阋墙(二)(2 / 2)

淮祯会心一笑,牵着楚韶往湖边小亭走去——楚韶不用避这个嫌。

御花园的荷花未开,只有花苞点缀在一片惨绿之中。

温霈靠坐在小亭中的长椅上,眸中沉静,身边只有一位贴身的长随,瑞王不在,也无旁人敢来打扰。

湖里有一朵花苞开得最高,在风中不断摇摇摆摆,十分招摇。

“露白。”淮祯牵着楚韶闯入温霈孤寂的世界中,“你何时喜欢赏花了?”

听到裕王如此发问,温露白死水般的双眸才活过来几分,他起身理了理身上的披风——六月天,他这畏寒的体质却不能离开披风。

“殿下上次回京,我都没来得及见上一面。”?

淮祯笑着道:“所以我今日特意来找你。”

温霈淡淡一笑,看了一眼楚韶,笑意更深:“那晚是赶去随州救美人了。”

楚韶:“.......”这位公子看着沉定,怎么也喜欢开口逗人呢?

“那夜确实惊险万分,幸好赶得及。”这是回京后,淮祯第一次主动提及随州之变。

温露白面色也跟着严肃几分,“可查出端倪了?万余人同时攻城,绝不会是匪患那么简单。”?

他脸上的探究与不解不是装出来的,淮祯同他一起长大,只看这一眼,基本断定,私兵一事,温霈不知情。

养私兵就不是瑞王能做得出的筹谋,必定是他身边人出的主意。

温露白和赵皇后,是淮旸身边唯二两个有脑子又有权力的人了。

温露白背后是整个镇国公府,如果他有心替淮旸谋夺兵权,整个温家都会助他一臂之力。

赵皇后的母家在京中的势力根深蒂固,她将所有希望都寄望在淮旸身上,为了淮旸,她可以不择手段。

淮祯原本也没有过多怀疑温霈,如今更是松了口气,不过为了防瑞王府,他还是有所保留:“狼山的土匪确实没这个能耐,应当有其他势力渗透其中,还未有定论。”?

“你刚回京,诸多不便,可需要我帮忙?”话说出口,温霈才觉得不妥,他一个瑞王妃去帮裕王做什么??

虽然只是朋友之情,但多少是逾越了。

淮祯知道他的心意,不忍他为难,“你放心,这些事我都有谋划。”

顿了顿,他才问:“皇兄对你好吗?”

楚韶看到温霈眸中惨淡,似乎是一汪再度死去的活泉。

“他待我,十年如一日。”

好还是坏,没有挑明。

瑞王爱妻之名远播,却是用来骗老百姓的,私下里如何,如人饮水,冷暖只有温霈一人知。

“你瞧我给你带了什么。”淮祯接过礼盒,将这把好弓展开在温霈面前。

温霈眼前一亮,方才提及瑞王的阴郁一消而散。

楚韶这个局外人看得再清楚不过——堂堂瑞王妃,像是没见过好弓一般。

温霈拿起这把长弓,拿在手上掂了掂,又抚摸弓身,金桃木韧性极佳,他拿起一支箭羽,摆出一个极富力量美感的射箭姿势,箭所指的方向是那朵在风中摇摆的花苞。

他闭上眼睛,只听风声,右手松开箭羽,楚轻煦一眨眼的功夫,五里外摇摆的花苞已经被箭射中花心,花瓣尽数散开,成了今夏御花园里第一朵开放的荷花——虽然有揠苗助长之嫌,但不得不说是...

“好箭法!”楚轻煦惊呼,他敬佩地看着温霈,这个人的臂力惊人,不像自己,连小孩的弹弓都拉不开......

温霈脸上也绽出由衷的笑容,和刚刚郁郁寡欢的瑞王妃根本不像是同一个人。

“这把弓是从南岐第一弓箭手的手上缴的,你的箭术远在我之上,给你正合适。”这话脱口而出,淮祯后知后觉地看了一下楚韶,好在他根本没意识到这话里有何不对。

温霈看着淮祯道:“谢谢你,阿祯,我很喜欢。”

“阿祯”是他们年少时的叫法,那时还小,没有严苛的君臣之别,称呼也格外亲昵。

淮祯欣慰道:“喜欢就好,国公爷就怕你在王府不开心,我也同样担心你。”

“让父亲忧心了。”温霈违心道,“我...一切都好。”

庆功宴结束时已经接近傍晚。

瑞王在宫中有事,温霈先他一步回了王府。

瑞王府分为东西两院,东院负责王府的日常起居,西院则是瑞王处理事务的地方,两院虽都并在王府内,却泾渭分明。

温霈亲自抱着装着长弓的礼盒,将它放进了自己的书房中。

甫一放好,就有小厮来报,说瑞王回府了。

“你只需在他要来东院安寝时来报我一声,不必事事来报。”听着心烦。

小厮知道王爷和王妃分居已久,王府的仆人夹在两院之间,为难不已:“王爷喝醉了酒,说想见王妃。”

温霈收回搭在弓箭上的手,解了身上的披风,去了一趟西院的前厅。

甫一进厅,就闻到一股酒味,温霈皱了皱眉,喊了几个瑞王身边的丫头过去伺候,他并不想逗留。

“温露白!你站在那儿不许走。”

淮旸踉跄地走到温霈面前,人都要趴到他肩上,温霈厌恶地想推开,奈何对方身形庞大,一旁的仆人也不敢掺和进来。

“你今日,是不是去见了淮祯那个臭小子?”

“是又如何?”

“你见他做什么?你夫君是本王!!”

“我与王爷不是日日都在见面吗?”

温霈不知他又要发什么疯,用力想将人推开,没料到淮旸居然被推出了火气,忽然双手钳着温霈的肩膀:“他送了你一把弓是不是?!你今日还射箭了?!”

“淮旸,你又要借酒发疯是吗?!”

“我发疯?你为什么要见淮祯?你为什么要碰弓箭?你明知道我最厌恶这些东西,你为什么就是要惹我不痛快?!”

淮旸用力一推,温霈重心不稳,整个人跌到椅子上,腰部撞到了椅子的把手,椅子都被撞得挪了位。

“王妃?!”

屋里的仆人不知所措。

腰上剧痛,温霈一时无法动弹,淮旸见状,酒醒了一半,连忙上前去扶,温霈一巴掌扇到他脸上,将他推远了,自己扶着椅子艰难起身。

三年前,瑞王做了个逼真的梦,梦里他会死于利箭穿眉心,这个梦之后,他就禁了王府内所有与长弓相关的物件,连身边的长随都换了一批,原因是他们中间大多都会箭术。

然而落水后无法习武的温霈,只余下无需过多体力支撑的箭术这一爱好,二十岁出头的少年郎,心究竟是野的,瑞王将他困在府中,还不能容他唯一的一项爱好,就为了那么一个荒唐的虚无缥缈的梦!

“简直不可理喻。”温霈忍无可忍,甩门而去,瑞王身边的长随卫谷连忙追上前,跪倒在温霈面前。

“王妃息怒,王爷只是喝醉了酒,他绝不是有心的。您千万不能再闹回国公府,这于王爷名声有损啊!”

温霈苦笑。

卫谷关心的是瑞王的声誉,整个瑞王府,都把瑞王的声誉看得比命还重要。

瑞王就靠着那宠妻宠出来的美名在朝野上立足了。

温霈两眼发黑,他从未想过幼年救下此人会将自己踹入王府这座炼狱。

圣旨赐婚,皇后暗逼,如果敢提合离,镇国公府必遭牵连。

王府所有人都知道,王妃必须忍着。

“本王错了。”淮旸从背后抱住温霈,居然眼眶含泪,语带哽咽:“你不知道那个梦有多真实。”

“把他送的那把弓烧了,求你让我安心。”

那个梦既然这么真实。

温霈想,那可千万要成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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