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怜花仰头看着塔顶,见那人坐在塔顶,看着远方,似乎有恃无恐,笑道:“这人胆子真大,明知下面几万双眼睛都在看他,他却还是稳如泰山地坐在塔顶,当真不知‘怕’字怎么写么。”说着纵身而起,攀上高塔,脚尖在塔身上点了两下,便已来到塔顶。
只见塔顶上放着无数空了的烟花,四条粗大的铁链,都是一端连着塔顶上的机括,一端连着下面的两个铁笼。一个老头佝偻着脊背,坐在塔顶边缘,双腿悬在半空,双目望着远处的风景,神色漠然,对王怜花的到来无动于衷。
王怜花扫了一眼,见塔顶上再无可疑之物,便挥出柔丝索,缠住那老头的身体,然后将他带了下来。
贾珂先前站在塔底仰头看塔顶上的人,见他身形苗条,身手利落,只道是个年轻男子,这时见这老头身形瘦削,脸色蜡黄,一看便是得了重病之人,方知自己看走了眼。
那老头被王怜花从塔顶带下来,简直像是自己从塔顶跳下来一般刺激,虽然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这时仍不禁面如土色,双腿也有些发软,踉踉跄跄走了好几步,才终于在地上站稳。
那老头腿脚发软,心神却半点不乱,说道:“这两个女人,都是被我杀死的。你们要杀要剐,我都无所谓,你们现在就可以把我带走了。”
王怜花嗤的一笑,心想:“姬悲情找这样一个人当替死鬼,这是看不起谁呢?”转头向站在旁边的官兵吩咐道:“先用绳子把他捆起来,再在他的嘴里塞上布团,免得他服毒自尽。”然后跟着贾珂来到狄康年身边。
狄康年照着贾珂的吩咐,派手下禁军将附近这几条街团团围住,只留下一个出口,让所有百姓在出口前面排队。每个百姓站在出口前面,都得当场用水洗脸,看看脸上是否有易容,然后本地人报上家里的地址,叫亲戚朋友、街坊邻居过来领人,外地人报上现在的住处,叫客栈掌柜、借住的朋友过来领人。
因为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队伍前进的速度极为缓慢,贾珂和王怜花在旁边没事干,于是又叫人把那个老头带了过来。
贾珂让官兵取下那老头口中的布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老头淡淡地道:“我不过一个无名小卒,名字说了你们也没有听过。不过你们要知道我的名字,我也不怕告诉你们。我姓东郭,叫东郭高,和那个遇到了中山狼的东郭先生是一家人,而我也和那个东郭先生一样,遇到了三头中山狼,最后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贾珂道:“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东郭高道:“你们看到我现在这副风烛残年的模样,定会以为我年事已高,变成这副模样,实属寻常,没什么好惊奇的,是不是?其实就在半年前,我还和一个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没什么区别呢。而我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却都是被那三头中山狼害得。
我年轻的时候,得了一颗宝珠,照着从古籍中看来的秘法,将那颗宝珠埋在我的手腕里,从此身轻如燕,精力充沛,每天都有使不完的力气,便是天天服用那百年灵芝,千年雪参,也得不到此等好处。
等到我年纪大了,那颗宝珠的好处便愈发明显,和我同龄的人,都早已鸡皮鹤发,身形佝偻,嘴里的牙齿也都掉的剩不下几颗,可是我有那颗宝珠护身,身体始终和二三十岁的时候一模一样。那第一头中山狼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我手腕上的宝珠的存在,贪心大起,便想将宝珠占为己有。
不过我那颗宝珠在我的体内待了几十年年,早已与我血脉相连,心意相通,不仅会跟我同生共死,而且如果不是我心甘情愿将那颗宝珠从手腕中剜出来,而是别人强行从我的手腕中将宝珠剜出来,宝珠一离开我的手腕,便会光芒消失,效用也跟着所剩无几。所以那头中山狼不敢明抢我的宝珠,而是想法子骗我自己取珠。
他知道我和他的妻子是多年的老朋友,于是让他的孙女过来找我,说她想在我的地盘做点生意,希望我能对她照拂一二。我看在老朋友的面子上,自然对她照顾有加,不仅亲自带她拜访当地的大人物,帮她打通关系,她缺什么,我都帮她补上,对她没有半点提防,一不留神,就着了她的道。
那天她邀请我去她的住所吃饭,说是她的父母来看她了,我前去赴宴,席上她父亲突然脸色发黑,吐血不止,眼看是中了剧毒,就要一命呜呼了。我给她父亲用了好几种药,都没能给她父亲解毒,她和她母亲在旁边哭哭啼啼地说,如果有什么几百年的灵芝,几千年的人参,或许能够救活她父亲。
我没想到她们竟然知道我的手腕中埋有宝珠,听到这话,心想我的老朋友的儿子若是死在了我的面前,日后我哪还有面目去见她,心一软,于是把埋在手腕中的宝珠剜了出来,想用宝珠护住她父亲的性命,等她父亲的这条命保住了,再把宝珠收回来。哪想到我刚把宝珠剖出来,就被人从后面打晕过去。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一切都是那头中山狼安排的圈套,他的孙女和儿媳故意给他的儿子下毒,好让我心甘情愿地将宝珠从手腕里剜出来救人,而他的儿子,最后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因没有及时服下就解药,毒素侵入肺腑,服下解药以后,毒素留在体内,手脚麻痹,全身瘫痪,可能用不了几年就死了。
我不明白那头中山狼为何对他的亲生儿子如此狠辣,一问才知,原来他的儿媳妇其实是他和别的女人生的女儿,他的孙女其实是他的儿媳妇和别的男人生的女儿,他的儿媳妇和孙女都清楚自己的身世,我的老朋友和她的儿子,却一直被他们蒙在鼓里。
他对我的老朋友生的儿子厌恶之极,早就想要把儿子杀了,如今利用他一直厌恶的儿子得到了我的宝珠,就算儿子当时就毒发身死了,那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嘿嘿,后来我想办法逃了出来,虽然体内没了宝珠,很快就要死了,但能在死之前,杀死这两头中山狼,我也算是没有白死了。”
东郭高说话的时候,身边站着不少官兵和百姓,听了他的遭遇,都不禁对他生出几分同情,亲眼见到姬灵风和凌芳姑的死状而对他产生的恐惧和厌恶,也都因此减轻几分。
有人不信世上真有如此宝珠,说道:“你是在编故事。倘若天地间真有如此宝珠,肯定不是只有你得到过,也不是人人都和你一样倒霉,被人骗得亲手把宝珠从手腕中剜出来,那些没有把宝珠剜出来的人,不该都长生不死了么?怎的长生不死从来都是戏言,没人出来说,长生不死其实是真的,他就已经活了几百几千岁了呢。”
东郭高听了这话,也不生气,说道:“你们若是不信,撸起我的右手袖子,一看便知。我的手腕上现在还有剜出宝珠之时留下的痕迹呢。”
当下便有官兵走到东郭高身旁,将他的右手从绳子里拽了出来,撸起袖子一看,果然在他的手腕上找到了一处指甲盖大小的旧伤,确实像是用刀剜出手腕里埋的东西留下的痕迹。
众人看到这处旧伤,尽皆哗然,本来一大半人不信世上竟有如此奇宝,现在却是一大半人都相信世上真有如此奇宝了。
王怜花却知一百多年前长白山上兴起过一个教派,叫作五元教,教中男子自称仙翁,女子自称仙姑,擅长各种妖邪之术,后来得罪了长白山上的一个门派的掌门,那掌门一怒之下,联合几个交情很好的门派围剿了五元教,五元教从此在长白山上销声匿迹,只有一些妖邪之术传了下来。
王怜花从前在京城的时候,听贾珂说,赵王的门客梁子翁从前信奉采阴补阳之说,绑架了很多处女,坏了她们的清白,说是这样做可以长生不老,又听说梁子翁从前一直住在长白山,便怀疑他这采阴补阳的办法,是从五元教那里学来的。
后来王怜花在街上遇到了梁子翁,想起此事,好奇心起,于是扮成别人的模样,将梁子翁带去没人的地方,揍了他一顿,然后抓住他的头发,问他最近有没有继续绑架处女,采阴补阳。
梁子翁吓得跪在地上,涕泪横流,连说没有。
王怜花见他害怕成这副模样,更加好奇,一问才知,原来当年洪七公撞见他采阴补阳的事,就揍了他一顿,又拔掉了他满头白发,逼他把那些姑娘都送回家里,然后发下重誓,往后再也不会做这种事了。
王怜花无意中抓住了梁子翁的头发,让梁子翁想起当年被洪七公拔掉满头白发的痛苦,只道王怜花是洪七公派来的,登时吓得魂飞天外,生怕回答的慢了,又要被王怜花拔掉满头的头发了。
王怜花明白了前因后果,忍不住好笑,打量了梁子翁一眼,心想:“他人虽然长得不怎么样,但是一头白发养的倒是真不错,拔下来做假发,倒还挺合适的。”
于是说道:“我看你这双眼睛贼光闪动,便知你心里有鬼,否则怎会听我提起这事,就吓成这副模样?你若是想要你的头发,就趁早老实交代,你这些年为了长生不老,都做了些什么事,我知你绝不会轻易放弃长生不死的美梦。
你若不老实交代,那我现在就拔了你的头发,然后回去跟洪帮主说,那梁子翁在他老人家离开以后,继续四处劫掠年轻处女,破了她们的身子,来助自己长生不老。我想洪帮主听说你屡教不改,定会勃然大怒,非把你的脑袋割下来当球踢不可,你说是不是?”说罢,又去拽梁子翁的头发。
梁子翁听了王怜花的话,本就吓得浑身打哆嗦,这时感到头皮一紧,想到从前洪七公是怎么拔掉自己的头发的,登时吓得肝胆俱裂,忙道:“公子明察,自从洪帮主大人有大量,饶了小人的性命以后,小人便痛改前非,重新做人。虽然小人对长生不死一事,还有那么一点点痴心妄想,但是伤天害理的事情,小人是万万也不敢做了。
小人……小人在十几年前,于长白山的深山密林中捕到了一条奇毒的大蟒蛇,以各种珍奇动物和人参、灵芝、鹿茸等珍奇药物喂药,就等着功德圆满,便吸血吃肉,盼能养颜益寿,大增功力。前些日子,终于功德圆满,便将那条宝蛇宰了吃了。虽不知那条宝蛇是否真有奇效,但毕竟真有奇效的伤天害理的事情,小人不敢做了,也只能用那条宝蛇凑合凑合了。”
王怜花听说这条浑身是宝的大蟒蛇已经被梁子翁吃了,不免大为遗憾,问道:“你这养蛇的法子,是谁教你的?”
梁子翁道:“公子发问,小人自然不敢隐瞒。小人年轻的时候,曾经在山上遇到了一个前辈异人,本想将他带回家中疗伤,可惜他伤得太重,没等小人跟他说几句话,他便气绝身亡了。
小人见这位前辈死了,想着自己虽然和前辈素不相识,毕竟见过一面,也算有缘,于是给前辈找了一处风水宝地安葬。小人在给那位前辈整理仪容的时候,在他的衣囊中发现了一本武学秘本和十余张药方,这养蛇的法子,就是从其中一张药方上得来的。”
王怜花嗤的一声笑,说道:“‘本想将他带回家中疗伤’?我看你是见他身受重伤,不是你的对手,于是趁人之危,害死了他,然后从他身上盗得一本武学秘本和十余张药方。你梁子翁一生作恶多端,害死了多少无辜男女,如今倒在我面前装善人了。你是见我年纪小,就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吗?”
梁子翁讪讪一笑,不敢言语。
原来梁子翁年轻的时候,是长白山上的参客,以采参为生,虽然身体强健,但根本不会武功、有一日他上山采参,在山中遇到了一个身受重伤的前辈异人,便如王怜花所料,他见这人相貌不凡,衣囊鼓起,似乎放着很多东西,便将这人杀了,取出衣囊里的东西,然后将尸体扔到山下,照着武功秘本中的武功修炼,从此武功了得。
王怜花知道那个被梁子翁杀死的前辈异人,应该与五元教有关,问道:“那十余张药方在哪?拿来给我看看。”
梁子翁嘴唇一动,忽然停住,但很快又道:“小人平时都会把那十余张药方放在抽屉里,因为小人喜欢炼药,书房里有很多药方,先前小人的小童弄洒了药,拉开抽屉,看见那十余张药方,以为这都是小人不要的,就把它们拿来擦桌子了,那十余张药方被药汤浸泡,上面的字迹都没法辨认了。好在那十余张药方,小人已经看了几十年了,上面的每一个字,小人都铭记于心。公子想知道药方,小人背给你听就是。”
王怜花看出梁子翁神情有异,只作不知,让梁子翁将那十余张药方,一一背给他听。梁子翁自然照办。
王怜花记性极好,听了一遍,便已一字不漏地记住了,为了确定真伪,又让梁子翁背了一遍。
等到梁子翁背完了,王怜花见前后两遍没有差别,便知梁子翁背的是真的药方,突然冷笑道:“洪七那个糊涂蛋,明知你为了一己之私,坏了那么多女子的清白,便是你把她们送回家去,她们也已失去清白,说不定家中的父母都容不下她们,逼着她们为了家里的名声自尽了,却只是拔了你的头发,就放过你了。真不知他那嫉恶如仇的名声,是怎么传出来的。”
王怜花听说某个世界的自己,被洪七公打成了重伤,虽然是那个自己想杀洪七公在先,但是在他心里,却也是洪七公不对,自不免迁怒于这个世界的洪七公。
他不好对洪七公做些什么,毕竟先前吴明算计他们的时候,洪七公帮过他和贾珂大忙,这时见洪七公对梁子翁如此心慈手软,明知他强|奸了无数少女,却只是拔光了他的头发,就放过他了,而那个世界的自己,可是差点被洪七公打死,立马借题发挥,大肆嘲讽了几句。
嘲讽完了,王怜花又道:“洪七糊涂,我可不糊涂!你运气不好,今天遇到的是我,你从前欠下的债,现在也该还了。”
说完这话,略一沉吟,想起贾珂小的时候,杨康带头欺负贾珂的事,忽然计上心来,于是不等梁子翁狡辩,便点住梁子翁的昏睡穴,拎着梁子翁潜入赵王府,来到梁子翁的书房,打算模仿梁子翁的口吻,写下一些书信,让赵王认为,梁子翁学过采阳补阳之法,必须要找那种年轻英俊,生活优渥,长期服食人参灵芝等珍奇药物的男子,破了他们的身子,来助自己长生不老。
当初梁子翁接受赵王的邀请,做赵王的门客,就是想着赵王是皇亲国戚,他做了赵王的门客,必能见到许多这样的年轻男子,而且有赵王门客这个身份在,对他们下手也方便。
梁子翁住在赵王府的这段时间,已对不少出身不凡的年轻男子下过毒手,遭了他的毒手的年轻男子,一来觉得自己身为男子,却被人采了花,实在太过丢人,不敢四处声张,二来不知道到底是到底是谁做的,所以一直没有人来赵王府找他麻烦。最近他把主意打到了杨康的身上,已经熬好了迷药,只要找到机会,便会将迷药放进杨康的饭菜里,等杨康昏迷不醒以后,他便会偷偷潜入杨康的房间,对杨康下此毒手。
梁子翁喜欢炼药,他住的地方,桌上、榻上、地下,都放满了诸般药材,以及大大小小的瓶罐缸钵,王怜花推开房门,扑鼻便是一阵浓重的药气。
王怜花从小就和药材打交道,对房中的药气自然不以为意,只是暗暗摇头,觉得梁子翁果然是个乡野村夫,不学无术,自诩喜欢炼药,却将药材到处乱放,药性相冲的药材放在一起,需要密封的药材随便放在桌上,这些药材之中,不乏珍贵稀罕的野生药材,落在他的手上,可真是暴殄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