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华满脸堆笑地走上来。她已经成了位肥胖的少妇,脸上的皮肤保养的很好,平添了几分成熟女人所特有的韵味。她指着河对岸说道:“你快瞧,那边有个无所事事的人正在伸长脖子偷窥呢。大热天他也不上别处去乘凉,非要站在阳光下隔河相望,你说此君无聊不无聊。”
李济源抬头往南边望去,果然看见刘纹站在河堤上四处张望。他感到有些费解,说:“他何时变成了这副样子,贼头贼脑地想在鸡蛋里面挑骨头。”
“他也许是想邀功吧。”周柱波极其讨厌他的小人举止,说:“刘纹还在绞尽脑汁钻空子,也许在背后告了我多少黑状。他再打多少小报告也没人理了。”
李济源脱掉鞋袜趟水过河,说:“我去找他谈谈。现在都到八十年代了,别再戴着有色眼镜看待新鲜事物。群众自我娱乐是大好事,又没有带来任何社会问题,何必要大惊小怪地监视他人的行动。”
刘纹发觉有人走到河心,细观之下认出是李济源,背转身子渐行渐远,走进前面的村庄已是追之不及。李济源只好原道返回,乘着洗脚的功夫观赏河边的风景。
刘秀兰沿着高低不平的河岸走来,后面不远处紧跟着刘小才,好像是个甩不掉的小尾巴。刘秀兰欢快地叫道:“济源哥,你干嘛下到河里去。树林里的舞会就快开始了。你要摸鱼也该挑个好时候。”
李济源再次把脚伸进清凉的河水里,说:“很久没有在家乡的小河里游泳了,真想下去过把瘾。”他对南门河的感情无比深厚,说:“你别笑。我很怀念儿时的光景,整个夏天泡在河里,日子过得无忧无虑,也少了许多世间的纷争。”
刘秀兰借故下到河边,和他并肩坐在石头上,双双把脚浸在水里,看着鱼儿在石缝中游出游进。她为了打消刘小才不切实际的想法,有意靠在李济源的肩膀上小憩片刻,不时地凑近他的耳边说几句悄悄话。
周柱波站在河堤上叫道:“小李,朋友们都到齐了。大家还在等着欣赏你的舞姿。你俩别再卿卿我我地浪费时间了。”
树林里聚集了六七十个年轻人,女同志只占到三分之一。小城镇的舞会并不热闹,场面上既缺少乐队的伴奏又没有闪烁不定的灯光勾起人们的幻想。李济源果然不负众望,以标准的绅士风度邀请女士步入土制舞池,在乐曲声中跳起欢快的探戈。他跟随收录机里传来的音乐和庄华在空地上左右旋转,引得在场的女性朋友纷纷喝彩,都想成为他的舞伴。
庄华对所有来参加舞会的人一视同仁。此时冷落了刘小才有失大家风范。她走上前跟刘小才客套几句,借以分散他的注意力,别在这个欢乐的日子里制造不快。
闻雅洁也走过来加入其中,说:“张仁刚去河口村给你送工资奖金。你却跑到这儿来逍遥快活,打定主意不见客人,有些不像话了吧。”
刘小才眼望远方的村庄,说:“你放心好了,我家里有人待客,不会让他两手空空白跑一趟。”
闻雅洁笑骂道:“我刚才看到你尾随刘秀兰而来,心里的小兔子又在‘扑通扑通’地乱跳了吧。你可别干重色轻友的傻事,闹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两边都不讨好。”
“你真是能掐会算。”庄华几乎笑弯了腰,说:“他的心事全被你言中了,正在这里求爹爹告奶奶想讨个万全之策。还是你来开导开导他吧。”
闻雅洁毫不客气地说道:“你又害单相思了吧。怪不得那天在刘家遭人冷眼,连累我也跟着受罪。”她放开女儿的手,任由孩子四处游玩,说:“刘秀兰从小就迷恋上李济源,没有任何力量能够将他们分开。我这样的美女都在他们的爱情前面吃了败仗,你还能有几分胜算。”
刘小才重新调整好手臂上的绷带,说:“我爹请人算过命,刘秀兰在前世和我做过夫妻,今世还能再续前缘。我也不可能轻言放弃。”
闻雅洁马上警觉起来,丈夫最近三天两头往河口村跑,莫非与此事有关,说:“张仁是不是又给你爹灌了迷魂汤,鼓动你伸长脖子想吃天鹅肉。”
刘小才分辨道:“闻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张仁耍尽心机还不是在为你们娘俩着想。你不帮忙也就算了,何必要扯他的后腿呢。”
闻雅洁也不想跟他多费口舌。刘小才既然听命于张仁,何不在关键的时刻来个釜底抽薪,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她转过身来寻找女儿,发现张润芳已经跑下舞池,跟在李成铭身旁学习舞技。她看着女儿憨态可掬的舞姿忍不住笑了,说:“润芳,你快回来,别影响大伯跳舞。”
张润芳冲着母亲扮个鬼脸,伸开小手拉住李济源的皮带,跟着音乐的节奏跳得大汗淋漓。适逢一曲终了,李济源发觉身边多了个小女孩。他恭送舞伴离场后,拉着张润芳的小手教她跳舞,如同回到天真无邪的少年时代。他们俩个人都玩得无忧无虑,笑声里充满了欢乐和童趣。
中场休息时,李济源回到刘秀兰身边。人们很快知道了他们是一对多年的情侣,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刘秀兰也不避嫌,拉起他的手步入舞场,引得围观的人羡慕不已。李济源能教年轻姑娘跳舞真是艳福不浅。刘秀兰却是别样的感觉,当李济源的手轻轻挽住她的腰际,那五个指头仿佛是无形的电极,绵绵爱意让她的身体微微战栗,稍不留神就踩到舞伴的脚。她在李济源的引导下学得十分认真,跳过几支曲子后已能掌握基本要领,尽情享受着人生的乐趣。
周柱波早早地备下凉茶,等到舞会散场端上来和朋友共享。他站在午后的美好时光里,说:“我们这里没有豪华的舞厅。让你失望了吧。”
李济源喝口茶水解渴,说:“你能举办这样的舞会也算是胆识过人,给小城带来了很大的变化。”
庄华走过来说道:“你别再夸奖了。他现在就像天上的云飘飘然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做更为出格的事。”
周柱波拉着好友走出树林,漫步在南门河边,并肩眺望对岸正在抽穗的稻谷。庄华和刘秀兰紧随其后。她担心丈夫在利益的诱惑下草率行事,给家庭带来不可估量的影响。周柱波踢飞一块小石头,让它落到平静的河水里,说:“老朋友,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能否施以援手。”
李济源十分乐意帮忙,说:“我知道你迟早按捺不住心中的躁动,要借改革开放的东风弄出点名堂来。你是不是想做生意了,要从我这里得到些支持。说吧,我一定尽力而为。”
“你果然见识不凡,和我想到一块去了。”周柱波惊喜地说道:“我每天在大街上转悠,看到那些小商小贩倒点货物来卖都能赚钱。本人有一把好手艺,为啥不能跳出来开个小店,挣些辛苦钱改善生活。”
庄华规劝丈夫不要头脑发热,说:“你现在是有家室的人,说话做事也该掂量一下份量。别丢下老婆孩子不管,一心只想做发财梦,惹出祸来却要全家人跟着你一起遭罪。”
周柱波大声争辩道:“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我不积极响应政府的号召,只怕此生再无翻身的时候。”
庄华让他不必性急,说:“你不如先看看形势,等到没有任何风险再干也不迟嘛。何必要做出头鸟往高处飞呢。”
李济源阐明了观点,说:“我是学有所成,怀揣报效祖国的梦想。要不然我也想另起炉灶单干,在商场上当个老板,何尝不是人生的另一道风景。”
刘秀兰跟在他们身后乱开玩笑,说:“你们还怕钱多了咬手吗。有了财富可以把它换成金子,埋在床底下慢慢享用,不显山不露水地过上一辈子好日子。”
庄华自觉好笑,说:“秀兰妹妹,你的眼光只盯着脚下这片土地。我要是有钱的话,听到风吹草动马上移民海外,跑到其它国家享福去了。”
周柱波抓住机会说道:“我们是夫妻,始终有着共同的语言。你就让他给我们找个靠山,还有谁敢给我乱扣帽子。”
李济源马上醒悟过来,说:“你是在打我母亲的主意,绕了这么大个圈子才转到正题上。不行,这是你我之间的事,别把老人家扯进来。”
“你不听人劝,必将引火烧身。”庄华笑得前仰后合地说道:“这又怪得了谁呢。你只能是自作自受了。”
周柱波婉转地说道:“我的工作是你母亲介绍的,现在不想干了,总得跟她打声招呼吧。至于做生意的事,我想她已经受命寻找这方面的人才。你别想歪了,大家是一拍即合,不存在互相利用的关系。”
告别了朋友后,李济源心存疑虑回到财政大院,打算先把烦杂事务处理一下,再到水利局上班,集中精力应付龙潭的事。他和母亲的谈话卓有成效。黄仪告诉儿子镇上正在动员城市居民做买卖,参加到致富的行列中来。在三个月的时间里她们走遍了所有的街道,响应者却寥寥无几。人们手中既无资金又缺少经验,再加上顾虑重重,平民百姓对经商不感兴趣。周柱波在这方面能带好头,政府会对他大开方便之门。
李济源得到母亲的允许,直奔马车运输站来找朋友吹风。他刚走到半路碰到王朝峰,把他带到家中小聚。周柱波迎出门来与他相见。他的双手不停地把玩小挂件,表情显得有些焦躁不安,目光中流露出几许期盼。李济源看到这个阵势已是心知肚明,说:“老周,果然不出你所料,我妈已经同意你的请求。”
“太好了。我明天就去租房子,砸锅卖铁也要大干一场。”周柱波拉住他的双手,说:“我们一起干吧。有你的学识做后盾,我们很快就能发家致富。”
李济源哂笑道:“学而优则仕。我可不敢辜负了三载寒窗,宿舍里写出来的数篇论文,一头扎进商海里自得其乐。”
王朝峰摆出一副预言家的姿势,说:“你太耿直,不谙为官之道。”他极力撺掇道:“现在是市场经济时代,水利部门很快就要吃不香了。你为何不学古代圣贤激流勇退,非要在名利场上苦苦挣扎,弄到头来只会遍体鳞伤。”
李济源正值年青气盛之时,不愿采纳他的忠言。周柱波却对易经深信不疑,说:“人各有志,你就不要难为他了。我后半生不想当人上人,只求亲身享受一下富足带来的优越感。小王,你也给我算上一卦吧。”
王朝峰故作神秘地说道:“你此去定能如愿以偿。只是其中波折不小,还须提防小人和赌徒。两者皆是坏事的根源。”
周柱波把这番话铭记在心。除了买卖以外他对其它事情毫无兴趣。他及早告辞出来,回到家中跟妻子商量后,多方托人在园林街租到一间临街铺面。这里相距长街食堂不过三五百米,以前也是家久负盛名的小吃店,后来败落到人去楼空的境地。周柱波想借重它的名气创业。庄华是个细心的人,请来工匠把店里店外粉刷一新,让老店重新焕发光彩,还没开业就引起人们的注意。市民纷纷猜测这里要开饭馆还是服装店,一时之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总是赞赏者居多。
水利局的人纷纷围上来看热闹。张仁偏头往店里细看,大着胆子走进门,拖把椅子靠着墙壁坐下来和老板娘闲聊。他想象着此处环境优美,在享受可口的饭菜时还能得到最好的服务。何日带着妻儿来此消费一番,多多少少也能占些小便宜。
刘纹从人群里钻出来,说:“小张啊,这间房子空置了很多年,上面的楼板都开裂了,随时会掉下尘土来的。你坐在里面不觉得浑身会起鸡皮疙瘩吗。”
庄华耐心地解释道:“我马上就要装天花板了,会把店内布置得纤尘不染。”
刘纹摇着头说道:“我是不会光顾这种地方的。要吃饭喝酒还得上长街饭店,享受一下饱吃不如宽座的优雅。”
庄华拿起鸡毛掸子拂去桌子上的灰尘,说:“长街饭店的装修还赶上我这个小饭馆。我相信市民是有眼光的,互相比较后会到我这里来用餐。”
刘纹干笑几声,说:“他们有专门的采购员,所有的食材来源都有保证。你们能做到这一点吗。”
“你就不要心怀鬼胎,讲些似是而非的歪道理,当众唱衰他们的生意了。”王朝峰实在看不下去,说:“周老板曾经是长街饭店的掌勺大师傅,饮食要如何搭配比你懂得多。”
刘纹顿时哑口无言。他冲着王朝峰扬起了拳头,又不好跟他过分计较。得罪的人多了反而显得自己小肚鸡肠,很容易引起公众的反感。胡俊拍下他的肩头,故意开个小玩笑,说:“老刘,怎么又搞成一小撮了。”
知情的人一哄而散。张仁站起身走出店门,说:“老刘,你就省省心吧。人都是些贱皮子,只要价格适中,味道不错的话,谁都不会跟自己衣兜里的钱过意不去。你拿不出真材实料,即使把唾沫星子讲干了也没有人理会。”
周柱波也听到些流言蜚语,他望着大街上南来北往的人流心中充满了落寞。李济源正巧从园林街路过,看到朋友垂头丧气的样子,说:“嘿,你怎么情绪不佳,碰到什么困难了吧。”
远处传来小贩叫卖五香瓜子的声音,余韵悠长而又耐人寻味。在街上做买卖的人总是逐利而行,工人下班休息了,正是他们招徕顾客的好时机。周柱波将他拉进门,说:“我碍着谁了,要做点事怎么这样难啊。那些人干嘛非要揪住我不放。他们还让不让人活呢?”
李济源把他扶起来,说:“人上一百,形形色色,说什么怪话的都有。你大可不必往心里去,只要自己行得正站得直,何惧别人议论纷纷。”他从身上掏出一迭钞票,说:“我今天刚从银行里取出二百元钱,打算送到你家去。现在倒省了许多麻烦,你拿去做点本钱。还是那句老话,男子汉要有点气魄,做大事不拘小节。”
周柱波的双眼有些湿润,说:“这可是你多年的积蓄,足足有四个月的工资。我怎能把你留着结婚的钱拿来开店,这样做不太妥当吧。”
李济源推开他的双手,说:“我的婚事大概要拖到明年了。这些钱就当是暂时借给你的,到时候可要连本带利还给我哟。”
周柱波收下了朋友的借款。他可以拿着这些钞票置办店内的锅碗瓢盆,剩下的钱还能办点其它事。他正想做块匾额挂在门头上,最好是那种古香古色的木制品。他连店名都写好了,只有取个远离尘世的名字才能向外界剖白自己的心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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