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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关于圣骑士的记忆鲜亮如新。

维克多不吱声了,塔砂却没想让他混过去。阿黄在她的指挥下抓住了地下城之书,一把翻开。

维克多徒劳地挣扎了几下,没能逃脱阿黄的魔爪。他被掀开,按住,一页一页地检查。地下城之书一片空白,之前交流的文字图案都在中间的那两页出现,厚厚书本的其他页面仿佛只是装饰一样。今天他还是空白一片,但塔砂发现了残缺。

有一页不见踪迹,切口很不平整,像被粗暴地撕掉。

“这是怎么回事?”塔砂问。

“你不是看到了吗?”维克多不情不愿地说。

“谁做的?你自己?为什么?”塔砂连珠炮似的问,“因为给我记忆?”

那种像是一键粘贴的传承方式,不可能毫无代价。

既然塔砂毫无付出,买单的便是另一方。

维克多含含糊糊地承认,他把一部分记忆给了塔砂——字面意思上的“给”,不是展示或租借,而是转让。当塔砂拥有那份记忆,记忆的原主人便不再记得了。

“书页算是个媒介。”他在逼问下磨磨蹭蹭地说,“我现在就是这本书,所以书页就是我的记忆……好吧,是我的灵魂!行了吧!这是无法恢复的损伤!在我违背契约前你不能对我动手!”

说到最后,维克多色厉内荏地警告起来,书本中的黄眼睛紧张地看着塔砂,书页微微颤抖,塔砂醒悟过来:为什么他含糊其辞?他在害怕。

是的,正如维克多所想,塔砂也不是想不出钻契约空子弄到更多书页的方法。有那么一小会儿,塔砂甚至考虑了一下。比起一问一答地查找书目,直接拥有那些记忆会方便许多。

但是,尽管知道维克多牺牲一片灵魂纯粹是因为他们被绑在一条船上,塔砂还是承了他的情。

“为我不是邪恶阵营感到高兴吧。”塔砂说,想去摸一摸书页的断口。

塔砂感到好奇。

记忆中那个可以哼着歌徒手灭杀一群圣骑士的存在,那个将高阶职业者生生玩死的大恶魔,究竟怎么落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完全无法想象他与维克多是同一个,“他”的伪装融入人群,“他”的战斗技巧高得可怕,快速,强硬,致命,以至于体验过他的战斗后,塔砂觉得自己的身体迟钝得难以忍受。

逼问也没有用,维克多只知道自己受了重创,却连具体发生了什么都不怎么记得。

那并不是推托之词,大恶魔能在灵魂受创后幸存,但他灵魂缺失的后果超出塔砂想象,丢失的不仅是力量,记忆乃至智商和情商都掉得飞快,让维克多从那样一个恐怖的存在沦落为现在的地下城之书——那副不靠谱的样子,完全没法让人认真看待啊。塔砂对他产生了奇妙的怜悯,就像对着衰老的圣骑士,就像看待什么濒危动物。

说起来,地下城似乎要成为某种意义上的濒危生物收容站了。

这一战的亡者在尽可能到位的救助和神奇药剂的帮助下不算特别多,伤员倒是多得管不过来,还好有新加入的德鲁伊帮忙。这一群德鲁伊,或许是埃瑞安大陆上最后的德鲁伊,在到达的第二天与塔砂签订了契约。

“我们还不是德鲁伊。”为首的中年人说,局促地笑了笑,“我们从发现圣树的那天,也就是去年开始就出发了,找人,绕路,还要沿途赚点钱,现在才到,真是不好意思。”

四分之一精灵梅薇斯有一双可以跳跃的妖精靴,这些只比普通人好一点的德鲁伊学徒却要苦哈哈地用双脚一步步走。他们听不懂鸟雀和树木的声音,能找到这里还多亏了那个盆栽。

大约一百年多前,德鲁伊为了保护自然之心,在围剿中和橡木老人失散,传承中断。他们中有人摘下了橡树的果实,将之培育成一种可以感应到圣树气息的探测植物,看守植物的被称为“寻树人”,这一代的寻树人就是之前抱着盆栽的那对父子。橡木果实培育出的植物效力比他们期待的微弱许多,若非塔砂当初向天空中放了一支“自然气息礼花”,不知要过几百年他们才能找到圣树。

分散的德鲁伊学徒被寻树人召集起来了,他们是农民,樵夫,猎人,商贩,从亲族师长那里学到了德鲁伊的知识,却不能让树枝发出一个树芽。他们中的不少人甚至没见过真正的德鲁伊,但当寻树人敲开他们的家门,他们来了。

为了未成谋面的那片的森林。

“德鲁伊学徒:他们会挑选好种子,找出适合当地水土的农作物,从天色中判断明后天的天气——没得到自然之心承认的德鲁伊,基本就是有经验的农民。”

:当一定地区中同时有大量枯萎诅咒与自然气息时,该技能可以搅动周边自然因子,使两种性质的气息相遇。两者交界面上,暖、湿、较轻的空气被抬升到冷、干、较重的空气上面去,空气中的水汽在抬升过程中冷却凝结,形成的降水——后半部分纯属胡扯,但你充满逻辑与科学的大脑,似乎只能生搬硬套高中地理知识,才能理解这种无法用科学解释的求雨技能了。

后面那个技能的解说,就是德鲁伊学徒们唤来风雨的原理。

他们在雨落下后激动得不行,所有人都很惊讶自己居然真能改变天气——他们这么做完全出于橡木老人的指点,橡树叶上的“文字”是唯一一种学徒也能读懂的树语。枯萎诅咒和自然气息的残余构成了特殊的环境,在这个环境中,足够数量的德鲁伊学徒也能呼风唤雨。

这之后大雨下了好多天,让不少本职是农民的德鲁伊学徒十分犯愁。等知道了这附近因为枯萎诅咒没有农田之后,所有德鲁伊学徒都担心起来了,他们讨论着水土流失和山体滑坡的话题,继续为转职成正式德鲁伊努力。

除了德鲁伊学徒外,还有新成员到来。

在占了大部分兵力和资源的战场结束后,在城镇捣乱的“马戏团成员”全部伏诛。那个马戏团团长弗兰克倒真的是个非战斗人员,他企图偷偷溜走,死于被烧毁家园的民众之手。

“他就是个幌子。”道格拉斯说,“跟魔术师助手一样,负责在我们干活儿的时候吸引观众视线。”

得知盗贼死亡后,道格拉斯什么都说了。

“忠诚?哎呀,大部分人都只是上了贼船嘛。”骑手满不在乎地说,“我们这边的老大就是那个贼,签订契约之后就给他干活,背叛者死,你懂的,刺客的常见套路,但他不是死了吗?”

“刺客!”维克多惊喜地说,充满了那种“终于想起某个曲调的歌名”的茅塞顿开,“我想起来了!这群人的组织形式不是刺客公会就是盗贼联盟,接单子的雇佣兵,啊哈,果然干脏活职业源远流长。”

你的马后炮也源远流长啊,塔砂想。

“大家就只是混口饭吃,我对天发誓自己对异种没有半点偏见和敌意,订了契约身不由己。”道格拉斯觍着脸说,“杰奎琳更加惨,她是个异种,被卖进马戏团来的,从小就没有选择。她从没杀过异种,一直在被人压迫使唤,你们生擒她等于解救她呀!”

“你在求饶吗?”塔砂问。

“我只是陈述事实,让一位不幸的女士死在曙光之前太可惜了。”道格拉斯十分光棍地说,“我么,要杀要剐要烧要煮随您方便……嘶,不过还是求您高抬贵手给个痛快。”

“既然你一心求死,”塔砂说,“不妨说一说你到底在寻求什么,别再说身不由己的鬼话。”

骑手故作轻松的嗓音沉默了,他笑嘻嘻的面具脱落了一瞬间,露出和对面的幽灵一样空白的表情。

长达几分钟的停顿后,他说:“龙。”

道格拉斯的“职业”不是盗贼,不是战士,不是骑士。

如同他儿戏一般给自己取的外号,他是个驭龙者,一个龙骑士。

“我知道,埃瑞安早就没有龙了。”道格拉斯笑了出来,“在与兽人的战争开始前,真龙已经离去。而与兽人的战争毁掉了所有亚种飞龙。我知道,我就是个拿着□□与风车作战的疯子。”

道格拉斯此生第二大不幸,源于他从废弃地下室中找到的手札。富有家族的公子哥儿发现了祖先珍贵的遗产,那位伟大的龙骑士曾经驾驭过真龙,他的技巧甚至能隔着几百年的光阴传授给子孙后代。

道格拉斯此生最大的不幸,在于他有着万中无一的天赋。这个只在图片上见过飞龙的年轻人,在马背上进阶了“龙骑兵”的职业,职业觉醒的那天晚上,他梦见了飞龙。

少年深深地、不可救药地迷上了梦中瑰丽的生物。

他离开了父母铺好的路,离开了家乡,在最危险的地方摸爬滚打,乃至于加入了刺客公会。他像一条追逐危险的猎犬,一次次冲进阴影之中。

“我听说过地下城。要是埃瑞安还有一条龙,那它只会在这里,我已经把其他地方找遍了。但是——没有。”道格拉斯摊了摊手,把后背砸到椅背上,“现在我没什么未尽之事了。”

幽灵静静地站着,仿佛在倾听虚空中的什么声音。过了一会儿,她摇了摇头。

“不一定。”她说,“如果你跟我签订契约,给我你的灵魂,我说不定能给你变出一条龙。”

“说不定?那还真是相当公平。”道格拉斯大笑道,“来呀,签吧!”

塔砂在契约达成的那一刻,得到了确定的答案。

龙骑士这个职业,无论是什么种族,都必然是“混血”——傲慢的巨龙,只愿意与有着真龙之血的生物并肩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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