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铜桂心下不忿, 暗道:“皇上是你老子,自然是你什么模样,他都喜欢, 倘若你不是皇上的儿子, 皇上堂堂党项好男儿, 怎会看上你这一身穷酸气的南蛮子。”脸上自是丝毫不敢表露出来, 连连磕头,说道:“皇上, 殿下,卑职酒后失德,说出那等浑话来,确是罪该万死,但是卑职刚刚说的真的只是无心醉话, 绝不是肺腑之言, 只求皇上和殿下宽宏大量, 饶恕卑职。”
王怜花“哼”了一声,看向公孙五,说道:“你过来看看这张图, 告诉我,你们都去过哪些地方。”
适才贾珂向赫连铜桂扔了一个砚台,不止吓得赫连铜桂酒醒了, 公孙五也同样醉意全无。他听到王怜花这话, 便走到桌子旁边, 见桌上放着一张皇宫的地图,地图上用墨汁画了许多条弯弯曲曲的细线,起始点都是“洪”字号冰库,大约有八分之一的细线之上, 画着一个绿色的圆圈。
公孙五一直在地下行动,地道中不见天空,没有日月,哪能辨认出方向来,只好先在地图上找到“洪”字号冰库和青凤阁,见地图上没有画山峰,回想青凤阁附近可有高山溪涧,很快想起离着皇宫五六里远的地方,就有一座高山,叫作青鸾山。
那里山清水秀,风景迷人,皇太妃还在宫里的时候,曾经派人在青鸾山上修建了一座别宫,山上凉快,夏天的时候搬去那里小住,比住在宫里舒服多了。
公孙五越想越觉得那间书房就建在青鸾山的山腹之中,但因地图上没有青鸾山,青鸾山到底在哪里,他只能自己估算,想了一会,便用手指在地图上画起了他们大致的路线,从“洪”字号冰库到青鸾山的山腹,再从青鸾山的山腹回到青凤阁的卧室,然后满脸惭愧地道:“这条地道实在太过错综复杂,岔路多,弯路也多,卑职起初还能辨认方向,后来走到一半,就完全辨认不清东西南北了。”
王怜花提起毛笔,看了一会地图,然后用笔在地图上画出公孙五用手指比划的道路,说道:“无妨,我现在只是想要知道这条地道的大致情形,本就没有指望你们能将道路记得一清二楚,那未免太强人所难了。”然后放下毛笔,指着一个地方,问道:“你刚刚说,道路到了这里,便又分叉了,但是那时你们只剩下三个人了,为了安全起见,你们便没有分开行动,是吗?”
公孙五道:“是。我们走到这条路的尽头,就从地道里出来了,另外一条路会通向哪里,我们就不知道了。”
王怜花又拿起旁边一根毛笔,笔尖上蘸了石绿,在这一点上画了一个圆圈。
公孙五心想:“原来这些圆圈是这个意思。”
王怜花将毛笔放了下来,看看公孙五,看看赫连铜桂,微微笑道:“你们走进这条地道,是奉了父皇的旨意,你们也没有想到,地道竟会通向公主的卧室,这件事根本怪不得你们,公主的护卫却杀死了杨窦年,你们心里一定很不服气,是不是?”
赫连铜桂和公孙五都吓了一跳,忙道:“卑职不敢。”
王怜花笑道:“你们不敢吗?我看你们只是嘴上不敢,心里其实很敢。但是这件事怪得了谁呢?父皇是提醒过公主,接下来可能会有侍卫出现在青凤阁中,但是谁能想到,你们三个酒气熏天的小子,竟是正在执行父皇交代下来的事情的御前侍卫。
杨窦年之所以会丢掉性命,都是因为你们身上的酒气。哼,你们在执行公务的时候喝酒,把自己喝得烂醉如泥,惊扰到了公主,真是好大的胆子。我打你们五十大板,这惩罚不算重?”
赫连铜桂和公孙五听说王怜花只是要打他们五十大板,登时松了口气,他们毕竟是学武之人,区区五十大板怎会承受不了,连忙磕头谢恩。
又听王怜花的意思,似乎觉得杨窦年这是罪有应得,一点也不值得同情,忍不住瞧了杨窦年一眼,均想:“兄弟,你是咱们三个人中,唯一一个滴酒未沾的,结果只有你死了,受的还是我们两个身上的酒气的连累,现在也是因为我们两个身上的酒气,六殿下才认为你生前也在书房里喝了很多酒。你可真是够冤枉的。”
他们当然不会向王怜花解释,杨窦年没有喝酒,毕竟他们受罚,是因为他们执行公务的时候喝了酒,这时候跟王怜花说,只有他们两个喝了酒,杨窦年没有喝酒,那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么。
赫连铜桂和公孙五被侍卫带下去打板子,其他进了地道的侍卫陆续过来,将他们在地道中的大致路线和所见所闻,一一跟贾珂和王怜花说了。
贾珂和王怜花又等了一盏茶时分,见还有三个侍卫没有回来,于是叫来两百名侍卫,将地图交给他们,让他们去地道里找那三个侍卫。
王怜花将张末星叫了过来,问道:“杀死鸿章的凶手找到了吗?”
张末星道:“回殿下:杀死鸿章姑娘的凶手,卑职暂时还没有什么头绪,不过卑职在溪月殿里,发现了一些不得了的东西。”
王怜花道:“什么东西?带上来看看。”
张末星应了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包物事,解开外面一层油布,露出十三根金钗来。
张末星道:“这十三根金钗,其中四根是卑职从上官娘娘的首饰盒里找到的,五根是卑职从暗格里找到的,这暗格就设在上官娘娘的床上,还有四根是卑职从库房里找到的。这十三根金钗,看上去都平平无奇,和寻常金钗没有任何差别,其实钗身是中空的,其中八根金钗里面藏着毒针,余下的五根金钗里面藏的是毒砂。”
王怜花脸上露出惊诧之色,说道:“毒砂?”
张末星道:“是,卑职向‘一品堂’的同僚打听过,这应该是唐门的毒砂。”然后从怀中取出两样物事,拆开外面的两层油纸,双手递了过去。
王怜花伸手接过,只见一张油纸上放着六枚细若牛毛的钢针,阳光下细针发出绿油油的光芒来,一瞧便知针上喂有剧毒。
另一张油纸上放着一把蓝幽幽的砂砾,据说要想制成这种毒砂,须得先将砂砾洗净以后,在十余种剧毒之物的毒液之中浸泡四十九天,在阳光下晒干以后,再在另外十余种剧毒之物的毒液之中浸泡五十六天,然后拿到阳光下晒干,如此重复六次,方能制成这等剧毒无比的毒砂,毒砂一碰皮肤,须臾间便会毒发身亡。
王怜花将这两张油纸放到桌上,说道:“这十三根金钗都是上官娘娘的首饰?”
张末星道:“是。卑职问过溪月殿的宫人,她们都说这是上官娘娘的首饰,上官娘娘经常戴在头上,其中两根金钗,还是皇上赏给上官娘娘的。
卑职刚刚找过陈公公,陈公公给卑职找出当时的记录,这两根金钗的样式、长度、用料和重量,记录上都有。我们两个发现,皇上赏给上官娘娘的那两根金钗,其中一根金钗,上面镶嵌了五颗珍珠,都有小指甲盖大小,三颗是圆的,两颗是椭圆的,上官娘娘的那根金钗上的五颗珍珠,五颗却都是椭圆的。
另一根金钗上面镶嵌了一小块和田红玉,作为海棠花的花蕊,这块和田红玉的表面应该与点翠做的六片花瓣平齐,可是上官娘娘的那根金钗,红玉却高出了点翠做的花瓣。”一边说话,一边将手中的十三根金钗,递给王怜花。
王怜花接过那十三根金钗,扫了一眼,果在其中见到了张末星提到的那两根金钗。
他将金钗放到桌上,看向贾珂,装模作样地道:“这件事儿臣不敢擅作主张,还请父皇早做决断。”
贾珂提笔写道:“问他还发现了什么东西。”
王怜花道:“是。”然后看向张末星,问道:“张副总管,除了这十三根金钗之外,你还发现了什么东西?”
张末星道:“上官娘娘的卧室有一块能够移动的地砖,卑职掀开地砖,就从下面见到了这三只瓷瓶。”说完这话,又从怀里取出一包物事,揭开外面一层油布,露出里面的三只瓷瓶。
张末星脸上神色古怪,看上去十分为难,顿了一顿,说道:“这三只瓷瓶里,都放了一根手指。”
王怜花吃了一惊,说道:“一根手指?”
张末星道:“是。这三根手指,分别是左手小指,右手食指和小指,应该是同一个女人的手指。这三根手指应该都是割下来以后,就用某种药物泡过,手指虽然皮肤发青,看不出原本的肤色来,但是保存的非常完好,没有任何腐烂的迹象。”
王怜花心想:“上官飞燕为什么要把三根手指藏在她的卧室里?难道这三根手指是她的战利品,是她从仇人的手上削下来的,她看到这三根手指,就会想起她的仇人的凄惨模样,所以把它们留在她的身边,让它们日日夜夜陪伴她?”
但是看上官飞燕之前的言语,她唯一念念不忘的仇人,就是从前压她一头的上官丹凤,先前她见到陆小凤,误把陆小凤当成了上官丹凤,可没奇怪陆小凤为什么会有十根手指,这三根手指不可能是她从上官丹凤的手上削下来,一定是从别人手上削下来的。可是谁的手指,值得她一直带在身边?此事之古怪,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王怜花道:“你把这三个瓷瓶拿过来给我看看。”
张末星道:“是。”走到王怜花面前,将这三个瓷瓶递给了王怜花。
王怜花拿起一个小瓶,拔开瓶塞,向瓶中瞧了一眼,果见瓶中放着一根小指,小指断处平滑如镜,显然是用利刃切过,上面涂着一层暗红色的粉末,王怜花一时之间,也看不出这是什么药粉,想来手指得以一直没有腐烂,多亏了这些药粉。
王怜花将小瓶放在桌上,打开另外两个小瓶,果然如张末星所说,另外两个小瓶里装的也是一根手指,断处也都平滑如镜,上面涂着一层暗红色的粉末。
王怜花将另外两个小瓶放到桌上,问道:“张副总管,你对这三根手指有什么看法?”
张末星面露难色,说道:“回殿下:卑职看到这三个小瓶,也觉得莫名其妙,不明白上官娘娘为何要把这三根手指藏在地砖下面,但是上官娘娘对这三根手指如此重视,一定有她自己的用意。
上官娘娘的用意到底是什么,卑职实在想不出来,盘问溪月殿里的宫女太监,他们也回答不上来,上官娘娘为什么把这三根手指当成宝贝。卑职以为,这三根手指到底是谁的,为什么要把它们密闭起来,放在小瓶里,这些问题的答案,可能只有上官娘娘自己才知道。”
心想:“上官娘娘就在冷宫,皇上把上官娘娘叫过来问问,不就知道这三根手指是怎么回事了吗?何苦拿这个为难我呢,我可不是上官娘娘肚子里的蛔虫。”
王怜花心想:“上官娘娘自己知道?哈,倘若上官飞燕仍在人世,我又怎会问你这个问题。”问道:“除此之外,你还找到什么了吗?”
张末星道:“是,卑职还在上官娘娘的衣柜里,找到了一个包袱,包袱里面只放了一样东西,是一双红色的鞋子。”说罢,拿起手边的一个包袱,拆开以后,从里面取出了一个黑色的小包袱,将这个小包袱拆开,露出一双鲜红的绣鞋。
这双绣鞋的颜色实在太过鲜艳,年纪再轻,模样再美的姑娘,脚上穿上这样一双绣鞋,都会显得有些奇怪。
除非她再在身上穿一件鲜红的衣服,就像是新娘子出嫁的时候,身上穿的嫁衣。
不过这双绣鞋的鞋面上,绣的不是鸳鸯,不是并蒂莲,不是凤凰,而是一只展翅飞翔的燕子。
王怜花看到这双鲜红的绣鞋,心想:“竟然这么明目张胆地把自己这双红鞋放在衣柜里,真不知应该夸她胆子大,还是应该说她没脑子。”随即转念,又想:“我若是早知道她把这样一双红鞋藏在了衣柜里,哪还用得着跟她浪费口舌,逼她承认她和‘红鞋子’的关系。”
张末星见王怜花一直盯着这双鲜红的绣鞋看,显然对这双绣鞋很有兴趣,于是将这双绣鞋递给了王怜花。
王怜花满脸嫌弃,后退一步,问道:“干吗?”
张末星见状,连忙收回了手,说道:“卑职见殿下一直在看这双鞋子,就以为殿下想要看看这双鞋子,还请殿下恕卑职无礼。”
王怜花不加掩饰地白了张末星一眼,然后道:“我一直在看这双鞋子,是因为这双鞋子的颜色,让我想起了一个组织来。”
张末星道:“殿下想起来的这个组织,可是那个和吴明有关系的‘红鞋子’?”
王怜花点了点头,微笑道:“张副总管,你也听说过这个组织?”
张末星道:“是,卑职从前就想,吴明这等反贼,在卫国兴风作浪,为的就是皇位。对他来说,做卫国的皇帝是做皇帝,做咱们西泥国的皇帝,也是做皇帝。因此卑职三年前听说了吴明的所作所为以后,就在担心吴明会来咱们西泥国兴风作浪,对皇上不利,一直对吴明的事情格外上心。
‘红鞋子’据说是吴明一手扶持的江湖组织,平日里做的都是打家劫舍的无本买卖,赚来的钱,恐怕都落入了吴明的口袋里,卑职三年前就找人打听过这个组织的事情。
依卑职愚见,吴明想要犯上作乱,肯定得招兵买马,积财贮粮,这些都离不开钱。若能将‘红鞋子’连根拔起,吴明定会元气大伤,至少五年之内,都没法来咱们西泥国兴风作浪。
可惜‘红鞋子’实在太过神秘,卑职托了很多人打听‘红鞋子’,知道的事情仍是屈指可数。卑职只知道‘红鞋子’的成员都是女人,她们都会有一双鲜红的鞋子,就像是新娘子的鞋子,每双鞋子上面的刺绣都不一样,除此之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真没想到,上官娘娘的衣柜里,竟然藏着这样一双鞋子。”
王怜花微微一笑,说道:“你能想到这一点,就已经胜过很多人了。”目光在绣鞋上转了两圈,然后移到鞋面上绣着的那只燕子上,突然间心中一动:“这一对燕子绣的真是不错,可不是只练过五六年刺绣的人,绣的出来的,不知这双绣鞋是上官飞燕自己绣的,是‘红鞋子’的人给她绣的,还是‘红鞋子’找绣匠绣的。”
他略一回忆上官飞燕卧室里的陈设,没记得见过绣架,问道:“上官娘娘平时绣花吗?”
张末星一愣,说道:“这个卑职真不知道,卑职这就去找溪月殿的宫女问问。”
王怜花“嗯”了一声,说道:“一会儿再去。倘若上官娘娘平日里绣花,你就把她做的绣活拿来给我看看。”
张末星心想:“虽然皇上已经把上官娘娘贬为庶人,打入冷宫了,但是上官娘娘毕竟做过您的庶母,您和上官娘娘年纪相仿,于情于理,都应该避嫌的,把上官娘娘的绣活拿给您看,殿下,这不合适。”向皇上瞧了一眼,见皇上在看那三只小瓶,对王怜花的话没有任何异议,那他当然也就没有任何异议,点头称是。
王怜花道:“你还在溪月殿里发现什么东西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