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珂一直在留意李清露的举动,这时见李清露目光发直,知道她一定被这句话刺激得不轻,担心她激动之下,可能会弄出什么声音,被律香川听见,连忙伸手点住她的穴道,轻轻捂住她的口鼻。
李清露正要在窗纸上戳一个洞,看看律香川到底在跟谁说话,猝不及防之下,竟被贾珂点住了穴道,满腔怒火,登时转移到贾珂头上,向他怒目而视,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贾珂也不在意,只是向她淡淡一笑。
王怜花挑破窗纸向里张望,只见里面是一间浴室,浴桶里放着烧好的热水,地上到处都是水,小蝶衣衫不整,躺在地上,身下的衣服泡在水里,都已湿透,雪白的手臂上布满了乌青的指印,左脸颊高高肿起,嘴角流出血来,显然伤得不轻。律香川蹲在她的身侧,用力抓着她的头发,满身都是酒气,眼睛也因为酒精微微发红。
小蝶闭上眼睛,手指紧紧攥着泡在水里的衣服,但又很快睁开眼睛,说道:“只要你把宝宝还给我,你要我向你笑多少下,我都是乐意的。”
李清露听到屋里的人说话,自然顾不得去瞪贾珂了,心想:“她的声音好生熟悉,我从哪里听过?”微一沉吟,便想了起来,这是那个在酒馆里和一群男人喝酒的女人的声音。
李清露先前还因为小酒家里的男人都在看小蝶,眼珠几乎都要粘在小蝶身上,只有律香川对小蝶视若无物,感叹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夫郎对自己一心一意,浑不似别的男人那样,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心中说不出的骄傲。
转眼间就发现小蝶和别人清清白白,反而和律香川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而且听他们两个的意思,小蝶之所以和律香川关系暧昧,还是受她的夫郎所迫,其实心里一点也不愿意,这叫她如何接受得了?
李清露毕竟才十八岁,少女情窦初开,既然爱上了律香川,便认定他是自己的丈夫,抛下一切,也要和他永永远远地在一起,她以为自己已经对律香川了如指掌,哪想到律香川还有这么多事情,是她不知道的。一时又震惊,又愤怒,又伤心,偏偏全身不能动弹,无法冲进去质问律香川,这女人是他的什么人?自己又算他的什么人?心中一急,忍不住珠泪滚滚而下。
律香川笑了笑,说道:“宝宝是你的儿子,不也是我的儿子吗?他待在我这里,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小蝶勉强一笑,说道:“宝宝出生以来,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他还那么小,这么久见不到我,他会难过的。”
律香川笑道:“你放心,他现在很好,只是每天都会哭着找你罢了。但是小孩子不都是这样么。他多哭几次,发现自己的眼泪一文不值,什么东西也换不来以后,就不会再大哭大闹了。”
小蝶用力咬着嘴唇,说道:“求你了,律大哥,你就让我见一见宝宝。宝宝想我,我也想他,你就让我见他一面,哪怕只是看他一眼,那也很好。”
律香川看着小蝶,忽然拽着她的头发,让她直起身来。
小蝶忍不住“啊”的一声痛呼,只觉头皮都要被律香川拽下来了,不得不强忍身上的疼痛,顺着律香川的力道,从地上坐了起来。
律香川伸手捏住小蝶的下颏,手指好似铁钳一般,几乎要将小蝶的骨头捏碎,说道:“你好久没有这么叫过我了。”
小蝶眼含泪水,说道:“因为我……今天晚上想要讨好你。”
律香川笑了,问道:“我从前来找你,你总是跟死人一样,无论我怎么骂你,打你,干你,你都一点反应也没有,怎么今天突然这么好,突然想到讨好我了。”
小蝶流下泪来,说道:“我……我想宝宝了。”
律香川伸出手指,轻轻抚摸小蝶脸上的泪珠,忽然解开腰带,说道:“那么,跪下讨好我。如果你让我高兴了,我或许可以让你和宝宝见上一面。”
贾珂听到这里,实在听不下去了,见李清露怔怔瞧着窗子,眼泪都已流干了,神情又绝望,又痛苦,知道律香川这几句话,已经足以让李清露心如死灰,于是用手帕抹掉李清露脸上的易容,解开李清露的穴道,同时伸手一拽王怜花的衣袖。
王怜花见小蝶神情和初见时不一样,知道她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十有八|九是打算先用甜言蜜语让律香川放下提防,然后在床上将律香川杀死。他看热闹不嫌事大,自然看得十分起劲,这时忽然被贾珂拽了一下袖子,知道贾珂受不了了,只好收回目光,向贾珂做了个鬼脸,然后抬手去敲窗户。
律香川性致正浓,陡然间听到这阵敲窗户的声音,不由得心头一震,险些摔倒,忙转头去看窗户,随即感到要害处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
律香川这辈子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等痛苦,和这阵剧痛相比,从前受的重伤,竟然都成挠痒痒了。他剧痛之下,眼前阵阵发黑,忍不住“啊”的一声,惨叫出来,双腿也痛得无法继续支撑身体,咕咚一声,重重地倒在地上。
律香川这一道犹如负伤野兽的嘶吼之声,犹如一道闪电,划破长空,贾珂三人都吓了一跳。
李清露虽已对律香川心如死灰,毕竟和律香川做了数月夫妻,对律香川的感情,不是一时半会儿,竟能消失不见的,蓦地里听到律香川的叫声如此凄厉,一惊之下,连忙推开窗子,跃进屋里。
贾珂和王怜花跟着跃进屋里,向地上看了一眼,只见律香川倒在地上,脸色惨白,双目紧闭,要害处未着寸缕,鲜血如泉水般喷涌而出,转眼间便将他身下染得通红。小蝶跪在律香川身前,满嘴都是鲜血,鲜血往下流淌,染红了她的下巴和胸口。小蝶身前,有一个沾满鲜血的肉块,肉块断处参差不齐。她竟然把律香川的要害咬了下来。
王怜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含笑望着小蝶,说道:“这一点也不难,是不是?”这时他又换成了下午用的声音。
小蝶认出了王怜花来,忍不住一笑,说道:“这确实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难。”说到最后,忍不住流下泪来。
小蝶的下半张脸上沾满了鲜血,泪珠顺着脸颊流到下巴上,将她脸上的鲜血冲开,整个人看上去狰狞可怖,但是贾珂却觉得,她现在这副满脸鲜血的模样,可比白天那副衣衫光鲜,明艳动人的模样可爱多了。
贾珂伸手将小蝶从地上拽了起来,见她身上没剩几件衣服,露出大片的皮肤来,虽然这里是小蝶的住所,她肯定有可以替换的衣服,但贾珂不好擅自去翻小蝶的东西,于是脱下身上的外衣,披在小蝶身上。
小蝶心中太过激动,一时竟也忘了旁边就是自己的卧室,自己可以回卧室换件衣服,伸手抓住贾珂的外衣,挡住自己的身体,满脸感激地向贾珂道谢。
贾珂微笑道:“你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可不要因为人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似乎已经人事不知了,就放心大胆地坐在他的旁边。他还没有死,谁知他会不会拼着最后一口气,和你同归于尽。”
小蝶从前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软弱无能的人,律香川对自己百般欺侮,那也没法,难道自己还能反抗他吗?自己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那时的她听到贾珂这一番话,只会暗暗摇头,心想:“我怎么可能再遇到这样的事。像我这样的人,天生就要受人欺负,怎么可能欺负别人。”
现在她亲手重创了律香川,让律香川满身是血,倒在她的面前,她看着律香川,心中突然间充满了勇气,甚至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毕竟连律香川都被她重创了,她何必害怕别人?她一点也不比别人差啊。
因此贾珂这一番话,她听得十分认真,点了点头,说道:“我记住了。”
李清露跪在律香川面前,看着律香川的凄惨模样,忍不住流下泪来。想到律香川在外面偷偷养了情人,她心中自是说不出的恼恨,可是看到律香川如今这副凄惨模样,她又不免千般怜爱,万般心疼。
李清露伸进怀中,取出手帕,放到律香川的伤处,见鲜血仍在继续喷涌,转眼间便染红了整条帕子,心中更加着急,转过头,想向贾珂和王怜花求救,却见两人正和小蝶相谈甚欢。
在李清露的心里,小蝶是抢了她的丈夫的狐狸精,还是把她的丈夫害成这样的凶手,贾珂和王怜花明明是和她一起来的,如今却和她的敌人这般亲热,这如何不让她觉得,她被这两个人背叛了?
但是贾珂和王怜花不是她家的仆人,她没法让他们听从自己的命令,只好强压怒火,恳求道:“六哥,他流了好多血,你们救一救他。”
王怜花含笑望着律香川,悠悠笑道:“为什么要救?他现在一身红色,明明好看得很。”
李清露哪知道王怜花这是想起了江玉郎变成太监的凄惨模样,见王怜花看着律香川的惨状,笑得一脸温柔,不由得毛骨悚然,忍不住怀疑她这位六哥,向来以折磨别人为乐,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变态。
李清露把心一横,拔下头上的发簪,对准自己的胸口,说道:“你们若不救他,我现在就死在你们面前。”
王怜花见李清露以死相逼,忍不住哈哈大笑,既没想到他们家的人,竟然也会用这一招,实在好笑,又觉得李清露顶着一张和自己有四五分相像的脸,在贾珂面前,说出这种话来,连累他跟着难堪,委实可恶。然后摆了摆手,说道:“那你死。”
李清露以死相逼,实是逼不得已,心下也觉难堪,见王怜花丝毫不念骨肉之情,见自己踏入死地,不仅不加阻拦,反而跟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让自己去死,一时羞愤满胸,恨不得自己真的死了。
李清露强自镇定,说道:“六哥,你把我带出宫来,我不信父皇会不知情。父皇最疼爱我了,他若是知道,我在你面前自尽,你不仅不加阻拦,还劝我去死,你说父皇会怎么看你?”说到最后,狠下心来,纤纤素手一送,便将簪子插进了胸口。簪子插进了短短一截,只伤到了皮肉,并没有危及性命,但鲜血还是流了出来。
李清露强忍疼痛,淡淡地道:“六哥,你若是不救他,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
王怜花压根不信李清露会自杀,何况退一万步说,就算李清露把整根簪子都捅了进去,她捅的地方又不是心口,有贾珂的神照真气护住她的心脉,自己必能从容不迫地缝合好她的伤口,救回她的性命,自然一点也不担心李清露的寻死觅活。
他一脸真诚地道:“你放心去。你死了以后,我会把你的尸体带回宫里的,等到卫国迎亲的使臣到了,父皇就会把你的尸体交给他们,让你的未婚夫把你的尸体带回卫国安葬。卫国皇帝看在西泥国的面子上,定会隆重安葬你的,你若是有什么想要的陪葬品,可以现在告诉我,回头我会转达给卫国的。”
贾珂听到王怜花这话,差点笑出声来,心想王怜花这话一出,李清露便是有天大的决心,也下不去手了。
李清露果然又气又急,说道:“六哥,我早就有丈夫了,那是命中注定的姻缘,谁也拆散不了。我现在若是死了,进的也是律家的祖坟,谁要跟着卫国王爷回去了。”
王怜花大笑道:“没想到你长了一副聪明面孔,其实是个白痴。你马上就要死了,你死了以后,尸体既不能跑,也不能跳,只能任人摆布,还不是父皇把你的尸体给了谁,你的尸体就归谁了?至于你希望你死了以后,尸体葬在哪里,这重要吗?你都是尸体了,谁管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啊!”
李清露和他长得有四五分相像,他说李清露长了一张聪明面孔,相当于夸他自己,因此第一句话说得格外真诚。
李清露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泪珠不住在眼眶中打转,但她不肯在小蝶面前示弱,所以泪珠始终没有掉下来。突然之间,将簪子拔了出来,扔到地上,胸前流满了鲜血,说道:“我流了这么多血,你们也不管吗?”
王怜花不以为意地道:“这不过是皮肉之伤,要不了命,伤口现在看着可怖,一会儿就不会流血了。等咱们回宫了,你正好用身上这道伤向父皇告我的状,父皇看你流了这么多血,说不定还会因为心疼你这个宝贝女儿,重重地责罚我呢。”他知道李清露是借着自己的伤向他们讨要伤药,好给律香川止血,当然不肯给李清露伤药。
李清露见王怜花如此铁石心肠,低头去看律香川,想到他伤得如此严重,自己却救不了他,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低低啜泣一会儿,忽听得律香川道:“公主……”声音细若游丝,几乎无法听见。
李清露见律香川醒了过来,心下又惊又喜,往上一看,见律香川微微睁开眼睛,看着自己,鼻子一酸,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摸律香川的脸,说道:“夫郎。”
王怜花看到李清露脸上的欣喜,不由想起了死在喜堂上的王云梦来,心中感到一阵烦躁。
贾珂捏了捏王怜花的手,心念一转,向小蝶道:“小蝶姑娘,你先回屋里换件衣服,我去外面把官兵叫来。”
小蝶听到这话,如梦初醒,终于想起自己可以回卧室换件衣服,不由脸上一红,说道:“我这就去。”踏着地上的血水,转身离开浴室。
贾珂走出住宅,叫来在外面巡逻的官兵,带他们来到浴室,指着地上的律香川,说道:“皇上找了这人找了一个多月,不想竟然在这里找到了他。你们去准备一辆马车,悄悄把他送进皇宫,不要惊动旁人。皇上不希望别人知道,你们曾经把这样一个人,送进了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