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清肃昭明寺事件,除了惠太妃小偏院里全部人员,还把昭明寺一干师太几乎一一过堂,各种审问是否有牵连。惠太妃所住小院儿几乎被掘地三尺,查寻一切可能线索。然后该抓的凶犯,该表彰的人员,一一核对落实。用了三天时间,终于尘埃落定。
说起来,武梁以及她这边小偏院里的所有人员,也都算相关人员,也曾和惠太妃她们过从甚密。没有被牵连提审,真是万分侥幸。
当然这侥幸也不是凭空而来的,而是有某种必然性的。
惠太妃被制住后那么一骂,最主要的结果便是,她们几个被拿下后,便一直堵嘴关在那里,无人问津。
没人敢审啊,怕听到什么不得了的内幕啊,擎等着上面亲审呢。
结果慈宁太后果决,跟怕沾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压根没有跟相关人员照面儿,也没让人私下大刑伺侯着解气什么的,她定下神来,直接就给小偏院一伙人赐了鸠酒,给了她们一个干净利索。
责骂的机会,没有,喊冤的机会,也没有,什么叫天地公道,上位者的意愿就是公道。何况就惠太妃亮刀直扑又刺又骂这行为,早足够她死得透透的了。
据说,这样的结果,对惠太妃来说,已经叫做善终了。陆家没被株连,还要称颂太后慈悲。
武梁当天找过唐端谨和鲁永迢之后,回过味儿来,也是真真切切后怕了一回。她太急切了,颇有些上蹿下跳的猴急,很容易引人怀疑。若真有什么,能得一杯鸩酒干净利索,果然就是福气了。只希望程熙能够挺住,象说好的那样一问三不知,可以全身而退啊。
从前在皇宫里,看着柳水云被欺负,还曾那么无畏一回。大约就是当你真的直面那些贵人,看着她们那么真实在地眼前作,便少了些雾里看花的仰望空间,觉得她们不过如此罢了,惧怕便会减弱。
如今隔空感受皇权皇威,反而能觉出那隐隐的雷霆万钧。
她知道了什么叫怕。
太后不多过问刺杀原因,别人谁还敢问?虽然惠太妃事败狂骂那几句,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但谁傻呀,听见了也得赶紧从脑中删除干净当没听见呀。谁还会特意再提么?
不只伺侯贵人的宫人懂这些,邓隐宸他们显然都懂。
之后的审查中,大家刻意避过了刺杀原因等深刻问题,只查表面上的明确的东西。比如那些油坛子怎么运到山上来的,经过了哪些人的手。那两个女人怎么上的山,又是谁从中引荐的。扁担怎么回事,匕首怎么藏的……
邓隐宸以事涉皇家隐秘,不宜张扬扩大为由,把这需查问的相关人等,圈定在了当初戒严的侍卫圈内。象武梁这种圈外的,再一次被排除在外了。
再说武梁是程侯爷的人,有正经的婚约呢,和太后算一家人。并且亲儿子涉险这种事儿,也相当有说服力。一般不是脑子水多乱冒泡的,不会往武梁身上怀疑。
而程向腾也很快参与协查审理,再次过滤了与武梁相关的一应细节。
武梁再次感念男人们给力。尤其那位同谋先生,使唤人家毫不见外的,凭什么呢?她默默地想,若回头有人家用得到的地方,一定不遗余力。
···
昭明寺事情查清楚了,那该罚该奖,也该有了说法。
这天的朝会上,说的就是这事儿。
提起程熙,皇上满脸欣慰,说他少年英雄,身手不凡,临危不乱,忠勇可嘉什么的,大大表扬了一番。
大家都知道,这是套路,表扬完了,就该行赏了。
结果在皇上还未说出具体如何行赏时,鲁永迢便越位而出,拍马屁道:“程侯爷有这样英勇的儿子,定北侯将来后继有人,朝廷又多可用之才,实在可喜可贺。”
一句话,就将程熙直接说到接班人身上去了。
鲁学士说完了,先屏声等着圣上反应。见圣上不动声色,没有面色发寒,目光清冷什么的,就知道自己所料不差,忙再接着高声鸣奏道:“这样难得的人才,正可堪当大任。臣越俎代庖,替定北侯爷奏请,立侯爷长子程熙为定北侯世子,将来以承父业,为国再创功勋……”
然后还细说了一番自已个人对程熙的种种印象,好生将程熙又夸赞了一番。
最后,“求圣上恩准!”
当皇帝的人嘛,不管心里是什么想法,一般不会那么急吼吼的表态,他眯着眼先看众人反应。
很快的,程向腾还没说什么,唐端谨已经附议。
唐端谨之后,唐家本家在朝为官的,交好的,以及以唐家为瞻的跟随者,也跟着附议起来。
再然后的,竟有各色人等纷纷附议起来。
本来请立世子,那是程侯爷家事,不关别人家什么事的,原本别的同僚们是不用理会应声的。再说你家的孩子谁该承爵,谁人品能耐如何,别人家哪儿知道啊?
但是吧,这本该向礼部递表申请的事儿,却提到朝堂上当众来议,这显然并不合规矩。不过规矩这种事儿,圣上不发话,谁管这些呀。
再者想想看鲁永迢是谁,和定北侯爷什么关系,他在这儿自家人夸自家人,哄抬起架的,那还不肯定是定北侯的主意?
再看唐端谨是谁?和定北侯爷又是什么关系要?就算老婆死了,还有后人留下呢。肯定撑程向腾本枝,难道还会去支持什么前侯爷儿子不成?
请唐家出面,没准也是定北侯爷的意思。
总之大伙儿都看出来了,这已经将爵位承诺出去的程侯爷,分明有心反悔,又不想落人口实。所以干脆借这个机会在朝堂上说话,最后圣上金口一开,他就撇清了自己的干系——你看这是圣上的意思啊,我也很无奈啊……
这种事儿谁看不明白呀?但又有谁会点破呀?反正程烈是谁,大家又不熟。既然不关乎什么朝政大事,又不损害旁人什么利益,大家也都乐得凑个热闹。
大伙儿说着不费劲的便宜话儿,纷纷的附议说:程熙承爵,臣觉得再合适不过……
其实好多人还真不认识程熙是圆是扁好吧。
总之这么一通附议后,圣上笑着说:正该如此!
···
正该如此!!
按说事儿到此也就结束了,皇上金口玉言出,一言九十鼎,尘埃落定!
但是没想到,程向腾是一力的反对啊,而且反对得相当真诚。
程向腾先是老调子,说圣上使不得,臣接任定北侯,乃从兄长手中所接,理应还给兄长长子程烈。
这种推辞,大家也都熟。皇上当初即位,还三推三拒来着呢,反正不影响即位的最终结果嘛。看热闹的同僚们淡淡然。
圣上也淡定得很,徐徐道:“定北侯当日承爵,乃是圣意,是先皇看中你的德才能力,岂是你们兄弟间的人情帐?举人不避亲,侯爷不必过意不去。”
程向腾仍说使不得。说他私下已经应了大嫂,并给大嫂写了书面字证,承诺一定还爵程烈的,他不能违诺毁信辜负大哥,求皇上成全。
圣上便带了不悦,说朝廷任官,选贤选能,各家爵位更迭,向来都要上报朝廷,由朝廷决定,岂由得人私下决定?
宣布他私自做的承诺无效,让程向腾不必再提。
世事洞明的同僚们:看吧看吧,这不就借着皇上之口,让人手中字证成废纸了吗?定北侯爷洗得一手好白白呀。
程家的情况,皇上再熟悉不过,他也十分敬重爱戴这位舅舅。人家说老实人不吃亏,自有道理。程向腾未必算得上老实,但他宽厚,尤其对自家人,绵软得很。绵软到了皇上有时候,都有点儿看不过去的感觉。这一句一句应他,正是想帮他化解那为难。
程向腾还在那儿坚持,“就算不念兄长的情,论长幼也是程烈长程熙幼,也该是程烈承爵。并且他在西北多年,兵营里长大,见多行军打仗,对西北军伍熟悉。万一将来再有战事,他更堪重用。”
被皇上哼了,问他:“那他立的功呢?”
说着把程烈数落了一顿,说程烈年长程熙近十岁不假,也历经与北辰多方相战,以及边匪边寇横行时候,但他个人所立功勋为何?所展才能为何?
可见不是他没有立功机会,而是他从不曾做好立功的准备,不具备那样的才能。这让朝廷如何信重他?倘若战事起,他来领兵能服众吗?朝廷任人又怎会如此儿戏。
顺便把西北军骂了一顿,说也是怪了,从前西北有战,侯爷领兵时候,治安倒良好。如今和平,西北倒有流蹿乱匪了,朝廷派去三任大臣,都在西北遭乱丧命。
然后西北军给抓到的歹徒,心是小土匪毛贼之流,还个个能耐不大,自杀倒有一手,被抓了英雄一把认下,就寻机自裁去了。这样无能的匪类,西北军却屡剿不清,可见他们也无能。
所以有人引领,西北军可做铁血之师,无人引领,那就一群无能之辈。程烈他行吗?他当得起这领军人物吗?
皇上说着说着就有些来气了。他说的是西北军,但谁都知道他骂的是程家军。若非程家军那些老家伙都快死了,如今起不了什么浪,皇上就对他们分而治之动手了。象程烈这种,跟程家军中的后代有深情厚谊的,承不承爵,都不会再让他往西北去,跟那帮人搅和在一起。
程向腾知道皇上在气啥,一时默了默。然后终是道:“程烈以前年幼,又没了父亲,难免亲人庇护得严格。如今既然圣上遣他去亳州,远离了家人帮顾,他自可独挡一面,或许不日能有建树也未可知,恳请圣上再给程烈一次机会。纵使程烈不行,兄长还有两个儿子,尤其二子程煦,才智远高程熙许多,亦可供朝廷考查差遣。”
皇上如今已是面色不悦,话都不愿多说了,只说机会靠抓不靠给。如今程熙胆色出众,未来可期,何须多费心考查旁人?
反正就他了,让程向侯莫再推拒,“朝廷任人,是由得你推来让去的?”
程向腾终于无话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