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门和飞三儿追上沈应知她们时,那女人已经倒在地上抽搐,是感染“博尘”的中期征兆。
沈应知在他俩快要接近她们的时候出手制止:“别过来。”
两人止步。
“叫救护车。”沈应知用手背给自己做了个简单的体温测试,温度比之前有所上升,但看不到客观数值,一切都不敢妄下结论。
“应知姐,”小门喊,“你没事吧,要不要我把防护罩给你?”
沈应知摇头,并问:“其他人没事吧?厂子里现在稳定了吗?”
周尽城开枪的声音她听到了,他吼的那句话她也听到了,所以才松了一口气,也就是松口气的工夫被那女人给拖了出来。
小门知道她关心的是什么,于是笑着说:“有我们城哥在,不会有事的。”
飞三儿补充:“小沈医生你就放心吧,城哥他除了桃花比较多,其他的都很靠谱。”
小门飞起一脚踹在飞三儿腿上。
飞三儿“嗷”一嗓子叫出来,给了他一个“我没说错啊”的表情。
小门骂道:“你五行缺心眼吧!”
沈应知笑了笑,没回。
感受着自己身体的变化,先是体温明显上升,接着眼皮很重,她怎么用力都撑不开,呼吸开始沉重和艰难,呼吸受阻是中招的最明显征兆。
很不幸,她应该是没躲过。
因为不在主路上,救护车过不来,那女人被抬走后,沈应知强撑着身体跟在小门和飞三儿身后准备主动坦白。
工厂就在眼前,门前停了救护车,红色警报器不停旋转发出刺耳的声音,那女人和另外几个严重的被优先送上车。
而这个时候,工厂里工人的情绪出现了第二次大爆发。
有个男人哭得声嘶力竭:“我只是想活着而已。你们为什么就不让我活?有枪是吧,朝我开啊!反正待在这里也是死。”
其他人见状纷纷效仿:“对啊,朝我们开枪啊,来啊!”
施仰见势不对,问周尽城:“怎么办?”
周尽城倒是冷静:“我已经跟黄教导那边报告了,应该马上会下指令。最好的办法是分批转移隔离,这工厂的确不适合待人了。”
忌惮周尽城他们手里有枪,那些人也就口头上咋呼,不敢轻举妄动,但谁也不敢保证咋呼着咋呼着会不会又和之前一样大动干戈。
周尽城走上前,把手上的枪当着工人的面给扔到了一边,然后双手放在胸口,掌心向前。
众人没反应过来,但一下子都安静了。
他说:“对不住大家了,之前那两枪实属无奈,并没有要朝你们开枪的意思。我是海城军校2012届信息工程专业军事指挥班的周尽城,如果大伙心里不满,等这次疫情结束后,欢迎去我校投诉我,或者直接写匿名信给我的教导员。”
“尽城!”施仰没弄明白,捅了捅他。
周尽城继续:“但是现在,请相信我们,我们所做的任何一个举动,都是为了保护大家的安全。疫情不是我们任何一个人能够控制的,我们能做的只是在保证自己不被感染的同时不传染给其他人。你们珍爱生命,其他人也是一样的。如果就这样让你们出去,那对其他人来说是不公平的。但是也没有人会放弃你们,医生不会,我们也不会。所以,请大家冷静。”
一番真挚诚恳的说辞之后,工人们彼此对望,各自低头回到自己原本待的地方,该配合的配合,失控哭泣的哭泣,但是没有谁再站起来挑事了。
施仰给周尽城比了个赞。
周尽城大步朝杜怀殊走过去,低声道:“救护车马上来。”
晕过一次的杜怀殊现在恢复了点意识,呼吸不顺畅外加头痛欲裂,她看起来十分凄惨,看周尽城难得地对她露出关切的一面,她努力忍住不适笑道:“周尽城,你是喜欢过我的对吧?尽管你现在喜欢的是沈应知,但你喜欢过我对不对?”
看他不说话,她就接着说:“因为沈应知听话,所以你选了她,是不是?我以前觉得你是个包,所以欺负你。沈应知不一样,她从小就护着你,所以你自然而然地觉得那就是爱对不对?但其实,你第一个喜欢的人是我。”
“那又怎么样?”周尽城觉得她这个逻辑莫名其妙,“第一个喜欢的人是你,所以呢?是太阳能从西边出来,还是公鸡会下蛋?”
“所以,你可以纠正这个错误,和我在一起呀。”
“我看你是病入脑髓了。”
厂房外“呜哇”一声,救护车准备撤离,秦厘他们把刚刚排查出来的疑似病例抬上去,扭身对周尽城说:“还有一个空位。”
周尽城俯身预备抱杜怀殊上车,她却固执起来:“周尽城,如果那个时候保护你的人是我,你还会喜欢沈应知吗?”
“你走不走?不走空位就给别人了。”
“你说啊,你说你还会喜欢她吗?你说了我就走。”
“我上哪儿知道去?”他简直不能和她好好对话。没有如果,所以不知道,反正这辈子就沈应知了,这个是他非常确定的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杜怀殊“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像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他没有否认那就是她还有机会。她的理解是,他对沈应知的感情不过如此,也没多坚定。
厂房外,小门一声尖叫:“应知姐!”
刚抱起杜怀殊的周尽城,听到那个名字,几乎是下意识就松开了杜怀殊,朝那里奔去。
沈应知开始意识模糊但理智还在,阻止着不让小门靠近,却在下一秒被周尽城给紧紧抱住。
熟悉的面庞,熟悉的拥抱,但他原来还喜欢过杜怀殊啊,她是有多迟钝,才一直没发现的。她心里有酸酸的疼,疼得她恨不能即刻晕过去,她不想让他看到这样的自己,然后因为怜悯而待在她身边。
“你别吓我。”周尽城捧着她的脸,紧张到手抖。
沈应知用力推他,但就是说不出话。
见她这样,周尽城心里约莫有了个大概,嗓子一哽:“你别推我,我不会放开你的。”
在他有力的怀抱中,沈应知恨不能就此长眠,但她又恨他一颗心里居然还装着其他人。她用力地挣扎表示自己的抗拒,挣扎间,只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热浪翻滚,那股热浪从心脏顺着血液流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抓住了她的心肺,甚至可能已经把她的呼吸道给扯断了,以至于她只能感觉到密密麻麻的挤压感充斥着她,让她无法呼吸。
她用力挣扎,可根本不知道朝哪里用力。
她说不出话来,大脑像是断层山崖一样一层一层剥离,她眼睛睁得很大,她的城哥还在她面前对她说着什么,她看得到,却听不到了。他戴着防护罩,看不清整个表情,但一双紧锁的眼睛,就在她面前。
身上最后的触感全部会聚在手心,因为那里还有一双温暖的手,紧紧握着她的。
她张出五指,艰难得仿佛是穿过了千山万水才终于抵达,与他十指交握。
抓住了,不会放下,永远都不想放下。
“尽城,杜记者不行了。”耳边是施仰急切的催促声。
周尽城含泪抬头,上面的指令下来,工厂要被彻底隔离,所有工人要转移地方。寥寥十多个军校生和一只手数得过来的医生忙活着协调安排,每个人都腾不开手,乱成了一锅粥。
救护车那边还在催问,只剩下一个位置,还有没有人上车。
这是个要命的选择题。
于公,杜怀殊是指定了要被重点保护的对象;沈应知是自愿参与“博尘”的志愿者。
于私,沈应知是他的爱人,杜怀殊是他的朋友。
“尽城,快啊!”站在卡车车厢里的施仰冲他吼。
周尽城呼吸粗重,感觉自己的心都要爆了,他知道不能再犹豫,哪怕一秒钟都是在害命,沈应知和杜怀殊的命。
“别走,”好像预感到了什么,意识模糊的沈应知用了最后的力气嘶哑着请求,“别……别离开我。”
“乖,我不会离开你。”周尽城什么也不顾了,低头亲了下她的额头。
只剩下一个空位,要给杜怀殊。她要是有个好歹,这帮一起过来的兄弟得跟着遭殃。
做出这个决定不容易,仿佛花光了他所有的精力。
可是当他强忍着撕裂般的疼痛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手被沈应知紧紧抓着,根本松不开。
于是,他又蹲下哄着:“乖,你先放手,我马上回来,我不会走远,也不会让你有事的,听话好不好?”
沈应知根本听不到。
她只知道,那双手是他的,所以不能放,死也不放。他说过让她对他撒娇,以前她没做过,现在想,就做了。
眼瞅着救护车那边已经没了耐心,周尽城眼泪都要出来了,牙齿咬着下嘴唇,痛下决心,用了蛮力将手从她手中抽离。
“不要。”沈应知用尽所有力量抓住她的希望,直到五指被周尽城掰到惨白变形,痛感没有落实到身体上,一股脑全钻进了心里,扎扎实实地疼到抽搐。
手心一空,她到底还是没能够抓住周尽城。
其实她没别的意思,即便意识已经不清晰了,她也知道自己十有八九是被感染了。生死各占一半,也许这一松手,她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眼眶一热,视线最后,她的城哥抱着那片艳红的颜色从她面前经过。
经过了,没停留。
“周尽城啊……”
眼泪终于流了出来,再然后,心被穿了个巨大的窟窿,密密匝匝的,只剩下了绝望……眼前一黑,她什么都不知道了。
那场灾难,在六月终于结束。
多亏首都临时紧急组织起来的医疗专项研究小组,研发出来了强而有效的对抗药。
叶南肆是那个小组成员之一,被扣在首都两个月,活生生忙掉十斤肉。终于被放出来的时候,他一度错以为自己是去看守所待了两个月。
杜怀殊比较幸运,可能是脑袋被开了瓢,病毒嫌她看起来太可怜没再招惹她。沈应知就比较倒霉了,不仅中招,还中的是“博尘”2.0病毒。
2.0和1.0的区别在于,1.0感染了死亡率比较大,2.0不仅死亡率大,而且就算治好了后遗症也不少。
比如免疫力不如以前,动不动就会感个冒发个烧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