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队不大,很干净整齐。
在连部的食堂里,一个矮矮的穿着已经发白的五五式老军装的看上去五十多岁,实际年龄才不到四十的人在讲话:“我叫高明,是这个连的指导员。欢迎大家来到畜牧连,希望你们好好工作。”真的很短,梁山他们还没有缓过劲来呢,就有人开始宣布:“梁山到畜牧排养猪班,王华到畜牧排养羊班,何民到基建一排。”
来到宿舍,屋里顺着山墙是一溜底下是火龙上面是木板的大铺,十几个人在一个铺上。
吃过晚饭,晚上六点钟,梁山上班了。
今天晚上,梁山他们的工作是给母猪接产。当班的是五八年转业的老铁道兵养猪班的老牛班长和一个老山东知青的妹妹,胖胖的叫小芹的姑娘。
长长的猪舍的东头是母猪的产房。整个猪舍里都散发着骚臭味。第一次进猪舍的梁山皱着眉头,手捂着鼻子,左躲右闪的跟着老牛班长后边。老班长问:“你叫梁山?”梁山回答,“嗯哪!”“我叫牛大力。”老班长指着胖胖的姑娘说:“她叫小芹。”老班长问他“你是从佳木斯来的?”梁山还是回答,“嗯哪!”老班长操着浓浓的山东口音说:“佳木斯是个好地方,每次回山东老家都从那上火车。”梁山说:“再到佳木斯你到我们家啊。”老班长瞅了瞅梁山笑了笑。值班室里一铺順山炕,炕下边是一条火龙,一个用大油桶改造的炉子里烧着大块的柞木柈子。“小芹,你去看看啥时候能生。”老班长说完又转头对梁山说:“咱们在这等着。”小芹开门出去了。屋里只有他们俩人。老班长问梁山,“家里几口人?”梁山说:“六口。”老班长问,“都什么人哪?”梁山说:“爸爸妈妈,一个弟弟两个妹妹。”老班长真像查户口的,“爸妈都在那工作呀?”梁山回答,“爸爸在合江地区人民保卫部,妈妈在佳木斯百货二级站。”老班长说:“都是好地方。”梁山笑了,脸上露出得意的样子。
小芹跑了回来,她推开门,把头伸进来,“老班长,大白要生了。”老班长和梁山急忙往外跑。产房里,一头能有三百多斤的白白的老母猪,躺在一块离地半尺高用木板做的,长三米寛两米的产床上,哼哼的直叫唤。很快老母猪开始生产了,一个一个很顺利的生下十二个小猪羔。小芹拿着毛巾给小猪一个一个的擦着,把它们身上擦干净。老班长看着白白胖胖的小猪羔,开心的笑着。梁山第一次看见这么多小猪,也特别兴奋,但是他在一旁只是傻傻的看着,根本插不上手。“老班长,它们怎么不睁眼睛呢?”老班长说:“没事,一会儿就好了。赶快把它们都抱屋里去。”“唉!”梁山答应着,抱起一个小猪羔向值班室跑去。他抱着小猪跑到值班室,不知道该把小猪放在那,站在屋里发愣的时候,老班长也抱着两只小猪进了屋,“站那干啥呢?”梁山问,“放那呀?”老班长瞪了他一眼,“放炕上。”梁山还在犹豫,老班长把小猪放在褥子上,转身走了。梁山赶紧也把小猪放在褥子,又去抱小猪了。等到他们把小猪都抱进值班室,老班长看着梁山:“你刚才怎么了?是不是怕猪羔子把褥子弄埋汰了。”梁山低着头没敢说话。“你知道吗,多活一头猪,一年后就是一头大肥猪,就够一个连过年的了。”老班长拍了拍梁山的肩膀,“咱们畜牧排的活,都是最脏最累的,到这你就别想轻巧。”梁山向战士一样挺着胸脯,“老班长,我知道了。”老班长笑着看着梁山,“你第一天工作就碰到了喜事,赶上猪下羔子,小伙子好好干吧!”梁山说:“嗯哪!”
早上六点,梁山下班了。回到宿舍,屋里的人刚刚起床。见到梁山回来了,王华问:“怎么样?一宿没睡。”梁山说:“没事。”梁山问王华:“你今天干什么?”王华说:“今天九点前喂羊,打扫羊圈。过了九点去放羊。”梁山问,“为什么等到九点以后再放羊?”王华说:“听说是因为羊不能吃带露水的草。”“噢。”梁山跟王华说:“那我吃完饭,睡一觉再去找你。”王华说:“你一宿没睡觉,歇歇吧。”梁山说:“行。我睡一会儿。”
食堂里,大家都在排队打饭。早饭是馒头和冻白菜汤。馒头挺老大,一个能有半斤。梁山狼吞虎咽的一会就吃完了。收拾完碗筷,梁山回到宿舍睡觉了。
连队南边是一片老大的草甸子。大草甸子里,王华和一个叫老秦太太的妇女在放羊。说是老太太实际才四十多岁,但连里的人都这么叫她。梁山来到王华跟前,“你们放多少只?”王华说:“八十多只。”梁山问,“这是什么羊?怎么这么大?”王华告诉他,“叫美丹奴,是进口的。”梁山噢了一声。王华问梁山:“梁山,昨晚怎么样?你不困哪?不在宿舍睡觉跑这来干啥?”梁山说:“没事。一点都不困。昨晚可有意思了,那个老母猪一下子下了十二个小猪羔。白白胖胖的可好玩了。”王华问,“你们班长对你怎么样?”梁山说:“挺好的。说话山东口音可重了,是老铁道兵。你们班长呢?”王华说:“也挺好的,是辽宁的,‘663’(一九六六年三月转业的)的转业兵。”王华问梁山:“唉,你想不想家?”梁山看了看王华说:“有点。有点想我爸了。”王华说:“我想我妈。”梁山瞅着王华,很同情他。王华的妈妈是个哑巴,爸爸是继父。
俩个人躺在草地上,两眼望着天空。梁山对王华说:“我一闻到草香就特别兴奋,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感觉。”王华故意气他“你是属羊的呀?”梁山给了王华一巴掌,“去吧,我属龙你不是不知道。”王华说;“知道。咋不知道。”梁山很深情地说:“我从小就在姥爷家长大,五八年我姥爷下放回了农村老家。我几乎年年寒假或暑假都去姥爷家。我对农村有感情。”讲到这梁山很动情。“你别说,我六岁的时候就和我姥爷在农村放过猪。”王华很奇怪的看着梁山,“你和猪还真有缘。”梁山很得意的说:“可不是咋地。没想到到兵团了还是喂猪,是有缘分。”快到中午了,梁山帮王华和老秦太太把羊赶回了羊圈。
第二天,梁山是上早班。早上四点就被哨兵叫了起来。他是要早起点火馇猪食。梁山来到猪食房的时候,小芹已经把火点着了。梁山说:“你怎么这么早?”“没有,我也是刚到。”小芹头也没抬,干着手里的活。梁山也赶紧忙活起来。往锅里添水,“放几桶水?”“放六桶。”小芹告诉他。放完水,梁山又问小芹,“还放什么?”小芹告诉梁山,“放麸子,酒糟和豆腐渣。”梁山问:“怎么放?”小芹看着梁山愣了一下,突然明白了,他是问每样东西放多少。“半袋麸子,三桶酒糟,五桶豆腐渣。”小芹说完转身走到后边的库房里,往外抱冻白菜和冻萝卜。梁山完成了自己的活,又跑过来帮小芹抱菜。俩个人把一大堆冻白菜和冻萝卜很费力的切完,锅已经开了。他们把菜放进锅里,两口十二刃的大锅里已经满满的了。
俩人开始喂猪了。两只特制的大水桶,每只能有半米高,再装上猪食,能有七八十斤重。小芹说:“你少挑点。”梁山说:“没事。”嘴上说没事,可挑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第一把他就没直起腰来。“你还是少挑点吧。”小芹笑着看着梁山。“没事。”倔强的梁山硬是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向猪舍走去。刚刚放亮的天空上月亮还挂在天边,通往猪舍的小道上,能看见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挑着沉重的猪食,艰难地向前走着。
在猪圈前,梁山很费力的把一大桶猪食拎起来,然后放到圈墙上。他正要往猪槽子里倒食,突然一头大肥猪过来抢食,一头把猪食桶拱到了地上,一桶猪食全撒了。梁山吓得站在那惊呆了。旁边的小芹一看赶紧跑了过来,“怎么了?”梁山很尴尬地说:“猪把桶给拱掉了。”“是不是它?”小芹用手里的棍子指着刚才拱翻桶的大肥猪。梁山说:“是。”“这家伙叫坏蛋,可淘了。”小芹一边帮梁山收拾地上的猪食一边安慰他,“没事。以后注意它点,倒食的时候先把坏蛋哄走。”喂完了两桶,他们又去猪食房挑猪食,直到早上七点多才把大大小小一百多头猪喂完。这时梁山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了,回到宿舍洗了把脸,连牙都没刷,饭也没吃,倒头就睡着了。
在食堂吃饭的老班长问小芹:“梁山怎么没来?”小芹说:“是不是累坏了。这孩子干活一点都不藏奸,可卖力气了。”老班长有点生气,“那你怎么不照顾照顾他?”小芹说:“这孩子,你不让干都不行。”老班长笑了笑没吱声。他给梁山打了饭菜,端着去宿舍了。老班长来到宿舍,看见梁山躺在床上,睡得呼呼的。老班长摇了摇头,把饭菜放在火龙上,又順手给梁山把被盖好,出门走了。
一九六八年十二月二十二日,毛主席发表了“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要说服城里干部和其他人,把自己初中、高中、大学毕业的子女,送到乡下去,来一个动员。各地农村的同志应当欢迎他们去。”的伟大号召,连里连夜组织大家学习。
宿舍里,只有梁山一个人。他坐在桌子前给家里写信。他手里握着一管包尖的英雄牌钢笔,在信纸上十分工整的用楷书写下了爸爸妈妈四个字。梁山从上小学语文就好,作文都在九十分以上。他也特别喜欢文学,喜欢看书。一封信一会儿就写完了。他把信封好,拿着信去连部了。连队的书信往来都由连里的通信员送到团里,或从团里取回来。到了连部,梁山把信交给了通信员刚要走,指导员高明把他叫住了,“梁山。”梁山抬头看见了指导员,“指导员。”指导员问他“干什么来了?”梁山回答“给家里写封信。”指导员看着梁山,“怎么样,喂猪累不累?”梁山轻声的说:“不累。”指导员有些质疑地问,“真的不累?”梁山低下了头,没吱声。自己都知道在撒谎。指导员心痛的拍了拍梁山的肩膀,“悠着点干,别累坏了。慢慢来,锻炼锻炼时间长了就好了。”梁山深情地看着指导员,“唉!”他推开门走了。
在佳木斯结核医院的病房里,梁山的妈妈来给他爸爸送饭,是包子和鸡蛋菠菜汤。梁山的爸爸一边吃饭一边问:“梁山来信了吗?”“没有。”妈妈回答着。爸爸放下手里的勺子,“这孩子,也不知道家里惦记他。”妈妈劝爸爸快吃饭,“别操心啦,他一小就往农村跑,没事的。”爸爸说:“干活我不操心,我是怕他的倔脾气惹事,再就是他的虚荣心。”妈妈给爸爸又往碗里倒了些菜汤,“你好好养病,不放心明年夏天去看看他呗。”“唉!”爸爸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这病能好了吗?”妈妈有点急了,“你净说没用的。怎么不能好,只要你不着急不上火,慢慢养,会好的。”
这天,梁山是给连里的种猪喂食。种猪圈离猪食房有三四百米,梁山和老班长俩人一人挑着两桶猪食,向种猪圈走去。路上,老班长走在前边,梁山跟在后边。老班长走得很快,梁山根本赶不上。老班长回头对梁山说:“别着急,累了就歇一会。”走了不到二百米,梁山实在是不行了,他放下猪食桶,坐在道边歇了会儿,然后又挑着猪食走了。到了猪圈旁,梁山一看猪圈里吓了一跳,两个圈里分别有两头大公猪,都长着大獠牙。“怎么样,怕吗?”老班长问梁山。梁山瞅了瞅老班长,“有点怕。”
连部里,指导员和刚刚回辽宁探家回来的连长张卓,正在谈工作。张卓中等身材,黑红的脸上透着亮光。有时说话着急了略带点磕巴。“怎么样,佳木斯来的这批知青还行吗?”“还行。”指导员高明说,“有三个小的,十六七岁的不错。”他看了看张卓,“有个叫梁山的,你注意点,干活一点都不參假,我看这小子将来差不了。而且根红苗正,爸爸在佳木斯合江人民保卫部工作。他在佳木斯一中是班级的政治干事,还在学校****队呆过。”张卓问:“梁山,分那去了?”指导员高明告诉他,“在养猪班。”连长凑到指导员跟前,“这小子是我的,你不行跟我抢啊!”高明笑了笑,“你先看看,你相中了给你,你不要我要。”看来俩个人都想培养梁山。
张卓来到养猪班。老班长正领着大伙清理猪圈。老班长见连长来了,赶忙过来打招呼,“连长,啥时候回来的?”“昨天晚上。”张卓看着大伙,梁山也抬头看了看张卓,他来到连队就听说连长回家探亲去了,新来的知青都没见过。张卓也一眼就看见了梁山。“你叫梁山?”张卓指着梁山问他。“是。连长。”梁山回答着。连长问他,“累不累?”梁山大声回答,“不累。”“这小伙子干活可卖力气了,第一天给母猪接产,第二天一大早就起来馇猪食,喂猪,能干!”老班长满意的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表扬的磕。“有什么感想呀?”连长问梁山。“响应毛主席的号召,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梁山响亮地答到。“好,说的好。有这种觉悟你们一定会大有作为的。”连长看着梁山非常高兴,他打心眼里头喜欢这个小伙子。
开工资了,梁山第一次拿到工资,特别高兴。在宿舍里他和王华商量着,“我想给家里邮二十。”王华说:“一共才开三十多块钱,你邮二十不吃饭啦?”梁山说:“邮十块太少了。”王华瞅了瞅梁山,“行,你邮吧,不够花我这有。”梁山跟王华说:“我省点,不够再找你。”
畜牧连是个小连队,一共才不到八十人,所以连队干部配的也少,连里只有指导员连长,没有副职。这天,连里开干部会。除了连长指导员还有三个排长。连长先讲了明年的基建任务,“明年我们连还要来三十到五十个知青,大部分是南方的,浙江、杭州、上海的,可能还有哈尔滨的。房子不够住呀,另外,明年还要扩大畜牧圈舍,还要扩大鸡舍,蜂场,还要建鹿场。基建任务重啊!”指导员接着说:“所以我们要在今年冬天好好备料,要山上伐木。”连长看了看大伙,“一二排能上的人全部上去,畜牧排也要抽人,年轻力壮的都山上。”会议开到晚上九点多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