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何闻言一怔, 随即明白,石群指的是那一千多个跟王怜花来到这里的人。
极乐峒主计划在众人饮用的清水中下毒,王怜花绝不会是唯一一个中毒的人, 而且十有八|九也不会是第一个中毒的人。
小何毕竟自小流落江湖, 对江湖上的成名人物知之甚详, 据说极乐峒主精通毒术, 杀人手段神鬼莫测, 手下从不留活口, 而且常年在西域生活,根本不会给中原武林面子,那一千多人跟着王怜花来挑衅西方魔教在先,今日遇到的是别人,说不定还能有条生路,偏偏遇到的是极乐峒主, 那是绝不可能活下来的。
其实小何和那些人并无仇怨,而且一路走来, 朝夕相处,同甘共苦,也算是有点微末的交情,对他们并没有杀心。
但是对他来说,高寄萍是他的母亲, 是他的姐姐,是他的情人, 是他所有的幻想,他六岁以后,最大的愿望,就是取代叶翔、孟星魂和石群三人, 成为高寄萍心里的唯一。
只要想到日后找到高寄萍,高寄萍会因为今天的事情,如何称赞他,他就高兴得快要飞起来了,那一千多条人命,重要吗?就算再多上几倍,几十倍,他也毫不在乎。
小何笑道:“那又如何!那又如何!那又如何!”
他连着说了三遍“那又如何”,越说越开心,然后拍了拍石群的肩膀,笑道:“我听了你们的话,还以为你们都是没有杀过人的雏呢!”
石群知道小何是在讥讽他和孟星魂身为杀手,剑下不知有多少亡魂,他俩现在在这里假惺惺地同情那一千多人,如何对得起那些死在他们手上的无辜生命,心想小何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小何见石群不回答自己,也不气恼,忽然心中一动,向叶翔望了一眼,随即收回目光,思忖:“他们死了也好,只要他们全都死了,这世上就没有几个人知道我和叶翔发生过什么事了。”
他自从那日受王怜花所迫,和叶翔成亲以后,就一直将这桩婚事视为奇耻大辱,没有一天不对王怜花恨之入骨。
而且同行的人中,不是没有好男色的男人,因为这桩婚事,就以为他和叶翔也都好男色,而他长得肤白貌美,面若好女,来骚扰他的男人,足足比骚扰叶翔的男人多出四五倍来。
小何自小就因为自己这比高寄萍还要美丽的皮囊,没少听见男人跟他说污言秽语,好不容易学了一身厉害武功,平时没人敢跟他说这中污言秽语了,只有他假扮成普通人,潜伏在刺杀目标身边的时候,才会偶尔听到这中污言秽语,好在刺杀成功以后,他就可以把说这中话的男人通通杀了。
他还算大度,不会跟死人一般见识,但是这会儿听到男人跟他说污言秽语,他又不能杀了他们,只能把气闷在心里,思来想去,觉得这都是王怜花害得。
他每每想起此事,都不免心潮起伏,觉得王怜花自己好男色,就恨不得天下所有男人都好男色,自己明明喜欢女人,喜欢高老大,也被王怜花逼着和最讨厌的叶翔成了亲,好男色的男人,果然都不是好东西,都应该死。有时想起高寄萍,还会心下担忧,高老大本就更看重叶翔和孟星魂,而不是更看重他,如今出了这中事,高老大会怎么想他?还会喜欢他吗?
小何不敢去想高寄萍的反应,只能自欺欺人,一遍遍地安慰自己,高老大还是会喜欢他的,但是现在好了,只要那一千多人都死了,孟星魂和石群都不是多嘴的人,叶翔也把他们的婚事视作丑事,当然不会主动提起,没有知情者告密,高老大说不定就不会知道他和叶翔成过亲了。
四人各自想着心事,一路无话,这条路他们已经走过一遍了,这时再走,不用再试探积雪下面的情形,可比上山的时候省力多了。不过一个时辰,四人顺着山道转过一个弯,便远远瞧见那两座石像和那块巨大的岩石,挺立在白茫茫的雪地中。这便是这条断头路的入口了。
四人来到石像后面,四下张望,始终不见极乐峒主的身影,心中都有些奇怪,不知极乐峒主是否跟了上来,但是此处和营地离得并不算远,谁知是否有人在附近打猎,实在不敢高声呼唤,以免惊动了营地里的人,令他们有了防备。
叶翔略一沉吟,说道:“峒主没必要欺骗咱们,素闻他独来独往惯了,江湖上人人都知他使毒之术,神妙无比,却没人知道,他是怎么下毒的,可见他给人下毒的时候,是不喜欢别人在旁边观看的,这次应该也是如此。既然峒主只命咱们在前带路,咱们就只管给他带路,等到了营地附近,就找个地方藏起来。”他不知道极乐峒主是否就在附近,一番话说得十分客气。
叶翔年纪最大,自幼就像哥哥一样,照顾石群、孟星魂和小何三人,即使小何一向看他不顺眼,也习惯了听他指挥,而且他说得确实有理,自己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自然不会反驳。
四人继续前行,又走了七八里,来到一片树林中,两三里外就是营地。
他们站在这里,看不见营地里的帐篷,但见一道道炊烟升起,转眼间就被风雪吹散,隐隐听得营地中传来说笑声,唱歌声,这些声音被山风吹得断断续续的,而且和他们相距太远,实在听不清楚,显得飘忽不定,倒像是鬼魂在风中哭嚎。
四人在树林中苦等许久,仍然不见极乐峒主,叶翔心里也犯起嘀咕,极乐童子不会是迷路了?于是压低声音,说道:“我看咱们四个不如分头行动,小孟,你和我在这附近转转,石群,你和小何去石像那里转转,看看能不能找到乐峒主,怎么样?”
石群点头道:“也好,你们两个留在这里,千万小心,不要让别人发现了行迹。”
叶翔道:“这个自然。”
小何和石群回到断头路的入口,这时山风极大,留在雪地上的足印,片刻间就被山风吹得干干净净。两人来到那块巨大的岩石之前,回过身去,只见白雪茫茫,已经看不出他们的足印了。
小何回过身来,四下张望,还是没有看见极乐峒主的身影,来回奔波,身上不免有些疲惫,索性搬了块石头,贴着一座石像放下,扫净石头上的积雪,坐了上去。
石像挡住了许多纷纷扬扬的雪花,小何凝望着白茫茫的山道,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是在发呆,突然嘟囔道:“石群,你说咱们刚刚见到的那个极乐峒主,是真的极乐峒主吗?”
石群也有些累了,见小何在旁边偷懒,就搬了块石头,坐在小何旁边,说道:“我从前没有见过极乐峒主,不知他的模样,也不知他的声音,不过除了极乐峒主之外,这世上应该没有几个人,能够同时饲养那么多只毒虫。”
小何叹了口气,说道:“他既然是真的极乐峒主,这条路他应该已经走过几千几万遍了,咱们都已经下来多久了,他怎会还没有下来。”
石群凝思片刻,突然站起身来,说道:“小何,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瀑布那边看看,说不定他早就下来了。这场雪下得实在太大,把咱们的足印掩盖了,也把他的足印掩盖了。”
小何懒得起来,“嗯”了一声,目送石群离去,然后转过头,继续望着山道发呆。
他越等越不耐烦,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身后脚步声响,由远及近,听着似乎有五六个人,当即一跃而起,用鞋底抹平雪地上的足印,然后躲到巨石后面,探出小半个头,向外张望。
风雪中见六个人影走了过来,初时看不清这六人的衣着打扮,更不用说相貌了,不多时六人走到近前,当先一个大汉,一头浓发,一身白衣,身形甚是高大。
小何一瞧清这大汉的相貌,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身上出了一层白毛汗。这大汉的相貌虽然普通,但绝不是那中看过就忘的普通,竟是已经死在他的剑下的丁典。
小何生平经历过不少可怕的事情,但从来没有经历过死而复生这中事,眼见这六人越走越近,他知道他应该找地方躲起来,但是身子发颤,一双脚不听使唤,瘫倒在岩石上,根本没有力气移动,心想:“他……他不是已经……已经死了吗?他……他是人是鬼!”
这时铅云密布,遮住了阳光,根本看不清这白衣人有没有影子。
小何紧紧盯着这白衣人,一双眼睛睁得很大,额上的冷汗如黄豆般滚滚而下,辣的他眼睛生疼,他也不敢闭眼,强自冷静,心想:“丁典今天出门,穿的是白衣服。”言念及此,一颗心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心想:“啊!他……他穿的也是白衣服!”后面这个他,指的当然是前面这个白衣人。
小何额头上的冷汗流的更快了,强自冷静,又想:“他长得和丁典很像,衣服和丁典的衣服很像,那也说明不了什么。说不定丁典有个双胞胎兄弟。”
小何想到这里,登时心安,甚至忍不住笑了起来。
是啊,这世上怎么会有鬼呢?
丁典已经死在他的剑下了。
尸体就在山上,这时说不定已经被极乐童子养的那些毒虫分食了。
即使退一万步说,丁典不是一个普通人,他有两条命。
这人也不可能是丁典。
因为他们一路从山上下来,一直在监视着这条山道。
即使有一只鸟雀沿着山道飞下来,他们都不会放过。
丁典不是极乐峒主这等西方魔教的高层人物,可能知道第二条下山的路,他只知道这条路。
丁典的武功和他差不多,绝不可能避开他们的视线,神不住鬼不觉地从山上下来,回营地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然后又从营地走过来。
这人只能是一个和丁典长得很像,穿的衣服很像的人。
这人一定就是丁典的双胞胎兄弟。
小何想到这里,感觉力气渐渐回到了体内,手脚也不像适才那般冰冷僵硬,不听使唤了。
他仔仔细细地瞧了这六人一眼,发现除了丁典的兄弟之外,另外五人,他都是看得面熟,但记不起他们的名字来了,隐约记得其中一人好像姓苗还是洪。
小何待要躲到旁边,等到这六人走到面前,就突然出手,给他们一人一剑,把他们通通杀了,忽听得丁典的兄弟道:“王公子跟我说,是叶翔、孟星魂、石群和小何这四个人,跟我一起去,他们的名字,我应该没有记错,怎么换成你们几个了?”
小何听到这话,不禁呆了,心想:“他……他在说什么啊?他不过是丁典的兄弟,他在说什么啊?”其实小何已经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只是心中隐隐感到了极大的恐惧,觉得这句话的背后,藏着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所以拒绝明白这句话。
但是他骗得过自己的大脑,却骗不过自己的身体,他心中还觉迷惘,身子却已经发颤,双脚已经不听使唤,黄豆大的冷汗又从额上一滴滴地洒将下来。
只听一人说道:“你早上一直陪着你的凌小姐,难怪不知道这件事。今天一早,你说的叶翔、孟星魂、石群和小何这四个人,就离开了营地,不知去做什么了,全真教那几个兄弟,吃过早饭以后,去河边取水,在一片草地里发现了叶翔、孟星魂、石群这三个人的尸体。”
这句话自风中传来,算不得十分清楚,但是传到小何耳中,便是阵阵惊雷,也不如这句话惊心动魄。他只听得毛骨悚然,一股寒意自心底冒了上来,心想:“死了?他们三个都死了?那我遇到的他们三个是谁?我遇到的丁典又是谁?”
只听丁典的兄弟惊呼一声,说道:“他们三个都死了?怎么死的?”
小何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紧紧盯着从远处走来的这六个人。
那人听到那个丁典的兄弟的话,没有立刻回答,先是四下张望,脸上颇有畏惧之色,然后压低声音,说道:“要不王公子明明早上就把名帖给你了,却一直没让你出发,现在都到中午了,才终于让你出发。
这件事说起来,还真有点邪门,他们三个人,压根没有受伤,无论是外伤还是内伤,身上都找不到一点痕迹,而且也没有中毒。王公子医术多好啊,检查了他们的尸体半天,也始终查不出来他们的死因。但是……”不知为何,他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脸上的恐惧之意又深了一层。
小何一见这人脸上的神情,便知他还有些重要的事情,没有说出来,心中又焦急,又恐惧,恨不得给他一拳,把他的鼻子揍歪,看他还敢不敢继续这样吞吞吐吐。
幸好丁典的兄弟也好奇得紧,问道:“但是什么?”
那人舔了舔后槽牙,恐惧之中,又夹杂了几分紧张不安,迟疑片刻,伸手一指路旁那几块大石,说道:“咱们坐那里说话。”
其余五人没有异议,都跟着他过去坐下。
小何担心他们看见自己,稍稍挪了几步,将身子完全藏在巨石后面。
那人坐在石头上,拍了拍头顶的雪花,然后道:“魏无牙的养女,那位苏小姐,魏无牙搬来昆仑山以后,她也跟着搬了过来,在这里住了好几年了。她平时闲得无聊,经常找人给她讲故事,今天早上,她看过那三个人的尸体,听说王公子也查不出他们的死因以后,就想起了她从前听人说过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