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总，回头见。”
杨子皞觉得家务事太丢人现眼，就拉着妻子离开了走廊。
夫妻二人人前还手拉手，但是一离开医院，两人就各奔东西，仿佛陌生人一般。
末了，林小妮忽而问道：“爸爸，他们会离婚吗？”
“要看他们肯为对方妥协多少。”
顾传尧意味深长道。
婚姻，本来就是两个人互相妥协的过程。
如若不妥协，那就是相互伤害，直至一方彻底崩溃，亦或是放手。
***
不一会儿，走廊上重新归于安静。
林小妮敲了敲门，就走进了周心的病房，没有爸爸陪同。
周心坐在床上，手边捧着一本《格林童话》，但是目光慵懒，只盯着窗外的风景。
林小妮注意到了：透过这扇窗户，周心看的是对面的走廊——也就是周茜婷和杨子皞吵架的地方。
那周心听到了养父母的争吵？
果不其然。
周心问道：“我爸爸妈妈走了吗？”
“嗯。”
林小妮坐在她的床边，看到周心的左手上绑着厚厚的石膏，就问道：“你还疼吗？”
“呼……”周心却答非所问：“他们经常这样吵架，以为我没听到。其实我知道他们在吵什么，是不是很可笑？”
“一点都不好笑。”林小妮不捧场，还道：“你要是胡思乱想的话，伤口会好的慢。”
“你这个人真没意思。”周心也吐槽她:“昨天好多叔叔阿姨来看我，我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这么多人。可我一个都不认识。他们就很会说话，个个都说我会很快好起来。只有你，你是不是故意说反话咒我呢？！”
这下换林小妮答非所问：“你爸爸是不是不愿意接纳你？”
周心点了点头。
这是家丑，她想扬出去：
“不仅是爸爸，爷爷奶奶也不想接纳我。他们想让爸爸去美国找个代孕，做个你妈妈曾经做的那种手术，生下一个爸爸的孩子。”
“……”
林小妮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原来她的养父和爷爷奶奶，要的是一个代孕的孩子。
“妮妮，”周心看着她，却是道：“有的时候，我很羡慕你。我在想，如果我是妈妈亲生的孩子就好了，这样就不必担心被抛弃。”
“你妈妈不会抛弃你的。”
她看的出来：周茜婷是真心疼爱心心，真的跟亲闺女没区别。
“那妈妈不抛弃我，却和爸爸天天这么吵架，他们早晚得离婚。”周心看得非常清楚：爸爸妈妈之间，已经产生了巨大的嫌隙。她倒像是那个破坏了家庭和睦的罪魁祸首。
林小妮叹了口气。
周家的事情，倒比她想象中更复杂。
继而问道：“所以你的家人对你不好，你也就各种放飞自我，到处惹是生非，故意做个大人眼中的坏孩子给他们看看，是不是？！”
“……”
周心沉默，她的沉默就是默认。
周心可以骗得了那些大人，但是骗不了林小妮，她知道周心看不惯小和尚。如果滑沙板的目标是小和尚，那才说得通。
至于周心惹事生非的心理，也非常简单：【既然你们都说我是坏孩子，那我就做坏事给你们看喽!】
俗称：死猪不怕开水烫。
眼下，事情涉及到了她和她妈妈，周心才晓得说声抱歉。
“对不起。”周心喃喃道：“我没想把事情搞这么大，也没想波及到你和阿姨。”
这就是她主动承认了：滑沙板是她故意放下来的。
林小妮顿时严肃起来：“你既然做了错事，就要承担后果！不要以为你还小，恶作剧伤到了人，就跟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林小妮露出她凶萌凶萌的一面来。
周心的性格要强，她能理解这是环境使然。
但是周小恶魔胡作非为，这个毛病不能惯着，要不然惯出个无法无天的熊孩子来!
周心低下了头，她自己都非常忐忑：“你妈妈会把事情说出来吗？!”
“不会，我妈妈没打算追究你。但是你既然欺负我妈妈，我以后不跟你玩了。”
林小妮一本正经道。
“……”
周心沉默，这种话她已经听过了许多次。
早在上幼儿园的时候，不少孩子知道她是个孤儿以后，都会说：“原来你没有爸爸妈妈！”“原来你的亲生爸爸妈妈不要你。”然后把她给孤立起来。最后来一句：“我不跟你玩了!”
——“被亲生父母遗弃的孤儿”，怎么能奢望和其他孩子同等的待遇呢？！
即使她拉小提琴拉的再好，也得不到朋友的夸赞。因为她是个孤儿。
即使她考试考到了满分，爸爸也不会替她高兴，因为她是抱养的孩子。
她也没有朋友，除了妮妮以外。
但是现在，她连这唯一的朋友也要失去了。
周心咬了咬嘴唇，却是连一句“挽留友谊”的话，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开口的只有：“那你想我怎么样？跟你道歉吗？！”
“这是我妈妈送给你的布偶，”林小妮把熊猫放下：“我妈妈很惦记你的伤势，你只是手臂受了伤，你的双腿没事吧？那你应该去看看我妈妈，跟她道个歉。”
“……”
周心点了点头：“我会跟阿姨道歉的。”
“还有，”林小妮眨了眨眼睛：“你困扰的事情，也可以告诉我妈妈。我妈妈是大人，她能替你拿个主意。”
周心一愣，可以去问林阿姨吗？!
她想到了林阿姨那淡泊又温柔的性格，总是不争不抢，不慕名利，她都羡慕妮妮有这么一个好妈妈。总是给人以一种安心感。
那么，她的烦恼可以告诉林阿姨吗？
***
很快，周心就有了抉择。
林小妮回到妈妈身边，一个字也没说周心的好与坏，她留待周心自己来说。
中午刚吃过饭，周心就来到了林轻眉的病房。
周茜婷有事外出，所以周心是由护工陪同前往的。好在天鱼的保镖把守了整个走廊，所以没有记者冲过来问这问那。
到了林阿姨的病房，周心先道了歉，林轻眉不想追究什么，只是教训了她一段话：“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心心，你记住了：恶意是魔鬼，释放出去，就收不回头了。最终的结果只是害人害己。”
“嗯。”
周心第一次听到人讲这种话，平时林阿姨不动声色，但是她的每句话都堪称是心灵鸡汤。
接着，她眼眶一红：“阿姨，我有一件事不知道该怎么做，所以想来问问你。”
“什么事？说吧。”
林轻眉静静听着孩子的叙说。
周心千头万绪，开始说起来：原来，自从她懂事以后，爸爸妈妈就经常吵架。吵架的焦点无非是要个养女，还是去美国做个代孕。
爸爸不止一次说：他想去美国要个孩子，等孩子出生后，再把她这个养女给送走。爷爷奶奶也非常支持爸爸的主意。
可是她算什么呢？!
一个可以随意发配的物品吗？
尽管妈妈对她很好，亲自辅导功课、教导钢琴小提琴。可是爷爷奶奶仍旧会说：“周心不是我们的家人!给别人家的孩子花费这么多钱，这不是脑袋缺根筋吗？!”
久而久之，她也渐渐开始绝望。
小时候，她是活在爷爷奶奶养父拷问下的无名婴儿。
长大以后，她面临着全家人的审视，面临着所有人对“养女”的挑剔：
“……我考试有一次考得不好，爷爷奶奶说，因为我是捡来的孩子，所以我的智商有问题，难怪考这么低的分。”
“……我钢琴弹得不好。奶奶就私底下跟爸爸说，要是他有个亲生的孩子，肯定不会像我这么蠢，钢琴四级考试还没过。”
“……有个小男孩骂我，说我是亲生父母不要的垃圾，我出手打了他。回家以后，爷爷跟爸爸大肆宣扬我是个坏小孩。还说什么：这么小就会打人，以后等我长大了，他们老了，是不是会虐待老人？不如生个亲生的孩子，养女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周心越说越激动，她忍了好久好久，这些委屈才能说出来。
别人都喊她是小恶魔，却也不曾想:到底是谁最先开始把她定义为恶魔的。
在爷爷奶奶心目中，她连呼吸都是错的。因为她是养女，不是亲生的。
在养父心中，她是白眼狼，是妨碍了家庭和谐的罪魁祸首。要不是周茜婷坚持要她，他早把她扔回了孤儿院。
——伤害她最深的人，居然就是这一群身边的亲人！
于是，她只能和妈妈相依为命。
可是现在，爸爸再一次和妈妈吵起来，爸爸不要自己的决心显而易见。
她也彻底失去了方向：“林阿姨，我该怎么办呢？!”
……林轻眉的面容端庄严肃。
她真的难以想象，一个七岁的孩子，居然遭受了这些磨难。怪不得周心的性格这么偏激。
孩子是一根柔弱的苗苗，怎么能让她活在别人的审判中？!时时刻刻以挑剔的目光来看待她？！这不是强行让孩子变疯吗？!
林轻眉斩钉截铁道：“这件事，我会和你的妈妈好好谈一谈。你放心，阿姨不会坐视不管！”
林小妮则道：“心心姐姐，要是你的爸爸爷爷奶奶再欺负你的话，你就搬到我家来住一段时间吧!我家房子可大了！四个客房呢！”
她也着实可怜周心，要是她换个环境成长，或许会更好。
“我……去你家住？”周心想了想，摇了摇头：“我要是走了，妈妈一定会伤心的。”
她也想过离家出走，干脆一了百了。之所以还留下来，都是因为害怕妈妈伤心。
林轻眉则道：“心心，阿姨会和你妈妈沟通，找个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你好好养伤，别想这些烦心事，明白吗？”
“嗯。”
周心点了点头，再次看着林小妮：
“妮妮，你说不和我玩，这句话是认真的吗？”
“……嗯……我刚才不想和你玩，以后，看你的表现吧！”
她还没那么心大，一下子就能原谅伤害妈妈的小恶魔。
除非周心能改过自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