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正文被张岩数落得有些恍惚,自从高考之后,他的自信心被反复摧毁,稍稍有了一些好转的苗头之后,总会有个什么事情再把他打压下去。一想起自己在做训练题目时差劲的表现,徐正文不由觉得也许张岩说的没错。
他回到宿舍之后见李奥在。李奥坐在自己的桌子前,忧愁地盯着桌面,徐正文走过去问他在看什么,李奥转过头来,徐正文看到他桌面上的一盘松饼。
且不说李奥做东西味道到底怎么样,卖相一直都是很好的,所以每每骗过其他人误食毒药。眼前这盘松饼配了霜糖和蓝莓酱,李奥还很有情趣地把松饼搭了个房子的形状,看上去好像雪地里的小木屋,十分可爱。
李奥每次带吃的东西回来时都是笑呵呵的,心情很好,当然了,他带给室友们的都是截然相反的体验。
不知道这次是怎么了,徐正文从没见过李奥对着食物露出此等表情。
他暂时收敛了自己的消极情绪,打起精神来询问李奥缘由。李奥指了指面前的松饼,告诉徐正文,眼前这东西是他今天的课堂作业,他做完之后很不满意,老师却让他以后务必这么做。徐正文听后不解,听老师的还会有错吗?
“你懂什么?”李奥说,“这东西当然要自己钻研。”
徐正文不敢跟李奥说实话,就李奥那个地狱主厨的水平,再钻研下去怕不是要被以反人类罪关起来。
“总之我不是很满意,这太普通了。”李奥说,“照本宣科,没劲,做出来的食物没有灵魂,一点也不生动。”
“倒也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没有灵魂的食物是能吃出来的。”李奥说,“不信你试试?”
徐正文心里咯噔一下,完了,该来的总会来。
他想顾左右而言他,但是李奥一直死死地盯着他,徐正文意识到自己今天似乎难逃一劫,心里默默许愿,希望能够见到明天的太阳。然后,他就很视死如归地拿起一块松饼塞进了嘴里。
迎接他的不是死亡,而是口中融化开的一股香甜气息。
徐正文愣了一下。李奥捕捉到了他这个神情的变化,拍手说:“是不是!是不是跟我说的一样!没有灵魂的食物就是垃圾!”
“可是很好吃啊。”徐正文担心这次是李奥下毒过猛以至于自己的味觉神经跳过了刺激反应的部分,直接出现了幻觉,于是咽下嘴里这一口之后,他又拿起一块松饼尝了尝。这次,他确定不是幻觉,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这个是好吃的!”徐正文说,“你竟然可以做出来这么好吃的东西吗?”
李奥一脸吃屎的表情看着徐正文:“你在胡扯什么?”
“你是不是味觉跟我们普通人类不一样啊?”徐正文一边吃松饼一边说,“明明可以做得很好吃,为什么每次都弄黑暗料理,还弄得自己考试挂了那么多?”
这事儿说起来要怪李奥,但也不能完全怪李奥。
李奥出生于东北边远小城的普通人家里,成长过程也普通到写成小说就是滞销书水平。但是每一个普通人都会有点不太普通的想法,李奥的奇葩之处就在于烹饪。
之所以选择学西式糕点,多半是源于小时候踏入蛋糕店被那种甜蜜气味围绕时产生的幸福心情所打动。在那样一个物质生活不怎么丰富,冬季漫长而严酷的儿童年代里,这好像就是李奥所能描述出来的相对具体的幸福的样子。
后来慢慢长大,成绩如何如何不好,在学校里如何如何混日子的篇章跟这个学校里大多数学生一样。年轻的李奥离开了东北,来到这个相距数千公里的南方城市学习手艺,此时,他的愿望已经具体到开一个怎样的店面,娶一个怎样的妻子,过怎样朴实平凡的人生。
可是他又隐隐觉得,他应该弄点与众不同的东西出来,因为他发现他去过的所有蛋糕店里的味道都是一样的。
于是他就酷爱在课堂作业里加些奇奇怪怪的料,试图搞一些创新出来。老师其实是很肯定他的精神的。精神可嘉,行为不可取,可李奥不听劝,一次又一次搞出来黑暗料理。
宿舍里三个人就这样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吃了小半年毒药。
老师觉得李奥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就以退学为由勒令李奥做点正常的东西出来。这盘松饼可以看做是李奥的让步,他按照老师的方法和配料,一丝不差地做了出来,老师吃后评价他是班上做得最好的,然而李奥却高兴不起来。
仿佛,他终归只能做一个普通人。
“我觉得你也没有必要想得这么绝对。”徐正文说,“学习这件事还是要循序渐进的。”他给李奥讲了毕加索的例子,世人都知道毕加索的抽象派名作,仿佛三岁小孩随便在画布上涂抹几笔都能成为创世奇作。然而鲜少有人知道,毕加索在年轻时就已经拥有非常扎实的绘画功底,后来的种种创作都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上的。
没有一个好的基础,一切创造都是空中楼阁。
徐正文旁征博引说了好多,李奥听了半天,觉得徐正文说得似乎有点那个意思,并对徐正文的博学敬佩有加。徐正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没有告诉李奥,这些名人事迹都是当初为了应付高考语文作文堆积素材硬生生背下来的。
在李奥听起来那些押韵的词句和富有煽动性的热血口号,都是徐正文下了狠功夫在什么海淀名篇黄冈密卷上摘抄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