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1 / 2)

 王怜花倒在地上, 半点动弹不得,神智却仍清明,疼痛也清晰地自脑后背后传来。他本就是用毒的高手, 自然清楚自己这是中了厉害的迷药, 最起码也得过上三个时辰, 药效才能消失。

他这时也来不及气恼, 只是眼望那姑娘身上的半旧白衫, 在心中急速筹思脱身之法。可是他现在连说话也不能, 整个人就如同活死人一般,就算知道面前这人为何要暗算自己,也没办法哄骗她帮自己解毒。最后只得承认:“为今之计, 只能等到贾珂过来救我, 这贱人再阴险奸诈, 她能骗得过我,总骗不过贾珂去!”

想到这里,心下稍定,但是看着天空的斜阳,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寻思:“我和贾珂约好一个时辰后在厨房见面, 现在也就刚过去半个时辰。谁知道这贱人暗算我是为了什么,我还能活到那时候吗?”霎时之间, 情花毒再次发作,剧痛同时在他的手指和心脏两处炸开。

那白衫姑娘从怀中找出一只小瓶,倒了五下,一共倒出七种颜色的药丸。她挑了其中三种颜色的药丸送入口中,把其余药丸放回小瓶,将小瓶揣进怀里, 然后走到王怜花面前,伸出右手,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

王怜花坚信只要自己能撑到贾珂过来,贾珂总有办法救自己出来,这时见这白衫姑娘没有对自己下杀手,不由心下稍宽。

但是他心头这块大石刚放下一半,耳中就响起呼呼风声,眼前鸟雀晚霞快速闪过,身子如同暗器一般在空中疾飞,却是这白衫姑娘将他掷了出去。跟着身子渐渐下沉,花枝声响,他已经落在一片繁茂的情花丛中,千万根毒刺一齐刺入他的体内。

霎时之间,王怜花全身犹似被千万只马蜂蛰咬,痛得几乎便要昏过去。不过他中的这种迷药倒真厉害,哪怕此时剧痛难当,四肢百骸仍然动弹不得,眼睛嘴巴也仍然合不拢,旁人怎么看,也看不出他现在有多么痛苦。

那白衫姑娘跟着走到他面前,抓着他的脚腕,将他从情花丛中拽了出来。

这一拽,又让数千根花刺刺入王怜花的体内,甚至不少花刺在他身上划出长长细细的伤口。

那白衫姑娘拔下头上的发簪,转了几转,只见银光一闪,她手中这根发簪,竟已变为一柄极窄极薄的利刃。

她一手抓住王怜花的头发,将他的脸抬了起来,另一只手握着这柄匕首,在他的左眼之前比划,似乎是在犹豫,该不该把他的这只眼珠挖出来。

王怜花本已痛得快失去知觉,这时瞧见这柄匕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登时清醒过来,双目紧紧盯着这柄匕首,在心里琢磨自己究竟什么时候得罪过这号人物。

他有一肚子花言巧语要说,苦于身子半点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白衫姑娘用匕首捅瞎自己的眼睛了。

眼看刀尖就要刺入他的左眼,他强忍恐惧,在心里默默倒数:“三……二……一……”

岂知就在刀尖将要碰到他眼珠的刹那间,那白衫姑娘突然停下了手,松开他的头发。

王怜花的脑袋重重地摔在地上,登时感到后脑勺一阵生疼,眼前一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这模样狼狈极了,但是他却忍不住松了口气。又去看那白衫姑娘,只见她将匕首转了几转,变回簪子,插在发髻上,然后拎着他的衣领,在地下拖行,向那几间石屋走去。

这绝情谷本就是山谷,路面起伏不平,王怜花全身到处是伤,伤处和心脏一直传来阵阵情花毒引起的可怕剧痛,时不时还会撞上路边的石头和土块,有时是脑袋,有时是身体,他没法动弹,自然没法躲避,当真苦不堪言。

幸好他性情坚韧,能忍常人之不能忍,心里又有盼头,总觉得贾珂很快就会来救他,此刻身上再痛苦,他也只当感觉不到,在心里一遍遍默念贾珂的名字。

行了一会儿,突然间人影晃动,石屋附近蹿出七名绿衫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这七名绿衫人见这白衫姑娘脖颈和双手的皮肤雪白晶莹,脸上的皮肤却格外灰黄,实在不像一个人的皮肤,加之鼻歪嘴斜,生满紫瘤,这副不堪入目的容貌,和他们在那些被他们掳来的姑娘的脸上做的手脚,当真一模一样,不由疑心大起。

有人疑心这白衫姑娘是从地牢中逃出来的,有人疑心这白衫姑娘天生长这副模样,还有人疑心这白衫姑娘知道他们的所作所为,故意打扮成这副模样。

再看这白衫姑娘脚边躺着一个少年,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脸蛋上沾满泥土,众人只能看清他张着眼睛嘴巴,却看不清他的长相。又见他浑身血迹斑斑,泥泞不堪,好似刚从泥塘里爬出来,身上的衣服也都拧在一起,看不出颜色,一时之间,谁也想不出这少年是谁,和这白衫姑娘是什么关系。

其中一名绿衫人喝道:“站住!你是做什么的?怎会在这里?”

那白衫姑娘气定神闲地站在众人之中,完全没把这七人手中的长剑放在眼里,微微一笑,说道:“小女子听说公孙谷主今日大婚,特意为谷主送上一份贺礼,还请各位进去通报。”

这还是王怜花第一次听到那白衫姑娘说话。要说熟悉,王怜花确定自己从没听过她这声音,要说陌生,王怜花又觉得她的咬字和说话的节奏似曾相识。莫非她真的是自己的熟人?她担心自己认出她来,就特意换了一种声音说话?

这七名绿衫人听到这话,不由一怔。隐居于绝情谷的人家,其实不止公孙止一家,今日公孙止将与木婉清成亲,这等天大的喜事,自然邀请了不少左邻右舍前来观礼。但是他们在这座绝情谷中住的年月也不算短了,和四邻都打过交道,可从没见过面前这位白衫姑娘。

这人是怎么进的绝情谷?为何会来送贺礼?她的容貌,何以与那些被掳来的姑娘脸上的易容一模一样?倘若她也是被他们掳来的姑娘中的一名,她是怎么逃出地牢的?既然她已逃出地牢,为何要过来自投罗网?

这七人心中有太多的疑虑,倒也不敢贸然对这白衫姑娘动手,其中一人向前走上一步,微笑道:“还未请教姑娘姓名。”

那白衫姑娘微笑道:“小女子贱名不足挂齿,还请公子伸手过来,我在公子手心写下三个字,公子将这三个字给谷主看,他定会想看我为他准备的贺礼。”

她说完这话,见这人面露迟疑之色,心知他们这是担心她会不会趁机发难。当下微微一笑,拔下发簪,俯下身去,撕破王怜花的衣袖,用簪子在他的手臂上重重一划,登时划破一道伤口,鲜血自伤口喷涌而出。

那七名绿衫人见这白衫姑娘说话时温柔斯文,只道她性情也温温柔柔,岂知她做事居然这般凶残,皆是大吃一惊。

那白衫姑娘却浑然不觉,用簪子蘸了蘸血水,直起身来,看向那绿衫人,笑道:“如今有笔有墨,公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难道小女子独自一人,还能是七位的对手吗?何况小女子这份贺礼,谷主一定十分喜欢,届时谷主有赏,小女子绝不敢独占。”

那绿衫人见她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自己再畏畏缩缩,不敢伸手,可实在有失男子汉风范。当即向前走了两步,右手握剑,左手伸出,说道:“姑娘请写。”

那白衫姑娘向他一笑,提起簪子,写下“柴玉关”三字。

那绿衫人待她写完,收手一看,登时脸色一变,说道:“你……”

那白衫姑娘微微一笑,说道:“有劳公子了。”

那绿衫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红,说道:“好,请姑娘在此稍等!”当即转过身,向丹房走去。

他走得好快,余下六名绿衫人心中好奇,正待叫住他,看看那白衫姑娘究竟在他手心写了哪三个字,但是还不等他们开口,那绿衫人竟已走远了。

过了一会儿,那绿衫人回来,客客气气地拱手道:“师父有请,姑娘请跟我来。”

余下六名绿衫人听他这么说,纷纷收起手中的利刃,看看那白衫姑娘,又看看那绿衫人,脸上满是好奇神色。

那白衫姑娘毫不意外,微微笑道:“多谢公子。”又抓住王怜花的衣领,在地下拖行,留下几道血痕。

那六名绿衫人绝不是好人,但是看见这一幕,仍不禁面面相觑,心底发寒,心想:“真不知这少年怎么得罪了这姑娘,才遭她如此折磨,这也太狠了!”

那绿衫人在前面领路,一行人来到丹房门前,绿衫人走上前去,抬手叩了叩门,说道:“师父,那位姑娘到了。”

只听得屋中一人说道:“请她进来。”自然是公孙止的声音。

那绿衫人推开屋门,说道:“姑娘请进。”

那白衫姑娘向那绿衫人含笑点头,拖着王怜花走进丹房。两人刚一进到丹房,那绿衫人就在外面关上了石门。

公孙止居中而坐,一个老者站在他身边,身材极矮,仅有四尺(注:大约1.33米),留着好长一丛胡子,几乎垂到地面,公孙止身着一袭宝蓝锦衫,这人则穿着一身墨绿色布袍,用绿色草绳束腰。

公孙止的目光在那白衫姑娘的脸上停顿一秒,脸上却不见惊讶之色,显然先前那个来报信的绿衫人,早就向他描述过这白衫姑娘的容貌。

那长须老者道:“还未请教姑娘尊姓大名?”

那白衫姑娘摇头微笑,说道:“小女子姓甚名谁,于谷主而言,又有什么重要的?”

那长须老者道:“那以姑娘高见,究竟什么事情,于师父而言,是重要之事?比如姑娘是怎么从地牢中出来的吗?”

那白衫姑娘早就猜到公孙止听说自己的长相以后,会派人去地牢查看情况。先前王怜花将那三只银花瓶自书架上取了下来,公孙止的人只需看一眼书架,自然就知道地牢出事了。

她这时听到这长须老者的话,自然不觉惊讶,当下微微一笑,从王怜花怀中取出那三只银花瓶,递给那长须老者,说道:“这件事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将那些姑娘从地牢中救出来的那位大侠,如今就在这里躺着呢,至于那些姑娘,现下也正在谷里躲着。谷主只需将地牢清扫一番,再接我们回去,便相当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不是吗?”

公孙止和那长须老者见她并不否认自己是从地牢里出来的,不禁又惊又奇。他二人做这生意做了这么多年,还头一回遇见这种事,只觉这件事处处透着稀奇古怪,公孙止忍不住问道:“你既已从地牢里逃了出来,为何不仅不逃走,反倒主动来找我们?”

那白衫姑娘微笑道:“我为何要逃走?”

公孙止听到这话,倒不好回答,毕竟他随便说上一句,听起来可能就是在诋毁柴玉关。

那白衫姑娘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小女子出身贫寒,家人早逝,在这世上受尽了欺负,好不容易得了一个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倘若是二位,二位会愿意放过这个机会吗?”

公孙止饱读诗书,自然听出这白衫姑娘提到的这五句诗,取自白居易的《长恨歌》,这五句诗描述的正是杨玉环进宫以后,唐玄宗如何恩宠这位昔日的儿媳妇,不由寻思:“她说的倒也不错,柴玉关在中原臭名昭著,劣迹斑斑,在西域却混得风生水起,当真要钱有钱,要权有权,跟在他的身边,哪怕不得他宠爱,这辈子至少也能衣食无忧。”于是向那长须老者使了个眼色。

那长须老者问道:“却不知姑娘是如何得知,这件事和柴玉关有关的?”

那白衫姑娘却不理睬,微笑道:“公孙谷主,你可知道柴玉关生平最恨的人是谁吗?”

公孙止本来自恃身分,不屑与这白衫姑娘直接交谈,哪知这白衫姑娘竟然不去理睬那长须老头的话。

公孙止心下不悦,微微皱眉,但还是回答道:“天下人皆知,柴玉关生平最恨的人是贾珂。”

那白衫姑娘嫣然一笑,说道:“谷主可知道这位大侠是谁吗?”一面说话,一面抓住王怜花的衣领,将他拎了起来。

公孙止和那长须老头向王怜花望了一眼,均想:“他身上全是泥土,谁能看清他的模样?”

公孙止见那白衫姑娘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显然这位形容狼狈的大侠,与贾珂息息相关,不由心中一动,难掩震惊地道:“难道他是贾珂?”

那白衫姑娘摇了摇头,先将王怜花放到地上,然后道:“他是王怜花。”

公孙止虽然猜过这少年是贾珂,但是这时听到这少年是王怜花,仍然大吃一惊,动容道:“他是王怜花?”

那白衫姑娘微微一笑,说道:“不错,他就是王怜花。谷主,我有一计,可以帮你抓到贾珂,事成之后,我不要别的报酬,只求你把我送到柴玉关面前时,替我美言几句,如何?”

公孙止和柴玉关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当然知道柴玉关出手非常大方,倘若自己这次真的抓住了贾珂,柴玉关一定会开一个极高的价格,向自己买贾珂的项上人头,不由心动不已。

但他随即想起一事,登时面露难色,说道:“姑娘有所不知,我确实每年都在给柴玉关物色中原美女,但是将这些美女送到柴玉关面前的人,可不是我,我连柴玉关的面都见不到,如何替你向他美言几句?你若是要我向色使美言几句,这我倒是可以做到。”

那白衫姑娘笑道:“公孙谷主,贾珂这颗大好头颅,难道不值得你亲自去一趟西域吗?”这句话的言下之意是说:到时贾珂在你的手里,你不亲自去西域和柴玉关谈判,难道不怕中间发生变故吗?

公孙止登时恍然大悟,脸上也露出喜色,说道:“不错,不错!贾珂这颗大好头颅,确实值得我亲自去一趟西域!倘若此事能够办成,届时姑娘要我为你说几句好话,我就为姑娘说几句好话!”

那白衫姑娘福了一福,柔声道:“小女子先在这里谢过谷主。”

公孙止摇了摇头,说道:“姑娘先别急着谢我,还是先跟我说说,你这个抓住贾珂的计划。”

那白衫姑娘笑道:“这个计划说来倒也简单。只要王怜花在谷主手中,无论是什么龙潭虎穴,贾珂都会过来救他,哪怕搭上自己这条性命,也在所不惜。”

公孙止自己是自私自利、无情无义之人,哪会相信这世间会有这样的爱情?他不禁觉得这白衫姑娘是在哄骗自己,面露不悦之色,说道:“姑娘说笑了,贾珂若是这样的傻瓜,他也不会现在还活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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