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怜花用完早饭, 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以后的事情了。其实他早就吃饱了,只是为了听叶翔四人朗读他们写的辱骂高寄萍的檄文,不免多耽误了一些时间。
柴玉关见王怜花放下半串葡萄, 拿起湿毛巾, 擦了擦手,不免松了口气, 说道:“你吃饱了?喝足了?可以给我解毒了!”
王怜花斜睨柴玉关一眼,见他听了这么多辱骂高寄萍的言语, 脸上不曾显出半分恼怒, 心想:“贾珂说的果然没错, 柴玉关确有情感障碍, 无法对别人生出什么感情,我妈也好, 秦南琴的母亲也好,还有高寄萍也好, 她们给他生了孩子,他却从不把她们放在心上。”言念及此,倒觉得自己逼这四人在柴玉关的面前朗读辱骂高寄萍的言语, 实在有些幼稚可笑。
王怜花淡淡一笑, 说道:“我既已说过,今后饶你三次性命,这次自然会出手救你,你这样着急,是担心我像你一样言而无信吗?”
柴玉关叹了口气,说道:“我自然相信你言而有信,只是我身上实在痛得厉害,所以才希望你能尽快给我医治。你小时候将床尿湿了, 大哭起来,我也是第一时间过去将你抱起来的,难道你忘了吗?”
王怜花登时涨红了脸,有心想说:“你才尿床!老子才不会尿床!”但他也知道这件事全无可能,他用这句话来反驳柴玉关,倒像是小孩子在无理取闹似的,说不定柴玉关还会借坡下驴,故作惆怅地叹一口气,又跟他装出一副慈父的模样,说一些无法辨认真假的旧事。
可是他都这么大了,柴玉关竟然还在别人面前提他小时候尿湿了床的事情,虽说这些人小时候也都会尿床,但毕竟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他们尿床的事情,给人的感觉终究是不一样的。
王怜花只觉自己丢尽了颜面,当即迁怒于站在面前的叶翔四人,瞪了他们一眼,冷冷地道:“他刚才说的话,你们四个人都听到了吗?”
叶翔四人登时觉得头皮发麻,不知应该说听到了,还是应该说没有听到。
他们被逼着写了一晚上辱骂高寄萍的言语,已经够可怜了,刚刚又被逼着将昨晚绞尽脑汁写下来的辱骂言语当众朗读出来,已经可怜得闻者伤心,见者泪流了。怎么老天爷——不,王怜花还不放过他们,连这种事都要把他们牵扯进来?
难道他们想听柴玉关讲自己从前怎么换尿布吗?
难道王怜花是要他们把耳朵割下来,舌头割下来,以示自己适才什么也没有听到,日后什么也不会说出来,才肯放过他们吗?
小何去看孟星魂,孟星魂去看石群,石群去看叶翔,叶翔回望过去。
小何突然灵机一动,说道:“听见了!柴先生,还好你碰到的不是叶翔,不然你可得照顾叶翔照顾到现在了。”言下之意是说,叶翔直到现在都在尿床。
叶翔知道小何素来看自己三人很不顺眼,因为小何跟在高寄萍身边的时候,他们三人还没有遇见高寄萍,小何一直认为,是他们从他手中抢走了高寄萍的关爱,也抢走了高寄萍带回来的食物,所以在他六岁那年,就开始想出各种坏点子来对付叶翔三人,试图将他们彻底从高寄萍的世界里赶出去。
但是叶翔从没想过,小何竟然会用这种事来诬陷自己!叶翔更没想到,如今他们本该齐心协力对付王怜花,王怜花还没说收下他们,小何竟已开始窝里斗了!
叶翔脸上一红,但那不是因为羞耻,而是因为愤怒。
他淡淡一笑,说道:“说的也是,毕竟你总爱跑到我的床上睡觉,每天晚上,都要把我的床搞的一团糟。”言下之意是说,小何说他到现在还在尿床,其实尿床的人不是他,而是跑到他床上睡觉的小何。
石群和孟星魂都惊得呆了,他们当然知道小何那句话只是胡说八道,但他们从不知道,小何竟然总是去叶翔的床上睡觉。
一个二十六岁的男人,为什么要跑去一个三十岁的男人床上睡觉?
一个三十岁的男人的床究竟有多大?究竟能睡几个人?还是说,叶翔的床上,除了他和小何以外,再没有别人了?
只有他二人就只有他二人,可是小何不过是去睡觉,为什么会把叶翔的床搞的一团糟?
小何气得满脸紫涨,说道:“你胡说,谁——”
叶翔打断小何的话,微微一笑,说道:“我知道你不愿当着大家的面承认这件事。但若你不是总爱跑到我的床上睡觉,那你怎会知道每天早上我的床湿不湿呢?你虽然想要隐瞒这个秘密,但这是你自己说漏了嘴,可怨不得别人。”
这几句话,叶翔说的坦坦荡荡,毕竟他只是想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诬陷小何才是每天尿床的人。可是他话一说完,便察觉石群和孟星魂看他的目光有些古怪,就好像发现每天早上都要吃的面条,其实是石头做的似的。他不由一怔,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用这种目光来瞧自己。
小何与叶翔这一番话只把王怜花听得又气恼,又嫉妒,心道:“老子的贾珂还没过来,老子都好多天没有和他亲热了,你们竟然当着老子的面,炫耀你们每天都可以巫山相会,是想用这件事气死老子,好帮高寄萍断绝后患吗?”
又见孟星魂和石群脸上都流露出震惊的神色,显然在此之前,对叶翔与小何的关系毫无察觉,王怜花心中一动,暗道:“看来他二人都觉得他们的关系见不得光,所以一直避着亲友,偷偷来往,谁也没有告诉,这时一不留神,说漏了嘴,只怕再过一会儿,他俩就要悔断肚肠了。好,我就好人做到底,帮他们一个‘忙’好了!”
当下抚掌笑道:“不想两位竟然如此恩爱,当着别人的面,也不自禁地聊起床事来。”
叶翔与小何都脸色大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们明明在说尿床,怎么就成床事了?他们又什么时候“如此恩爱”了?他们明明是相看两厌才是!不由齐声叫道:“什么?”
王怜花微微一笑,说道:“两位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我这人最喜欢成人之美了,既然两位如此恩爱,正好天老鬼为了成亲布置的彩带花球,都还没有取下来,所谓‘择日不如撞日’,两位今日就在山庄拜堂成亲。”
叶翔和小何都是一怔,说道:“拜堂成亲?可是新娘是谁?”
王怜花微微一笑,说道:“这个当然得由你们自己决定了。你们一个当新娘,一个当新郎,或者两个人都做新郎,你们喜欢怎么来,就怎么来。”说罢,也不等他二人反驳,便叫来手下,说道:“这两位——”伸手指向叶翔和小何。
石群和孟星魂正站在叶、何二人之间,见状连忙向后退了几步,后背紧紧地贴在墙上,动作快捷无比,便如受惊的兔子一般。
王怜花继续道:“——早已情投意合,整日睡在一起,我想山庄里有现成的东西,他们小两口不如今日就拜堂成亲。你们带他俩准备一下。等准备好了,告诉我一声,我也好凑个热闹。”
王怜花每说完一个字,叶翔和小何的脸就黑了一分,最后简直黑的和锅盖一般无二。他们虽想讨好王怜花,让王怜花答允他们留下来,但要与身旁这人参拜天地,他们一想便觉作呕,是万万不能答应下来的。
小何道:“不!我不——”
王怜花微微一笑,打断他的话,问道:“怎么,你不愿意?”
石群忽然走了过来,伸手拍了拍小何的肩膀,说道:“小何,我们都已知道你和叶翔的事情了,事已至此,你又何必继续隐瞒?”
小何神色一僵,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心道:“王怜花也就算了,石群,你怎能也说我和叶翔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我和叶翔之间清清白白,除了憎恶,什么也没有,你这王八蛋,怎会不知道我们的事?啊,我知道了!你故意说我和叶翔之间不清白,以便日后把这件事告诉高老大,好让高老大同时对我和叶翔失去兴趣!石群啊石群,你也太无耻了!”
石群却不再看他,向王怜花拱手笑道:“在下和他俩一起长大,对他俩的心事,也算有几分了解。他俩也不是不愿意成亲——”
叶翔和小何同时脸一沉,心道:“我真的不愿意!”但他俩想着以大局为重,便没有立刻反驳石群的话。
石群继续道:“只是觉得婚事实在太过仓促,也太过随意,所以有些不太情愿。在下斗胆相求一事,还望公子恩准。”
王怜花“哦”了一声,问道:“求我什么事?”
石群道:“在下想求公子做他俩的证婚人,”
王怜花淡淡一笑,说道:“我年纪太轻,做他俩的证婚人,只怕不太合适。你既要为他俩请一位证婚人,何不来请柴玉关?他俩从前既是天老鬼的手下,又一直跟着高寄萍做事,找的证婚人,最好就是与这两人都有些交情的人。柴玉关与天老鬼有几分交情,与高寄萍更是交情不浅,他做证婚人,可比我合适多了。”
突然间心中一动:“是了!两个男人拜堂成亲,柴玉关给人主持婚事,柴玉关给两个男人主持婚事,这件事不论怎么传,都是令人咋舌的天下奇闻,倘若贾珂知道了,也会想来看一看!说不定他还会想:柴玉关好端端的,怎会给两个男人主持婚事?这两个男人一定和他有莫大的关系!难道这两个男人之中,有一个是我的亲亲相公?嘿嘿,到时候贾珂一定会抛下一切,来山庄一探究竟的!”
王怜花越想越高兴,一转头,两道目光落在柴玉关的脸上,微笑道:“你不会拒绝的,是吗?”
柴玉关见王怜花两道目光如冷电般威势迫人,知道王怜花是在说:“你若不答应,那我就不给你解毒。”
他虽不明白王怜花为何对叶翔与小何的婚事如此热衷,但叶、何二人成亲与否,与他有什么干系?他正有求于王怜花,倒也乐意顺从王怜花的心意,当下点了点头,笑道:“这是天大的喜事,本王当然乐意了。”随即转念,又想:“你既要本王主持他俩的婚事,总得先给本王解毒,本王才能去主持婚事把!如此看来,本王倒要感谢这两个断袖的小子了!”
叶翔与小何见自己的人生大事,就这样被王怜花、石群和柴玉关三言两语定了下来,都不禁呆在原地,脸色难看得和石灰一个颜色。两人一不小心目光对上,都连忙移开目光,仿佛多看一秒,就会沾上什么脏东西似的。
叶翔心想:“我须得设法离开这里!高老大可不值得我赔上自己,与小何拜堂成亲!”
小何心想:“不知高老大会不会过来观礼,她虽与王怜花有仇,但主持我俩婚事的人是柴玉关,她与柴玉关的交情向来不错,说不定她就过来了呢。倘若她过来了,我一定当着大家的面,把身上的喜服扔到地上,然后跟高老大离开这里。”
石群想请王怜花做证婚人,本是想要顺水推舟,在礼堂上当着众人的面,再次请求王怜花收下他们,但见王怜花将这件事推给柴玉关,他的如意算盘没有打成,心中不禁有些气闷。
孟星魂心想:“王怜花不是和柴玉关有仇吗?为什么要柴玉关来主持叶翔与小何的婚事?真没想到叶翔平日里看着与小何很不对付,私底下竟与小何是这种关系。其实他大可以把他俩的事情告诉我们,我们也不会因此瞧他不起的,他何必为了隐瞒此事,就去找那么多妓|女帮他在我们面前打掩护呢?”
他一向以为叶翔是他的朋友,他的兄弟,这时见叶翔竟然一直瞒着他这件事,心中老大不是滋味,本是在想王怜花此举的用意,但转眼之间,便已不自禁地思考起叶翔和自己的关系来。
叶翔与小何跟着王怜花叫来的那几人离开花厅,筹备两人接下来的婚事。孟星魂与石群结伴回到屋里,心情激荡之下,不免相对感慨叶翔与小何竟是这种关系,自己竟然全不知情,待知道对方也不知情,不免又相对感慨了几句。
柴玉关见厅上再无旁人,便道:“你若要我给他俩主持婚事,眼下也该给我解毒了,不然我这副模样去给他俩主持婚事,丢的也是你王怜花的颜面,不是吗?”
王怜花一听“颜面”二字,登时心中一恼,暗道:“你若少说几句我小时候尿床的事情,就算你整张脸都高高肿起,我的颜面也不会受到丝毫损害!哼,想想就气!我妈当年怎么没被你气死!”当下站起身来,“哼”了一声,冷冷地道:“你跟我来。”
王怜花在前领路,两人走出花厅,来到花园一座假山之前。
柴玉关好生奇怪:“你这臭小子不是说要给本王解毒吗?你不带本王去客房,来这里做什么?”疑心王怜花又想出什么刁钻古怪的法子来对付自己,不禁眉头微皱,心中颇为气恼。
王怜花凝目瞧着假山,比划了一下高度,命手下送来一条长绳,然后跃到假山上,将绳子紧紧系在一块凸出的大石上,一松手,将绳子放了下来,绳子在空中荡了几下,停在流水旁边的空地的上方。
王怜花跃回地面,说道:“咱俩事先说好,你要我驱除你体内的血蝎花毒,那接下来我要你做的事情,你只能照做,一句也不许质疑。但若你说出一句质疑的话,我立马转身离开,再不管你的死活。我说的这些事,你可能做到?”
柴玉关心想:“这臭小子果然是想出什么刁钻古怪的法子来对付我了!”他虽很不情愿,但在生死面前,一时的痛苦又算得了什么?何况这血蝎花毒发作时已是痛苦不堪,料想王怜花的法子再刁钻古怪,也不会比血蝎花毒更折磨人了。当下点了点头,说道:“我照做就是!”
王怜花道:“很好。你现在就爬上山去,用这条绳子紧紧绑住你双脚的脚腕,然后从山上倒吊下来。”
柴玉关脸色一变,突然间疑心大起,暗道:“天下间哪有人用这种法子解毒?这小子不会是假借给我解毒之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整我!血蝎花毒,无药可治,这可是当年给我血蝎花种子的人告诉我的,其他人都对血蝎花毒束手无策,这小子凭什么会解毒?难道他是在骗我?难道他真是在骗我?其实我已经无药可救了?”
柴玉关满腹疑虑,没有立刻爬上山去,王怜花也不催促,伸手摘下一朵蓝色小花,凑到鼻端,轻轻地嗅了几下。
柴玉关见王怜花什么东西都不准备,只顾在这里欣赏野花,半点不像给人看病的模样,心中的疑虑更深了几分,但想自己中了这害人性命的毒物,很快就要死了,与其活活痛死,还不如赌上一把。
当下点了点头,说道:“好!”纵身跃起,站在假山上,用绳子紧紧绑缚自己的脚腕,然后从假山上跃了下来,在空中荡了几下,便头朝下悬在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