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鹏洁具”打出促销的广告,吸引大批顾客前来购买物美价廉的商品,做到淡季不减营业额。周边的商户再也坐不住了,联合起来找到市场管理处,纷纷要求雷连廷出面组织一次声势浩大的宣传活动。雷连廷也想乘势而上,尽快炒热南城建材市场,期待明年能涨点租金。他一边派出得力干将到各个商铺造册登记在全国乃至本地区叫得响的品牌,一边和曲靖电视台取得联系,通过传媒在全县掀起一股购物热潮。
他们在三日之内请人做了一块巨型广告牌竖在大门旁边,上面列举出建材市场里面所有的名牌货。“东鹏洁具”是这次活动的发起者之一,它的名号排在最前面。“兴琳有限责任公司”已经关门,雷连廷也不了解他们的内部情况,只能在广告牌的最下方留出一块不起眼的空格,等待他们回来再加上去,以示不偏不倚照顾到全体商家的利益。晏琳在临行前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市场管理处总不能越俎代庖闭着眼睛帮他们乱填品牌,以免引起外界的猜测,质疑整个促销活动是在弄虚作假,影响到整体形象岂不是因小失大。
临近下班时,莫正如同一个幽灵似的出现在市场里面。他怀着忐忑不安地心情走进“东鹏洁具”,假扮成客户随意翻看货架上的商品。他改掉往日邋里邋遢的陋习,头发上喷满男用香水,西装革履搭配上花色领带,整个精神风貌有了很大的变化,让人轻易地察觉到此位老兄在害相思病。
李济源已经读懂他的心思。莫正若无所求怎会丢下工作来这里闲逛。他起身迎上前,说:“莫老板,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满面春风的样子就像是去相亲的小伙子。”
莫正被他一语道破心事,刹时羞红一张俊脸。他干脆挑明来意,说:“我要去追求闻雅洁,又怕被她拒绝,想求你代为传言,抚平我心中的思念。”
李济源遵照女方的要求,打算跟他深谈一次,说:“有些事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讲清楚。我们改天再找个地方慢慢聊吧。”
莫正拿起货架上的水龙头,好像在欣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说:“老朋友,你也太小瞧我啦。我这几天没露面,其实是在调查她的身世。二十多年前,你和她是热恋中的情人。也许是阴差阳错,张仁使用下流手段俘获她的心。她也曾挣扎过后悔过,是你抵赖不接受她的示爱才导致今天这种局面。你不必脸红,我重提往事并没有指责你的意思,只是想说明她有这么多的经历算不上什么丑女。她父亲不管怎么讲是革命功臣,大小也算得上国家干部。我爹算个啥,半辈子土生土长的乡巴佬,赶上好政策才混得人模狗样当了董事长,充其量就是个土豪。我能攀上这门亲事是前生修来的福气。哦,我还忘了补充一点,她还有个上初中的女儿。”他曾经在水利局盖过房子,早跟那儿的人混熟了,不难搞到第一手资料。李济源从最初的惊讶中缓过神来,逐渐适应了他的直率。莫正接着讲出自己多年未娶的原因,说:“我没有你那么幸运,在读大学时认识一位团级干部的千金,毕业后我回曲靖,她南下广州发展。我们情投意合,在准备领结婚证的关键时刻,她屈从父亲的压力和我分手,跟着一个小排长跑到海南岛去享清福。我从此以后发誓非当官的女儿不娶,要找个各方面都胜她一筹的妻子共度余生。我都过了而立之年,还上那里去完成如此宏大的心愿。也算是老天有眼,终于让我遇上红颜知己。我一见到闻雅洁,直觉告诉我这正是我要寻找的梦中情人,已经做好准备向她求婚了。”
李济源信手抓起一支圆珠笔,在纸上写出一串数字,说:“这是闻雅洁的电话号码,你可以拿上它去找意中人谈情说爱。她一直都在等你的消息。”
莫正接过纸条,极其小心地装在上衣口袋里,说:“我心里没底,还想请你为我们说合一下,彼此之间也好有个见证,免得日后扯皮难于分辨清楚,引来外人的诸多猜疑。”
李济源不解地问道:“你是要我做媒。”他看到莫正点点头,方知事情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简单。他心中另有打算,说:“我不适合当媒人。不如这样办好了,我请老岳母出面替你们牵红线,帮着张罗婚事。她在这方面比我强多了。”
莫正喜出望外,催促他尽快了却自己的一桩心愿。他取出一对金手镯作为订情信物,表达了最诚挚的意愿。李济源当即拿起座机给妻子打电话,约好今晚陪她到河口村走上一趟。刘秀兰自从生下娃娃后,只因家中和商店里诸事繁杂,一直抽不出时间回娘家看望父母双亲。明天孩子即将满百日,李济源突然提出要去拜见丈母娘,这个建议正合她的心意。
晚霞染红树冠,重重山峦已被雾气所笼罩。李济源携妻带子走进老屋。刘百泉和老伴正在厨房里忙着烧火做饭。何花抓起围腰擦尽双手,小心翼翼地抱起外孙逗笑一番。刘百泉接过孩子,靠在躺椅上享受天伦之乐。小家伙依在外公怀里睡得十分香甜,不时露出一丝浅笑,引得老人家开怀大笑。刘秀丰和妻子还在山上除草,要忙到月上树梢才能归家,没能见到小外甥的面。
刘秀兰趁着炒菜的功夫,把李济源的打算述说一遍,希望母亲怀揣一颗善心成人之美。何花满口答应下来,既然俩人有意结为夫妻,只须媒婆出面牵上一根红线,这点小事难不倒老太婆。显然她还能从中收取某些好处费,得到他们的尊重和馈赠,这种美差何乐而不为之。
何花吃过晚饭,换上一套干净衣服,叮嘱老头子小心看管家门,跟随女婿连夜进城。她稍事休息,第二天赶到水利局来找闻雅洁。她们以前曾经见过几次面,也算是半个熟人,彼此之间对各自的需求心照不宣。何花拿出两只成双成对的手镯,耀眼的金光让化验室里的人全都惊呆了,这份聘礼的价值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同时也代表了年青人的真情。她无须多费口舌,闻雅洁粉面含羞收下纯金手镯,同意下班后和莫正去逛公园。闻雅洁相信了他的真心诚意,也不用担忧女儿的幸福得不到保障。在他们没有成亲之前,莫正会对女方言听计从,结婚后或许有些变化,到那时也就无关紧要了。
莫正恰值年轻气盛的大好年华,闻雅洁也是久旱逢甘霖,俩人的相知相识好似干柴碰到烈火,很快坠入爱河,谈情说爱的进展十分神速,距离闪电式结婚仅差一步之遥。莫正承诺在河滨公园旁边买上一幢连排别墅,作为新婚礼物登记在闻雅洁名下,订好日期要手下的包工队在三个月以内装修完毕。
一个星期后,晏琳满载着一万二千元礼金从青岛归来,发觉市场里的格局起了微妙的变化。她来开门营业的第一天早上,夫妻双双走下公交车,看到一群来逛商场的顾客围在一块巨幅广告牌前面,细数着上面的名牌产品称赞不已。她也凑上去看个究竟,只见“东鹏洁具”的名号赫然在目,排在前三名之列;“兴琳有限责任公司”榜上无名,原先所占据的地理优势早已荡然无存。这种做法纯属糟糕透顶的舆论导向,一点儿也不考虑别人的感受。试想一下来此地购物的客户受到这类先入为主的宣传,肯定会抢先光顾有名望的企业,从而忽略了其它商户的存在,形成一边倒的趋势。她恶狠狠地踢了广告牌一脚,市场主管的做法让人感到费解,应该把这块广告牌推倒重来。
晏琳整理好收银台上的发票,也没知会张仁一声,只讲要上厕所走出店门。她在市场里面转悠一圈,仔细了解此次活动的规则。所到之处只见大部分顾客依照广告牌上的排名走进“东鹏洁具”几间商铺里挑选东西,而把“兴琳有限责任公司”晾在一边。她越想越感到鬼火绿,大家都是一样的花钱租用商铺做买卖,雷连廷凭啥要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干出厚此薄彼的勾当,那里还有公平竞争可言。她眼睁睁看着前段时间转让商铺的八千多元钱打了水漂,憋足劲要找市场管理办公室讨要说法。
雷连廷擦干净窗台,正要到水池里清洗抹布,抬头看见晏琳负气而来。他急忙让座,说:“恭贺你们新婚愉快。”他感到情况有些不对头,说:“大海边的美景比我们这种小地方漂亮百倍。你能在那种仙境般的环境里陶冶身心也是一种享受。”
晏琳单刀直入地问道:“雷主任,你打广告为什么不事先通知我们一声。我才去了一趟山东探亲访友,在那边多耽搁几天,回到曲靖就变天啦。”
雷连廷知道她的心情不佳,说:“我们也是事起仓促,响应广大商户的要求,在三日之内举办促销活动,有些地方确实考虑得不够周全,只能按照折中的方式公布各大知名品牌的信息供客人们参考。”
“你的狗屁想法不合时宜。”晏琳从来都不喜欢拖泥带水的作法,有些时候挥舞大棒更能让人解气,玩弄谋术无法当面击中对方的要害。她忿忿不平地说道:“你为什么要把‘东鹏洁具’排在最前面,让李济源轻轻松松抢走我们的风头,误导消费者步入购物的歧途。”
雷连廷尽量避免和她争吵,说:“你不要刁难人。这是大家形成的共识,与其在淡季里无所事事,整天围着桌子打牌,不如搞促销增加收入。你在动身前不留电话号码给我们,市场管理处只能按老规矩办事,在广告牌上预留空档,等你们归来再填上去也不迟嘛。”
“我为什么要排在尾巴上。”晏琳越讲越气愤,用巴掌拍打着桌面说道:“你这样做明显是在拉一派打一派,勾结不良厂商变换着花样来打压我们。”
雷连廷直到此时才搞清楚状况,原来她是心中有气无处发泄,专门跑到这里来撒野。他认为晏琳的猜疑纯属无稽之谈,说:“我不管你们以前有何种恩怨,踏进这道门就要遵守市场里的规章制度。这样跟你讲吧,订制这块广告牌是全体商户的一致意见,我只能照章办事,如有得罪之处只好请你多多原谅。”
“你想整垮我们就明说,不要在暗地里使绊子。”晏琳武断地说道:“你把所有的好处都拱手送给别人,明摆着不想让我们做生意。”
雷连廷极力反驳道:“南城建材市场的大门天天都在对外开放,广迎四海宾客是我们的宗旨。我那里约束了你的手脚,破坏‘兴琳有限责任公司’的买卖。你发现问题尽管向工商局举报,叫他们来查好了。”
他们在楼上吵得不可开交,惊动了值班室里的保安。符双臣想上个主意,赶到“兴琳有限责任公司”找张仁,让他去规劝一下夫人,有意见可以向上级反映,别在办公室里吵架,注意点影响和自身的素质。
张仁丢下店里的工作,快步冲进市场管理处,一把抓住晏琳生拉硬扯拖下楼梯。晏琳尚不解恨,还在向楼上吐唾沫,引得各个商铺里的营业员争相观看。李济源害怕惹事,嘱咐店内的工作人员切莫向外观望,尽量避开泼妇的锋芒。张仁对她的叫骂充耳不闻,如果大吵大闹也能维权,他绝不赞成此类自毁形象的做法。他认为只有小孩子才容易冲动,作为一个企业的负责人在任何情况下都要保持清醒的头脑,才能得心应手地处理麻烦事。激烈的争论只会伤害彼此的感情,对解决问题没有半点益处,由此带来的负面效应不可估量。
晏琳在他的劝慰下逐渐平静下来,从抽屉里取出一万二千元现金堆在玻璃板上。这些钱是她挖空心思从亲戚朋友那里搜刮来的财富,现在正好派上用场。张仁早在山东就开始打这些礼金的主意,想象着用它来处理最为棘手的事情。他不仅是想想而已,这笔钱一旦落入他的手中,要怎么花销全凭他的兴趣办事。晏琳伏下身子开出一批货物清单,把它和桌子上的钞票一起塞进真皮挎包,郑重其事地递到张仁手里,要他即刻赶往昆明进货。
张仁吹着口哨走出大门,随即在路边的小店里买上包香烟,用剩下的零钱打个电话叫闻雅洁来火车站售票大厅拿女儿的抚养费,若是耽误时间恕不奉陪,只能等到明年开春再说。他抽了一口香烟,跳上开往火车站的十六路公共汽车。
站前广场上热浪滚滚。环卫工人正在给一排小树浇水,引来一群孩子围着喷洒出来的清水尽情嬉戏。张仁嫌售票大厅里闷热难耐,拿上车票站到门口乘凉,想着女儿在这个炎热的夏天如何度日。她们虽然搬入新居,房间内尚未安装空调,即便打开所有的窗户通风,也挡不住一年比一年变得更加炎热的天气。张仁听到身后响起咳嗽声,转身一看闻雅洁已经出现在面前。他感到不可理喻,自己的双眼一直盯着公交车站,并没有见到前妻的身影。闻雅洁神情悠闲地从相反的方向走出来,一点也不像挤公交车的人。他伸长脖子往闻雅洁身后望去,广场边的行道树下停满私家车,在太阳的照射下发出耀眼的光芒。这里面一定有鬼。他把闻雅洁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她的笑脸灿烂如花,一扫前些日子里紧锁眉头的旧模样,眸子里充满自信和优越感,又变成宛如天仙的美人儿。世界上最笨的女子都会为了讨好男人刻意打扮自己,这已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她的行为举止有点怪异,根本不像是个刚离婚的怨妇,成为光彩照人的现代女性。
闻雅洁的服饰颠覆了以往的风格,一件真丝长裙把她的身材衬托得十分优雅,风姿卓绝的神态恰如玉女出道,浑身的香气足以招蜂惹蝶,给人一种高贵的印象。她没有和张仁过多搭讪,拿上一千二百元钱就要走人。她早被这个负心汉伤透了心,若不是女儿尚小需要抚养,真想与他永不来往。
张仁看出她要走到路边乘车,决定跟过去瞧瞧是谁吃错药爱上一个年近四十的黄脸婆。他好似猫儿捕鼠放低身子,借着一排小树的掩护尾随而去,透过枝叶观察到闻雅洁登上一辆皮卡车。坐在驾驶室里的那个人看上去只有三十出头,殷勤地递过一瓶碳酸饮料给她解渴。闻雅洁拧开盖子喝上几口饮料,随手把瓶子扔给站在路旁的拾荒者。张仁发现她转过头来,吓得低下脑袋藏到树影里,弄得两手黄泥一身污水。他远远地听到汽车发动的响声。皮卡车一溜烟驰出火车站,消失在滚滚车流之中。
随风飘来一股汽车尾气。张仁呛得嗓子发痒大脑疼痛,走到水管旁边洗净双手,满腹的怨恨无处发泄。闻雅洁和他分手时不哭也不闹,表面上镇静得像个没事人一样。原来她早在外面勾引野男人,等到他提出离婚才能捞取好处。这个女人历来诡计多端,谁敢担保这不是她故意搞的恶做戏。
张仁随身携带的货款在眨眼之间少了十分之一,无法按照晏琳所列支的项目进货。他赶到昆明以后不敢光顾东胜公司设在云南省的总经销,另外挑选一家装潢精美的“柔波洁具”店歇脚,乘机向老板打听水龙头的批发价。他在以前数次路过此地,发现店内所陈列的洁具式样新颖,价格也不算太贵,心中早有改弦易辙的念头。
罗培标是个算计精细的中年人,过早秃顶的脑袋上长着几根稀稀拉拉的长发,从左往右梳过来盖住硕大的前额。他天生一副狗鼻子嗅到金钱的气味,报出个让人无法拒绝的低价引诱潜在客户。
张仁掐指算了一下,罗老板这里的报价比“东胜公司”低百分之十,正好填补手头的亏空。他开始和店主人讨价还价,指出这里的洁具是二流货色,还有降价的空间。罗培标出人意料地又降低百分之五的售价,一再言明这是全省最低价,无论他走遍整个昆明市也找不到这么便宜的货物。这是一次相当划算的交易,张仁的钱包里又多出六百元现金可以任意支配。他仍旧不放心,随手拿起一只水龙头说道:“你这个牌子的水龙头从式样上看和‘东鹏洁具’相差无几,为什么售价会低百分之十五。还请讲明其中的奥妙。”
罗培标已经洞察他的心理,觉得没有必要欺瞒未来的客户,说:“它们采用的材料有所区别。你手里的水龙头是铅锌材质制造的中端产品,不像‘东鹏洁具’是用纯铜铸成的精品。”他用食指弹下水龙头上的镀铬,说:“在华丽外表的掩饰下,我不说破你没戳穿又有几个人具备火眼金睛洞察到里头的金属大不相同。你不必掂它的份量,铅锌合金的重量和铜质相差无几。铅和锌的成本要比黄铜便宜,价格自然降下来了。”
张仁至此大开眼界,制造业的设计真是花样百出。若是按照国家规定的三年保修期计算,这类鱼目混珠的商品用到报废为止,顾客也不一定察觉其中的掺假成分是何种材质。他把水龙头放到原来的位置上,说:“你们的商品里含有重金属,铅锌合金在使用过程中会对人体产生危害吗。”
“一份价钱一份货。”罗培标用干毛巾擦去镀铬上的印迹,说:“这样跟你说吧,我们国家某些地区缺锌,造成智力低下的人群。铅锌合金用于生活岂不是功过相抵。若是论起污染的元凶,汽车排放的尾气里也含有铅,居住在城市里的人每天都要吸入有害气体,也没见到那个人出现不适反应住进医院。”
张仁被他的口才所折服,掏出钱痛痛快快地照单进货。罗培标又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小摆件作为赠品,送给他留作纪念。张仁离开批发市场,趁着余兴逛春城,放开肚皮品尝各种各样的美食,找上个宾馆住一宿,直到把六百元钱全部花光才踏上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