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歆快步来到溪月殿外, 一路上遇到的宫女和太监,都在地上睡得迷迷糊糊的。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暗道:“大家怎么都困成了这样?往日也没见这么多人都困得连床也不上, 趴在地上就睡着了啊。”她急着去找太医,这念头在她心中转瞬即逝,她也来不及细想,到了殿外, 见数十名侍卫各司其职, 在外面站着,虽然算不上精神抖擞,但没人在打瞌睡, 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到了太医院,因为时候尚早, 太医院里只有三位太医值班, 听说皇上和上官丹凤身体不适, 自然不敢怠慢, 李太医和孟太医当下便提起药箱,跟着桂歆来到溪月殿。
李太医和孟太医只知道皇上和上官丹凤身体不适, 却不知到底是怎么不适, 这时到了卧室前面, 见房门紧闭,几个丫鬟太监在旁边站着, 脸上露出惊慌之色,和平时叫他们过来看病的情形大为不同。
两个太医一起脸上变色,对望一眼,均想:“这又是发生什么事了?”他们都知宫里如今是多事之秋,昨天一天发生的事情, 就赶得上过去一年发生的事情了。看这些宫人六神无主的模样,皇上肯定在溪月殿里遇到了什么事,难道昨天晚上,上官娘娘趁着皇上在她旁边睡觉,用利器刺伤了皇上?若是发生了这种事,他们两个牵涉其中,即使皇上性命无忧,他们只怕也性命难保。
粉娇见到两个太医,十分欢喜,抬手去敲屋门,说道:“皇上,娘娘,太医过来了。”
屋里没有半点动静,两个太医心中更慌,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过了一会儿,屋门打开一条细缝,一张纸笺从里面递了出来。
粉娇连忙接过纸笺,扫了一眼,说道:“两位太医,皇上只许一位太医进去。”
李太医和孟太医本来都惴惴不安,见对方和自己遭遇相同,心里颇有亲近之意,这时见他们二人有一个不用进去,对对方的亲近之意登时烟消云散,都想着如何逃过这桩苦差事。
李太医道:“孟太医,你医术精湛,资历也比在下深,既然皇上只许一个人进去,还是你进去,免得在下误了皇上的事。”
孟太医见被李太医抢了先,心下暗自懊恼,但也不敢在皇帝面前跟李太医吵起架来,只好点了点头,推开屋门,走了进去。
进了屋里,只见皇帝坐在椅子上,冷着一张脸,皱着眉头,眼中满是怒火,往日极得皇帝宠爱,在宫中风光无限的上官丹凤,此刻身上随便披了几件衣服,披着头发,站在皇帝身后,低着头,不住用手去擦脸颊,似乎是在擦脸上的泪珠。
孟太医虽然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见皇帝身上没有伤,一颗心总算落回了腔子,心想:“我这次的性命算是保住了。”跟着便向皇帝和上官丹凤行礼。
上官丹凤走上前来,递给孟太医一张纸笺。孟太医见她右脸颊上隐隐还能看出一个手印,心中一惊,双手接过纸笺,只见上面写道:“我和皇上今天早上醒过来,都说不出话来了。”
孟太医心下了然,想必是昨天晚上,上官娘娘和皇上一起吃了什么东西,或是用了什么东西,以致两人的声带都出了问题,今天早上醒来以后,皇上见自己说不出话来,知道是昨天晚上吃的或者用的那个东西害得,怪罪于上官娘娘,才打伤了上官娘娘的脸,说不定还说了一些重话,所以上官娘娘此刻容色憔悴,神情黯然,再不复往昔的容光焕发。
孟太医道:“是,下官这就为陛下和娘娘把脉。不知陛下和娘娘是从什么时候起,觉得嗓子不舒服的?在那之前,可曾吃过什么东西,或者用过什么东西?”
上官丹凤脸上露出难堪之色,又递给孟太医一张纸笺,然后从桌上拿起一只檀木小盒,略一迟疑,还是递了过去。
孟太医先是接过纸笺,只见上面写道:“昨天晚上,我和皇上吃过我亲手做的几样点心——”
刚看到这里,瞥见上官丹凤又递过来一样东西,孟太医连忙伸手接住,见是一只檀木小盒,盒底朝上,但觉盒中空空如也,什么东西都没有。
孟太医将那只檀木小盒拿在手里,继续低头看纸笺:“——还喝了几杯桂花酒。这几样点心,我从前也做过,皇上吃完了并无异状,桂花酒是皇上赏给我的,剩下的半坛子酒还在桌上。后来我和皇上一人吃了一枚‘神仙丹’。”
孟太医看到此处,便已猜到这“神仙丹”定是房术的秘药。他学医多年,知道有很多江湖郎中,会把自己胡乱炼制的药丸,冠以房术秘药的名头在街上摆摊,往往都能卖个很高的价钱,每年都有不少人因为这种胡乱炼制的药丸丢掉性命,皇上和上官娘娘吃这种秘药,没有丢掉性命,只是说不出话来,已经是万幸了。
孟太医心里不禁埋怨了几句:“皇上要在床上重振雄风,何必吃外面的秘药,太医院里有好几种滋补身体的药丸,当年先皇就吃过,没听说不满意,而且不会吃出事来,岂不比什么‘神仙丹’‘神女丹’好多了?”
脸上却丝毫不动声色,继续阅读那张纸笺,但见上面写道:“然后就睡下了。这‘神仙丹’是我没进宫的时候,一个老道姑给我的,一共两枚,一枚形如鸡卵,色如鹅黄,叫作‘神君丹’,一枚形如鸡心,色若桃红,叫作‘仙女丹’。
说是男女双方用热酒送下,便有‘洞中春不老,物外景长芳;玉山无颓败,丹田夜有光。一战精神爽,再战气血刚。快美终宵乐,春色满兰房’之效。我和皇上到了四更才睡下,醒来以后,就发不出声音来了。”
孟太医暗暗咋舌,心想:“虽说学武之人,有内力护身,哪怕是八十岁老汉,偶尔玩个‘一树梨花压海棠’也不成问题,但是一树梨花压一次海棠,和压一晚上海棠,哪能是一回事。皇上年事已高,折腾一两回,身体只怕就扛不住了,这‘神仙丹’的药效得有多猛,才能让他们折腾到四更。”
孟太医知道这种房中秘药,药效猛烈,绝不是好事。这种药虽说能滋肾扶阳,其实大多都只有扶阳这一功效,而且药性越强,越伤身体。这“神仙丹”的药性如此厉害,皇上和上官娘娘吃过以后,没有死在床上,还真是命大。
孟太医一边想着自己的心思,一边将手里那只檀木小盒翻过来,只见盒盖上雕刻着两幅春宫图,这中间刻着三个大字:“神仙丹”。
他将盒盖揭开,盒中果然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鼻端凑过去一嗅,隐隐闻到鹿茸、锁阳、淫羊藿等几味药材的味道,知道这几味药材都是炼制这种房中秘药时常用的药材,可惜其余药材只用闻是闻不出来的,只好放下盒子,问道:“请问娘娘手上可有这‘神仙丹’的方子?”
上官丹凤摇了摇头,又递给孟太医一张纸笺。
孟太医伸手接了过来,只见上面写道:“那老道姑将这两枚‘神仙丹’给我以后,我便向她求过药方。我许她钱财,她说她是出家之人,要金银何用,又说她是和我有缘,因此赠给我这两枚‘神仙丹’,但我和她的缘分还没有那么深,所以药方是不会给我的。”
孟太医忍不住在心中骂道:“连药方都没有的东西,你也敢给皇上吃!万一那老道姑不怀好意,在药丸里藏上砒|霜,如今你和皇上焉有命在?”脸上仍然不敢显露出来,说道:“皇上,请让微臣给您把脉。”
皇帝点了点头,伸出右手,放在桌上。
孟太医伸手搭住皇帝的右手脉搏,再过良久,收回了手,说道:“皇上请换左手让微臣把脉。”
皇帝听了这话,伸出左手,放在桌上。
孟太医走到皇帝的左边,伸手搭住皇帝的左手脉搏,沉吟片刻,说道:“皇上不必担心,您本就身体健壮,真气充沛,突然间服下了好些补药,体内邪火太盛,身子这才受不了了。便如御花园中的池水本来正好,却将黄河的水倒灌进去,池塘盛不下这么多水,水满则溢,焉能不淹了御花园?
加上您白天的时候,因为接连发生重大变故,乱了心神,其实早就留下了隐患,若是昨晚您好好休息,今天也就缓过来了,但是您没有好好休息,还吃了这些补药,便如火上浇油,导致这些隐患跟着药效一起发作。您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应该就是这个缘故。微臣给您开个方子,慢慢调养身体,等把体内这些邪火都排出来,想必就能发出声音来了。”
皇帝微微皱眉,向上官丹凤瞥了一眼。
上官丹凤拿起一张纸笺,递给孟太医。
孟太医接了过来,只见上面写道:“需要几日才能治好?”
孟太医略一沉吟,说道:“皇上若是这几日能依微臣所说,第一戒酒,第二不沾女色,第三少为俗事烦忧,第四早晚都打一套拳,或者练一套刀,将体内的邪火宣泄出去,想必两三日就能康复。”
皇帝皱起眉头,瞪了上官丹凤一眼。
上官丹凤身子一颤,伸手去抓皇帝的手,脸上满是哀求之色。
皇帝甩开她的手,站起身来,离开了卧室。
上官丹凤快步追了过去,抓住皇帝的衣角,跪在地上,轻轻晃动皇帝的衣角。
皇帝低头瞧了她一眼,突然间甩开了她的手,大步走了出去。
粉娇和绿荷见皇帝走了,上官丹凤仍然跪在地上,连忙走了过去,伸手去扶上官丹凤的手臂,说道:“娘娘先起来。”
上官丹凤摇了摇头,但还是借着她二人的力道,从地上站了起来。
绿荷小心翼翼地道:“娘娘,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上官丹凤看也不看她,伸手将她推开,自己又回到卧室。
孟太医还在卧室里,见皇帝和上官丹凤都出去了,一时也不知自己是去还是留,这时见上官丹凤自己走了回来,脚步踉跄,甚是失魂落魄,忙道:“娘娘,微臣给您把一下脉。”
上官丹凤伸手指着门口,无声地道:“滚出去!”
孟太医有些生气,心想:“刚刚皇上看着你的时候,脸上露出的厌恶之色,我又不是没有看见,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你今天惹怒了皇上,皇上对你一点旧情也不念了,你还想像从前那样风光吗?现在我好声好气地要给你看病,你不让我看,小心日后你想找太医给你看病,也没有太医肯搭理你了!”当下便向上官丹凤行了个礼,说道:“微臣告退。”
绿荷和粉娇都知道李讹庞对上官丹凤十分宠爱,这时见上官丹凤满脸哀戚之色去挽留李讹庞,甚至跪在地上,求李讹庞不要离开,李讹庞却甩开了上官丹凤的手,自己离开了溪月殿,都不禁惴惴不安,觉得有什么不幸的事情,将要降临到他们的头上。
偏偏上官丹凤待在卧室里不肯出来,也不许他们进去,他们不知道上官丹凤到底是怎么激怒的李讹庞,只能自己胡思乱想。那些小宫女和小太监,不曾看见李讹庞离开溪月殿的时候,上官飞燕是怎么挽留的他,又是怎么被他甩开的手,但见其他人都心不在焉地做着自己的事,人人脸上愁云惨淡,也受这气氛感染,惴惴不安起来。
却不知上官丹凤将门关上,便卸掉了脸上的易容,换回了自己的衣服,扮成了另一副模样,然后将窗户推开,跃了出去,转了半个弯,来到一扇窗户前面,推开窗户,跃进屋去,沿着走廊向前走,很快来到一间屋子前面。
他将门推开,就见里面坐着两个上官飞燕,都在闭目养神。
上官飞燕听到推门的声音,睁开双眼,见来人果然是那个心肠很毒,嘴巴很坏的小子,心下暗恨,脸上却嫣然一笑,说道:“你总算肯来见我了。”
王怜花脸上露出诧异之色,看了她一眼,说道:“真不知道你这自作多情的毛病,还有没有痊愈的一天。”
上官飞燕气得脸色发白,脸上却笑得更甜了,问道:“难道你没有事情想要问我?”
王怜花不再理她,看向陆小凤,说道:“你现在就去卧室。”
上官飞燕曲起手指,指甲深深陷入肉里,嫣然道:“你真敢让她去假扮我?你就不怕被人发现,她不是我吗?”
她这句话却像是给瞎子抛媚眼,陆小凤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离开了屋子,王怜花目送陆小凤离开,谁也没有理她。
上官飞燕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几乎就要笑不下去了,但还是挤出笑容,说道:“我毕竟和皇上同床共枕了五个多月,枕边人忽然换了个人,还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你真的以为皇上发现不了吗?”
王怜花终于转头看她,但还是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