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无缺二号道:“那副字是一首诗, 写的是,嗯……白虹座上飞,青蛇匣中吼, 飒飒雪在——”
话未说完, 已被赵敏打断道:“——杀杀霜在锋, 团团月临纽。剑决天外云, 剑冲日中斗, 剑破妖人腹, 剑拂佞臣首。潜将辟魑魅,勿但惊妾妇。留斩泓下蛟,莫试街中狗。是也不是?”
花无缺二号本已将这首诗忘记大半, 这时听得赵敏将这首诗念了出来, 不由暗暗地松了口气, 说道:“小姐真是好记性,就是这一首诗,落款也是你的本名。”
赵敏今日在街上瞧见那几张聘请田伯光、云中鹤与花无缺的告示以后,虽然想不通朝廷这是要做什么,但她并没有把这件事往自己身上想, 毕竟这三个淫贼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不过事若反常必为妖, 她想着贾珂突然来到苏州,跟着苏州官府就四处张贴告示, 聘请这三个本被官府通缉的要犯,可见他们一定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这才派属下冒充花无缺,去衙门应聘,以便探知他们的阴谋。
赵敏本以为属下会带回来平一指的消息,不料带回来的竟是自己好几年前作下的一首诗。
她沉吟片刻, 还是想不通贾珂这是要做什么,只是心想这件事既和她有关,那她说什么也不能放任不管。
正思索间,眼角瞥见花无缺二号,想到他和自己的身高差的不大,突然间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办法,说道:“你把衣服脱下,然后去我屋里躺着,这两天咱俩交换一下身份,你代替我做赵敏,我代替你做花无缺。”
花无缺二号知道赵敏素来喜欢以身犯险,但是这时不比寻常,苏州城戒备森严,稍有不慎,她便会被官府抓住,忍不住苦劝几句。
赵敏笑吟吟地道:“我就这一条性命,难道我自己不宝贝吗?你放心,纵使我当真被人识破了身份,我也有办法说服贾珂,让他送我平安离开。”说着站起身来,走进里屋,用钥匙打开一只木盒。盒中放着二十七八张面具,皆是王保保在世之时,花重金请了个易容高手,让他照着这些手下的模样制成的面具。
这些面具本有一百多张,其中三十多张放在金波帮中,如今已经官府收走,余下七十多张都放在仓库之中,赵敏手中这一盒面具,就是她几日前从仓库中取出来的。
赵敏取出花无缺二号的面具,对着镜子戴在脸上,又拿起镶金玉梳,取下头上的簪子,将头发打散,挽了个花无缺二号那样的髻子。然后走出屋去,换上花无缺二号的外衫,又向花无缺二号询问几句,拿了些防身之物,放进怀中,便照着花无缺二号所说,来到那家客店,从窗口飞进屋去,揭开被子,躺到床上。
赵敏虽身处敌营,心中却半点也不紧张,双眼一闭,便即睡去。
次日一早,赵敏梳头洗脸,戴上面具,推开屋门,就见门口站着两名官兵,显然是在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赵敏心头一惊,随即安定,粗着嗓子说道:“两位官爷早啊!这么早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吩咐?”声音和花无缺二号倒有六七分相似。
昨日花无缺二号没怎么说话,那两名官兵也不记得他的声音是什么样了,因此听到赵敏的话,倒也没有生出疑心。
其中一名官兵道:“你有什么想吃的,便告诉我们,中午之前,你们每个人都不能离开房间。”
赵敏更觉奇怪,寻思:“他们究竟在弄什么鬼?为什么不让我们离开房间?”但她毕竟不是货真价实的花无缺二号,不好与这两人发生冲突,以免说话多了,让他们瞧出端倪来。于是随便点了几样面食,便回到房间。
好不容易等到中午,赵敏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忽听得脚步声在门外响起,随即有人扣门。
赵敏心中一喜,暗道:“总算有人过来了!”当即跃下床去,走到门前,将门打开,就见一个官兵站在门外。
赵敏笑道:“官爷这时候过来,可是来给我说知府大人吩咐下来的事的?”
那官兵点了点头,说道:“正是!”
赵敏让开了身,径自走到桌旁坐下。
那官兵走进房间,将房门关上,也走到桌旁,坐在赵敏对面,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张地图,放在桌上。
赵敏扫了一眼,见这张地图是城西的一片城区,其中一处宅子用朱砂圈了起来。
那官兵道:“据我们所知,这处宅子,极有可能是敏敏特穆尔的居所。”
赵敏心想:“真的吗?我怎么不知道?”
那官兵道:“除了这处宅子以外,还有几处宅子十分可疑。”
赵敏心想:“难怪你们找了这么多个采花大盗,原来是想要他们借采花之名,摸进宅子,替你们一探究竟啊!这样一来,就算他们失手被擒,那也是来采花的,可不是来找敏敏特穆尔的!这法子虽然匪夷所思,但确实有用,料来是出自贾珂那个小混蛋之手了!”
她自然想不到贾珂设下此局,其实是想要捉住田伯光,只道官府收到了些半真半假的消息,误把这处宅子当成是她的宅子了。随即想到那官兵说他们还找到了几处宅子,不禁稍觉担忧。
那官兵继续道:“知府大人要你今天晚上摸到这处宅子的厢房之中,看看躺在床上的人究竟是不是敏敏特穆尔。毕竟她再机警小心,也不可能睡觉之时,脸上仍然戴着面具。”
赵敏心想:“何止睡觉之时?我醒着的时候,也不喜欢戴这东西。”略一沉吟,说道:“这处宅子,我从前并没去过,如何知道她睡在哪里?”
那官兵笑道:“你昨天也不知道那位小姐究竟睡在何处,不做的很好吗?据我们观察,这栋宅子之中,大概住着十一到十三人,比昨天那栋宅子里的守卫要少上一半。只要你今天晚上,能够发挥出昨日的水准,料来潜入这栋宅子,看清小姐的长相,对你来说,都是轻而易举的小事罢了。”
赵敏心想:“我的武功可不如他好,他能轻松摸到小姐的闺房,拿到小姐的纽扣,我却未必了。早知他们要做的是这件事,我何必过来掺和?嘿,如今悔之晚矣,我务须想个办法,离开这家客店。”
那官兵道:“到时我们会派人在附近埋伏,一旦你失手被擒,切记不要告诉他们,是我们派你过去的,只一口咬定,你是听说这家的小姐生得貌美,过去采花的。你进去以后,倘若过去盏茶时分,仍然没有出来,我们自会进去救你。”
赵敏点了点头。那官兵又道:“你先在屋里休息,等时候到了,我再来找你。”说着走出屋去。
赵敏瞧着房门,心想:“他们一共找了四个花无缺,三个田伯光,和两个云中鹤,加起来一共九人。我不能出门,另外八人也一定不能出门,不然外面不会自始至终,都这样安静。这倒奇了,他们为何不让我们出去?”
随即拿起茶壶,倒了杯水,却没急着喝,看着杯口袅袅升起的白雾,突的心中一动,暗道:“啊哟,我怎的这般糊涂!我见官府张贴告示,要聘请田伯光等三名淫贼,心中觉得奇怪,就派人过来一探究竟,我那些手下瞧见这些告示,难道不会觉得奇怪吗?
倘若官府只是想请一些轻功高手潜入这几处宅子,看看这几处宅子的主人,究竟是谁,又何必临摹几副我的字,挂在那处用来选人的宅子里?依我看啊,这幅字,一定是给我的手下看的!他们想要利用官府找到我,官府又何尝不想利用他们找到我?所以官府不敢让我们见面,以免我们互通有无。
看来这栋宅子,十有八|九是一处陷阱,床上躺着的人,十有八|九和我长得一个模样。到时我可千万不能惊讶,定要装出一副‘太好了,敏敏特穆尔就在这里’的模样,来蒙混过去。”
到得深夜,那官兵又过来叩门,赵敏跟他离开客店,来到城西,那官兵伸手指向斜对面一处大宅,低声道:“便是这栋宅子。”
赵敏顺着他的指尖,向前看去,就见一栋大宅当街而立,门前挂着两盏青色的灯笼,隐约照出朱漆大门的两旁,贴的那副对联。
赵敏既已识破他们的阴谋,心中自然没有任何惧意。她向官兵点了点头,蹑手蹑脚地走到墙边,纵身跃起,攀上墙头。但见夜色沉沉,星月无辉,四下一片寂静,院中没有一个人影,偶有几声猫叫和虫鸣。
赵敏心想:“倘若这栋宅子是我的,怎会一个守卫也不安排?你们这道陷阱,布置的也太简陋了!”随即转念,又想:“对了,他们布下这道陷阱,是想要钓出我的手下来。他们又不知道我那些手下,和跟在我身边的这些手下认不认识,自然不好布置守门的人。”
随即溜下墙头,蹑手蹑脚地走到前厅的窗前。等了片刻,听得一阵微风吹了过来,她轻轻去推窗子,微风吹到窗上时,她的手也碰到窗子,很快这阵风吹了过去,她也推开窗子,跃进厅里,随即将窗子关上。
厅中漆黑一片,一个人也没有。赵敏穿过厅堂,厅后是一个院子,院中花香浮动,流水潺潺。但见十几间屋子都黑沉沉的,只有西厢房窗中透出灯光,东厢房窗中透出淡淡黄光。
赵敏提气悄步走到西厢房窗下,向里张望,但见两个男人坐在桌旁,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只听一人打了个呵欠,说道:“主人要咱们整夜守在门前,一刻也不准合眼,这么多天了,一直没人过来,可真是够无趣的!”
赵敏知道这话多半是贾珂安排他们说的,心想:“原来你们的主人要你们两个在这里守一整夜啊?那可真是不近人情!我从来是让属下轮换三班来守夜的。”
又听一人道:“要不我去厨房弄点夜宵吃?”
赵敏听了这话,轻手轻脚地离开西厢房。她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然后走到东厢房窗下,伸手指蘸了唾液,湿了窗纸,辏眼到破缝之上,向里张去。
里面是一间大户人家小姐的闺房。靠窗是一张梳妆台,梳妆台上立着一面镜子,镜子前面放着十几个瓶瓶罐罐,皆是时下最流行的护肤和化妆的东西,其中有几样,甚至和赵敏摆在梳妆台上的东西一模一样。
旁边放了一只首饰盒,首饰盒上面挂着一只小锁。首饰盒之前立着一支红烛,发出淡淡黄光,隐约映出旁边的一张牙床。床上纱帐低垂,似乎有个人躺在纱帐后面。床前放着一双女子的鹅黄色缎鞋,鞋面上镶着两颗明珠,正是赵敏平素最喜欢的鞋子样式。
赵敏心想:“倘若这九人之中,真有人是我的手下,那他看见这一幕,自然会认定床上躺着的人,就是我了!须得想个办法,让后来人知道这其实是个陷阱。”但是一时之间,她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又担心迟疑太久,会惹人生疑,因此稍作迟疑,便轻轻走到床前,绕开缎鞋,伸手掀开床帐。
床帐掀开,果然瞧见一个姑娘躺在床上。但见她双眼紧闭,身上盖着薄被,兀自睡得香甜,淡黄的烛光斜照在她莹白如玉的脸庞上,愈发显得娇艳不可方物。正是赵敏的模样。
赵敏瞧见这张脸,第一个念头却是:“幸好我早就识破了他的阴谋,不然我瞧见这张脸,非要大惊之下,露出马脚不可!”她一面寻思,一面露出喜色,伸手去点床上这人的穴道。
掀开床帐,笑逐颜开,伸手点穴。这三件事情,她做起来,皆是一气呵成,没有半分迟疑。
哪料赵敏的手指还没碰到床上那位姑娘,便觉一阵劲风自身后传来,她转身想躲,却已经来不及,只觉身上一痛,竟已被人点住穴道。
赵敏心中一惊,想不明白自己哪里露出马脚,随即眼角瞥处,见一人悄没声地站在一旁,脸带微笑,神情潇洒,正是贾珂。
床上那人见赵敏被贾珂制住,也不再装睡,坐起身来,看向赵敏,问道:“小叔叔,他是田伯光吗?”
赵敏听到这道声音,立时认出说话这人,竟是那日将她从望花楼中救出来的张无忌,不禁心头又是一震。
她怔怔地瞧着张无忌那一头披在身后的长发,那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庞,那一身淡绿色的女装里衣,甚至那如海浪般起伏的胸口。纵使她没被贾珂点住穴道,只怕她也要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了。
贾珂摇头微笑,说道:“这人不是田伯光,十有八|九是敏敏特穆尔的部属。”
张无忌奇道:“怎么说?”
贾珂解释道:“这人掀开床帐,看见你的脸以后,一举一动,和先前那两人截然不同,一来她的脸上没有露出半点惊讶,二来她的手上没有丝毫迟疑地去点你的穴道。似乎他进屋之前,就已经料到床上这人,不会是别人,只会是敏敏特穆尔,并且他早就想过,应该如何做,才能掩饰自己这份早知道。何况他看见你以后,脸上露出的喜悦,实在太过浮夸。你还记得先前敏敏特穆尔在你面前说哭就哭?”
张无忌点了点头。
贾珂继续道:“那日敏敏特穆尔听到玄冥二老要揭穿她的身份,就立刻嚎啕大哭,来打断他们的话。她那日的做派,和这人今日看见你的脸以后,生怕旁人怀疑,立刻露出的欢喜表情一样,都有违常理,很不自然。
就拿今天晚上的事来说。官府找了敏敏特穆尔这么多天,连她的手下都没抓住几个,这时官府告诉你,敏敏特穆尔可能躲在这栋宅子里,然后你摸到闺房,发现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守卫。依你看来,官府这个情报像是真的,还是假的?”
张无忌笑道:“自然像是假的,便是我们武当派,每日也会安排巡山的弟子,何况特穆尔姑娘了。”
赵敏大为懊悔,寻思:“我只想着千万不要露出惊讶之色,以免让人怀疑,我知道敏敏特穆尔如今身在何处,这时瞧见床上躺着的人竟然是敏敏特穆尔,才忍不住大为惊愕。我竟然忘了这件事!真是该死!”
贾珂笑道:“对啦!无论是田伯光也好,普通百姓也好,亦或是敏敏特穆尔那些不知她身在何处的手下也罢,他们知道我要他们夜探这栋宅子以后,都会认为我是真的有可能掌握了敏敏特穆尔的行踪。但是随着他们一步步深入宅子,发现这栋宅子几乎没有任何守卫以后,就算心里本来有九分的相信,现在也要降到两三分了。
这时他们来到床前,掀开床帐,看见你的脸。换做常人,发现床上躺着的人,居然真的是敏敏特穆尔,这个朝廷怎么找也找不到的要犯,居然所居之处,没什么守卫四处巡逻。他们发现了这么有违常理的事情,脸上一定会露出诧异、惊讶、茫然、迟疑等神色,哪怕他们反应很快,只怔了一秒钟,随即便反应过来,那也是惊讶过了
而像这位老兄一般,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地掀开床帐,面露喜色,伸手点穴的人,会是什么人呢?十有八|九是一个知道敏敏特穆尔如今身在何处,也知道这栋宅子和敏敏特穆尔没有丝毫关系,甚至早已猜到床上会躺着一个和敏敏特穆尔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因此早在过来之前,他就想好自己走进卧室以后,应该怎么做,才不会暴露自己早就知道,床上的敏敏特穆尔,并不是真正的敏敏特穆尔的人。此计名为‘做贼心虚’,钓的就是那些什么都知道的大鱼!”
贾珂说完这话,向赵敏看了一眼,然后抓住她的衣袖,向上一提,立时露出雪白的藕臂来,和她脸上的肌肤截然不同。
贾珂笑道:“原来是一条姑娘鱼!”随即松开了手,看向张无忌,说道:“无忌,你来摘下她脸上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