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世样貌,凡男人应该有的,他都具备,就算他不沾花惹草,外面的野草闲花也不老实,这样就成了引诱。没有人能抵抗得住诱惑,更何况他有一颗浮躁轻狂的心,不识真风月。
两天了,他没有去看她,她也没有去看他,她镇静的心不禁着急了,拉着镜鸾问:“大少爷在家呢吗?”
镜鸾是丫鬟,性格恬静,跟她相近,长得也清秀,翠生生的一个女孩,见晓曦问话,眨了眨眼,用那清脆的语音回答:“大少爷的房门一直关着,他的侍从也都不见了,想必是出门了。”
“会去哪里呢?”自忖片刻,便想起扇坊,段小生是他的好朋友,他常去扇坊,让自己挑的还没个结果,应该在那里。便独自乘车去。
自从打过架,扇坊的生意就不好,远远地,只见段小生坐在柜台里,拿着手巾擦拭嘴角,还不停的翻账簿。
扇子生意,材质造价贵,讲究,偶尔碰上个视财如命的美人儿,给她画像还得倒贴银子。现在是初春,扇子还不上价,故赊了些钱。
“天峻找过你吗?”一听那脆若甘泉的声音,他就猜到是谁,抬起头,果然是俏丽脸蛋儿匀称身材的她,忙立起身,恭维的笑,答非所问:“原来是季姑娘,前儿给姑娘画的扇面还没来得及裁制,请稍等,我这就做!”一面说,一面把那绸子拿出来,晓曦沉着脸,没等他铺张开就被她夺去,说:“扇子我不要了,段老板,这个画儿上是我,就由我带了。我来找人的,天峻真的没有来过?”
段小生不胜诧异,怪不得尹天峻说她比较内敛,要是娟娟那帮人,都抢着上扇面儿,她倒好,差一步工序就做齐了,却不给了。他勉强的扯声笑说:“季姑娘要单找天峻,那可真是来错地方了!”
“什么意思?”她拧眉。那一抹淡淡的风韵,忽明忽暗,变幻莫测。
“他来我这里,大都是牵个姑娘来的,可惜他造访了两次,季姑娘一件也没瞧上,小生情何以堪呢?”段小生成熟有心计,不像尹天峻是个透明人,也相貌堂堂,而且已有了老婆。晓曦失落而走之际,迎面一个女人恣意的摇着手中团扇,扇面儿上花开富贵,满庭牡丹,她是段小生的老婆,名叫莫慧蝶。
小生拉着晓曦给莫慧蝶做了介绍,由此看来,天峻跟他真的是朋友,亲兄弟一般。小生明知天峻去向,却说的含糊,莫慧蝶一点不避讳,朗朗的把天峻的癖好都透露了。
她心里像猛然压了块大石头,推不掉拿不开,泪水绵绵,隐隐作痛。
“尹少爷最喜欢去的地方是倚红楼,我们扇坊美人儿是多,就是没有活的。男人嘛,都想温柔乡,我们扇坊才没那个福气,那么招宾来客。”莫慧蝶的话,红蜘蛛的网一样在她脑际萦绕,灵魂和肉体,瞬间被分开。
月夜,树影婆娑,尹天峻揽着阿彦的脖子,走路不稳,酒气冲天,脖子上脸上都是朱红的口脂,被酒水晕的如一朵朵即散的云霓,却散不开,嘴里哼哼嚷嚷:“珠泪纷纷湿绮罗,少年公子负恩多……”他拖着腔儿,咬字不清。
阿彦劝:“少爷少爷,别吵了,把老爷吵醒就不好了。”
“不不!”他牛脾气,大声喊嚷,拖拖拉拉,弯弯曲曲,“翠儿叫我记住……我一定得记住,不能做负心人!”醉酒的痴心人,忽然呕出一口酒,阿彦扶他,架着他栽头吐了一阵儿,又唱起来,“少年公子负恩多。当初姐妹分明道,莫把真心过于他……”
“少爷,小点儿声。”阿彦把他拖着,正到门前,却见一个女子在花丛里站着,欲哭无泪,脸蛋儿紫涨。阿彦怔住,叫道:“季姑娘!”亏得一抹光线投在她脸上,才分得清模样。
他烂醉如泥,听如此说,恍惚抬头,眼睛半张半闭,嗫嚅:“晓……晓曦,你……怎么在外面?”
她又气又伤心,等了一晚上,这会儿才回来,却听见满口的淫词艳曲,还有什么翠儿,她是谁?自己又是谁?
他私生活放荡,尹夫人也都知道,拘谨着又怕他憋出毛病,才肆意放手。尹老爷听见那些曲子词,心内作气,一夜没睡好,把夫人斥了一顿:“你听听,儿子都被你惯成什么样了,一个花花公子,处处留情,难成大事!”
尹家的事业,都是尹天峻的,一直都是尹老爷在管,看如今儿子这个德行,怎能放心将来交到他手里?
“少年公子负恩多,”漠守闺房,她念念有词,仔细思量,可不就是这个理儿?“莫把真心过于他。”恨就恨在一颗心也不听指挥。
尹夫人把她叫至房里,她端庄懂礼,请了个安,尹夫人叫她坐下,她坐了,看她惆怅满面,因蹙眉问:“伯母有什么事?”
她长吁短叹,心事难解,淌眼抹泪的央求:“刚刚镜鸾那丫头来过,我问她姑娘过的可好,她说姑娘总暗暗垂泪,我听了不放心,才把你叫来,亲自问问。晓曦,你还在怨责伯母吗?伯母自知峻儿跟人打架不应该怪罪到你身上,只是伯母当时一激动,就口不择言。”充满歉疚,但也是为有别意。
晓曦站起身,泪也止不住溢出,水灵的肌肤似因咸湿而变得干涩,忙道:“伯母别误会,我并没有那个意思,伯母对我那么好,什么怪罪不怪罪的,都过去了,还提它做什么?”
“你能这般仁义大体,倒是难得。”尹夫人对儿子的行为充满隐忧,事不宜迟,是时候让他安家立业了。于是把瞒了许久的意愿尽数倾吐,得到的却是拒绝!
她不会跟一个浪荡子相守一辈子,不会!
昨夜的事,尹天峻一点都不记得,那秦翠儿的万千风韵,令他回味无穷。
心情很好,每次从倚红楼回来,心情都会前所未有的好。他悄悄地往段小生那里去置扇子,想把未完成的扇面儿,用上好的扇骨镶上,谁知段小生告诉她扇面儿已经让晓曦拿走,想定是晓曦怕抛头露面,遂拿了把蝴蝶的,兴冲冲的送给她。
“什么玩意儿?你留着送给那些‘妹妹’吧,我用不着,别辜负了你的美意。”她怄气,连看也不看,就转身在花园台上坐着。
天峻挨着她坐,哄道:“你不喜欢?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景儿,要不把你的那副给我。”
“不劳费心。”她扭着脸,口气怨毒。
天峻无奈的挠挠耳后,陪笑道:“我看着倒好,你不要,我要,把你镶在我的扇面儿上,那才好嘞!”
她把脸飞红,起身抚着树,心头乱跳:“别被倚红楼的姑娘看了,把我弄的没个下场,你就这样算计的。”
天峻急急的解劝:“妹妹,你怎么总是误会我?我原打谅着,夜里或者看不见你的时候,就把扇子拿着看,别人任不让瞧的。你看可好?”
晓曦面红耳热,无以应付,掩唇悄笑,回头啐了一口:“去你的!”转身的当儿,手被他攥住,她一吓,看他目光,坚定执着,风流溢满,使劲儿夺,他不放,反而拿着放在自己心口上,痴痴地:“我对你的心,在庙里就已经定了,你还不明白么?”
她心血乱蹿,尖削的下巴微微低着,揉碎的花瓣把那眼睑涂的朱红,喘息促急:“明白什么?”
“你明明知道的,并且,你也没大拒绝,我可那时就掏了心窝子,你倒好,放着明白装糊涂!”他激动的,强烈的瞪着她,心跳宛如一块巨石来回撞,激撞她的手心。
后颈的吻痕,肆意沸腾,灼热的火焰填满胸腔,定定地注视着他,只想脱逃,把苒苒欲放的心花藏起,不被风吹日照。“是谁糊涂?”声泪俱发,“我记着有什么用?你天天的在‘妹妹’跟前转悠,这会子又跑来给我说明白糊涂,是谁欺骗了谁的心,谁又拿谁的心开玩笑?”心痛的质问,朦胧视线在对方脸上打转,仿若一片树叶飘落在秋水的漩涡里,无力逃出生天。
他木然了,看着她跑开,伸着手嘴巴半张,什么也没有喊出口。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她哭了一阵儿,镜鸾忙的解劝:“小姐,就算跟公子赌气,也别跟自己的身体过意不去呀。”一碗山楂莲子汤,呈递至面前,她想了又想,不能这么没骨气,尹夫人不是求自己看好他吗?那意思是说:“你就是尹家未来的儿媳妇,峻儿不懂事,你好歹劝他收收心。”是自己不愿意,现在要哭,是什么意思?遂起身拭泪,也不吃东西,问镜鸾道:“你觉得你们少爷是不是个无情的人?”
镜鸾浅笑,说自己的见解:“大少爷一直是这个样子,疯疯癫癫,痴痴傻傻,跟漂亮的姑娘见了,就像熟人,奈何人家也都喜欢他。他风流倜傥,有情有义,喜欢欢声笑语,因而常去倚红楼寻乐子,但凡有个尺度,谁也不在乎。”
晓曦闷闷的哼了声,镜鸾善解人意,抿嘴儿笑道:“小姐千万不犯着跟大少爷过不去,那样可苦了自己。”
她拂袖走到窗前,嗔怪道:“我干嘛跟他过不去?我也知道他是尹家的宝贝,只是不曾想会是这个样子,随便问一问,你别瞎想。”
镜鸾忍笑应个“是,”又拿粥给她,她方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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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洁宽敞的屋子里,尹夫人跟儿子对峙着,劝他收收心,要是没有异议,马上就给他们操办婚事。天峻一听,暴跳如雷,“我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不可能跟任何人成婚!娘,您怎么就这么老古董?好的人选并不一定要马上定了,就像蜂蜜,看着好吃,吃到嘴里的时候也甜,可也就那么会功夫。”他大声驳回母亲的劝。
尹夫人气恼:“儿子,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不急,人家晓曦会等你么!”
他顿了许久,才淡淡的说:“不等算了,我才不稀罕。”
“世界上的女人固然是多,像晓曦这样温柔贤惠的却没有几个,外面的风风火火,只是暂时的欢愉,有什么能抵得上长久对你好的?”尹夫人煞费苦心,一味劝解,奈何心理上根本就存在分歧。
天峻走后,她恼怒的想:“儿子,娘是为了你的将来着想,你不替自己打算,娘替你打算。”
他的心上蹿下跳,不肯安分,在乎的是瞬间快活,而不是长久腻在一起,这就是年少轻狂。
晓曦擅长刺绣,问阿彦打听到天峻喜欢什么香料,阿彦说:“混合的。”她不禁想:“真是和他的性格一样。”便把各种香草都掺些,有:薰衣草,迷迭香,百里香,九层塔,薄荷,藿香等等,混合着搅匀了,果然形成一种奇异的香气。
镜鸾不解她想做什么,阿珠也好奇,便附和着问:“前儿还见小姐跟大少爷别扭,怎么就弄来这些劳什子,小姐不妨说说,我们也好帮的。”
她捧了一把香草,放在鼻子下嗅嗅,香的不得了。听这么问,红了脸,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着,卷起的长睫沿着上飞的眼角,在眼底投下一圈阴影,含糊道:“跟你们没关系,我自己做得来。”之后便选布料,两个丫鬟也大概看出了她的意思,都在心里高兴。不等尹夫人问,镜鸾就主动的告诉她:“小姐可用心了,打听大少爷喜欢的香料,又选了自己中意的绸子,做起香囊来了。”尹夫人不胜欢喜,赞她到底明白。
暮色四合,天空飘起微雨,凉凄凄的,把灯光火点映的格外凄迷。
小芸紫荆等几个擦脂抹粉的簇拥着天峻,喂他喝酒,吃水果,说说笑笑,勾肩搭背。他却根本无心在此,一拍桌案,唬的姑娘们撤了撤,老鸨子急忙端了酒壶过来,以为是添酒:“我的大少爷,怎么耍性子,姑娘们都不敢恭维了呢。”
只见他金刚怒目的,手舞足蹈,喝了这么久的酒,心口发烧,便有些不快,大声道:“翠儿干什么呢?哥哥等的花儿都谢了,还不见她的影儿,故意吊我胃口!”
老鸨子笑呵呵的应付:“原来真的想我们翠儿,真是的,我催了好几遍,就是不动。这人哪,有了名气,就端架子。”说着,便急急地去了。
小芸娇滴滴的委屈道:“人家好用心,原来你心里根本没人家?”
他挑剔的脸红着,端起杯子喝口酒,刚把杯子放下,却瞥见楼梯处,一个身材颀长气质文雅的男人,登时转神,叫道:“段小生!”
段小生懵的一回头,天峻已到了眼前,缩手缩尾,尴尬笑:“碰到你了。”
他把手往他宽厚的肩膀上一搭,眯着诡笑的眼,“果真是没有不偷腥的猫呀!连这么老实的段小生也逛妓院?嫂子知道么,还是经过了允许,啊?”眉峰挑起,含满逗弄。
花蝴蝶们也兴致勃勃的凑过来,一个个搔首弄姿,央求段小生画像,赏个评价也成。段小生却只想逃走,应付天峻都不来了:“好兄弟,千万别让你嫂子知道,不然非把我剥层皮不可!再说了,我真是来取扇面儿的,绝对没有干你那勾当。”
天峻不依不饶的:“什么叫我那勾当?倒是说说,约了谁?拿出来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