
向来看不上沈怡也看不上他。
这么多年。
贺子安对他一直都挑三拣四,恨不得直接消失才是最好。
如今主动找上门来要认他这个儿子。
除了老爷子快要咽气,想借子嗣争一把遗产之外。
想不出更多的理由。
荒谬。
尽管已经冷静下来。
想到这里,贺寻还是禁不住皱眉。
他捅了贺子安是不争的事实,贺老爷子当时都看在眼里,只要没病到神志不清,哪里会因为他是贺家血脉而多给贺子安分遗产。
平心而论。
虽然沈怡爱慕的那个男人对他一直不咸不淡,却也从来没试图拿孩子的名头去讨老爷子欢心。
“那......”少年应得干脆,时晚反而有些犹豫。
倘若贺寻拒绝贺子安。
对方真的会跑到家属院,大肆毁坏沈怡的名声吗?
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没说话。
贺寻眉头皱得更深。
不知道他俩在说什么,聂一鸣一脸茫然。
“笃笃。”恰逢此时传来敲门声。
他很自觉地去开门。
“元宁姐!”眼睛一亮,聂一鸣头也不疼眼也不花,”你怎么——”
话还没说完。
视线一转。
聂一鸣一下就蔫了:“楚老师好......”
“新年好啊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