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工厂, 外面的细雨已经停了，淡黄色的迷雾笼罩着这一方空间，让人想起黄昏日落。
头顶是庞大而曲折的金属管道, 斑驳的涂漆看起来破破旧旧的，还有些生锈的地方，摇摇欲坠，看得碧茗心里微颤。
“滴滴——”不远处, 还有浮动在管道上的方形摄像头，像一个打了小洞的铁盒子, 孔洞里还会发红光。
碧茗看着那玩意对准自己和阿诺德, 不知为何有种诡异的被监视的感觉, 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怎么了？”阿诺德顺着少女的视线望过去，旋即挑了挑眉。
下一秒, 银发哨兵就已经来到那个方形的盒子前, 一手掐住了那个“监视器”，手指灵活地一动，无需工具, 那玩意就已经被“开腹”, 露出里面的电路和芯片。
阿诺德拿起了那枚芯片，放在他的通讯器的一个凹槽上，很快就解析了这块芯片的组成结构和物质信号。
碧茗好奇地看着他通讯器自带的“黑科技”：“这是什么？”
“硅晶芯片，可以远距离无线传输数据。”
“不是，我是问你的通讯器为什么可以这么神奇......”大小姐凑过来，金棕色的睫毛一眨一眨地, 几乎要挨到他的脸庞。
“这个通讯器......我改造过，”阿诺德停顿片刻，尽量忽略少女带着淡雅香气的呼吸, 喉结微微一动，“可以分析物质组成成分和分子结构。”
“你自己做的？”碧茗在地球也称得上是学霸，但看着眼前的轻描淡写的真天才，还是忍不住感叹，“好强。”
“......”阿诺德只觉得身侧温香软玉的贴近让他有些无法集中注意力，只能叹了口气，接受自己的这份荷尔蒙躁动，“我回去可以给你做一份。”
“不，”碧茗摇了摇头，眼睫弯弯，“我又不是科学家，只是个珠宝鉴赏师，总不能让我连宝石分子和内在结构也一起鉴赏？”
她不说这个职业，阿诺德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我看了一下，除了这种摄像头，这里大部分机器都是开启状态，”男人想了想，还是说起了正事，“正常来说，人为操纵的可能性很大。”
就像阿诺德现在不确定这块硅晶是否发出了信号，把他们的所在之处暴露给了背后的监控者。
“这里没有一点人烟。”碧茗眼神复杂地看着周围林立的管道和金属墙壁，“真的还有人住吗？”
阿诺德是开了感知的，至少，他们几公里内没有任何“人”活动的气息。
两人继续往前走，终于来到了这个工业区的出口。
一直压在头顶的那些管道迷宫消失，穹顶陡然升高，露出外面更加庞大的景象。
朦胧的薄雾中，摩天大楼，霓虹闪烁，一如灯红酒绿的现代都市。
只是那些半空悬浮的车道、来回飞行的小机器人，还有机甲宣传片......无一不再阐述着科技的魅力。
碧茗看着超大的投屏上在星云间穿梭的人形机甲，电磁与能源炮的弧线华丽而充满了暴力美学，单兵作战、多人合作、群体出击各种模式犹如地球大片，令人的肾上腺激素飙升。
阿诺德在她身侧，低低地呢喃了一句：“这是启明时代最伟大的发明——古代机甲，象征着普通人也有了和普通哨兵对战的能力，有一架还在首都历史博物馆放着。”
“这么久了吗？”她算了一下，启明时代已经是至少五万年前的事了。
大概是这个遗迹太过震撼，她不由自主地仰起头吸气，却正好看见了浓雾被吹开些许，露出背后泛着流光的......网格形状的玻璃层。
材质看起来很像首都星航空港的空气过滤罩。
她猜自己现在还能在海底自由呼吸，大抵是托了这层防护罩的福。
只是维系这种庞大的、几乎望不到边际的空气系统，需要多大的能量啊，而这座城市竟然能在空无一人的情况下维持运转。
碧茗感觉自己就像是进入了一个布满迷雾、光怪陆离的黄昏之城。
阿诺德带着她继续往前走，穿过了狭窄而又曲折的工业区街道，迈过了各种机械零件和废弃的义肢改造站，掠过了门口贴着各种性暗示的酒舞厅......
“休息一下。”大抵是看到碧茗的步伐越来越慢，阿诺德在一间咖啡厅样式的店门口停下，指了指外面放着的桌椅。
碧茗松了口气，捋了捋耳畔的头发，拎着裙子找了个旁边有绿植的秋千状的座位坐下。
阿诺德坐在她对面，看着她干涩的嘴唇和额头的汗水，稍稍蹙眉：“你......”
“嗯？”大小姐看着欲言又止的长发大帅哥，好奇地眨了眨眼。
“你累了的话，不必忍着。”阿诺德垂眸，像是不经意似的提了一句，“钥匙的事急不来。”
碧茗看着他，忽然笑了，还一边用手指拨弄着金属桌面上的小按钮：“嗯......阿诺德，你在关心我？”
银发哨兵陷入了沉默。
这家伙怎么如此闷骚？碧茗想着，手指微微用力，就把那个按钮摁了下去，随即桌面轻轻震动，桌板忽然亮了起来。
碧茗定睛一看，好家伙，是触屏电脑！
阿诺德敲了敲桌面，分析了一下材质：“古早的点触式液晶显示屏，应该是店铺用来给客人点单的。”
碧茗想了想，这不就是现代的平板或者手机嘛，她兴致勃勃地按了一下上面的【下单】，果然看到了一大串五花斑斓的饮料图片以及配字。
“卡布奇诺......黑糖玛奇朵......香芒冰沙......”全都是很好认的华夏文字。
她试着切换了一下语言系统，发现大部分地球语都在上面。
阿诺德看着她小声念叨，眼眸晶亮的样子，也不由得扬唇微笑。
若是妮娜在这里，肯定要感叹，原来终年不化的冰山也会消融，只要遇上对的人。
“特斯黛，你学过古代华夏语？”不过，阿诺德也不忘问一句碧茗，“这门语言很难掌握，你看起来却很熟悉。”
和刚来恋综那时候不同，阿诺德此刻并没有试探的心思，反而更接近于朋友间的闲聊，有什么疑惑顺口就问了。
碧茗也没有遮遮掩掩，反而坦荡承认：“母星中唯独华夏让我最有亲切感，它的菜系基本已经失传，但还剩下古文字和影像资料，我喜欢看这些。”
“可能是你的祖辈基因有一部分来自华夏。”阿诺德是基因研究的当代翘楚，本能地想到了这里，“就像我的基因遗传更符合母星一个叫做德意志的国家。”
碧茗“欸”了一声，突然发现阿诺德严谨、理智、一丝不苟的性格确实挺像德国人的：“母星的坐标不是消失了吗，你们还能追溯基因源头？”
“特斯黛，宇宙无边无垠，蕴藏着各种奇迹。”阿诺德告诉她，“我们从未停止过考古工作，没有蓝星，但方舟上的古人类依然会把他们的历史、文化和书籍留存给后代，而我们有工具模拟和还原人类的原始基因......”说到这里，银发哨兵忽然停顿了一下。
“原始基因，嗯，”碧茗听得出来他语气的变化，“可是你们再怎么模拟，没有真正的原始基因也无法说明事实。”
阿诺德唇角原本的笑意已经敛起，面容变回了往日的平静无波：“是的。”
正是因为科学部的基因研究已经深陷瓶颈，所以他才想要拿到一份真正的古代基因原液。
“可是蓝星人类的基因早就没有了，”碧茗轻声叹息，眼角余光却在观察阿诺德的表情，心底疑虑更深，“十万年的光阴，就算有也保存不下来。”
怎么提到原始基因，这家伙就一副讳莫如深的架势。
难道是......这跟哨兵们一直在藏的秘密有关？
碧茗可没忘记1998在地下研究所跟菲尼克斯提到过，要让他交出一个“东西”。
这群人铁定是在找一个很重要的“宝贝”，而“宝贝”可能跟基因有关。
两人都垂着眸，思绪各异，但很快，碧茗就调整过来，手指在菜单上随意一点：“我试试看能不能点单......”
阿诺德也把注意力放回现实。
然后碧茗就惊喜地发现，这个触屏系统非但没有坏，反而非常好用，还能改成投影模式，两边显示，同时操作。
“一杯卡布奇诺，一杯......阿诺德，你要什么？”她也不管有没有服务员给她上菜，玩闹式地装作真的在点单一样。
阿诺德看着她蓝宝石般笑起来的眼睛，忽然觉得心情也好了起来，两人独坐咖啡厅，倒像是那群老顽固经常想让他参加的“相亲”......不，他和特斯黛明显没有那么陌生，所以称之为“约会”更合适。
“阿、诺、德？”少女见他一直不回应，只能吊起嗓音，认真地盯着他，“真是的，你怎么一直走神啊。”
“抱歉，”银发哨兵回神，才发觉自己又陷入“约会”的幻想中，这对于向来理智自持的男人来说，确实罕见，“不过......你真的想点东西？”
“玩一下，谁让首都星的餐厅都是思维读取，虽然很快，但少了几分挑选的快乐。”碧茗也没指望这间咖啡厅里面会有人端饮品过来，而且就算有东西送过来，她也不敢喝。
谁知道这个海底遗迹埋了多少年？不管用什么保鲜手段，食材早就腐烂了。
而且这里也没有一点人烟味，也不可能有店员。
“我不用。”阿诺德没有阻止她玩这种“小游戏”，而是操作起了自己这边的投影屏幕。
碧茗按了一下[确定下单]之后，发现阿诺德那边的投影跟自己这里有点不同，不由得疑惑：“你在看什么？”
“新闻。”银发哨兵盯着投影，眉头渐渐拧紧。
碧茗：......还真是平板电脑啊，能看新闻？
于是她也扒拉了一下，发现这个桌板确实有意思，不仅可以给客人点单，还能放音乐、视频甚至联网看新闻。
等等......碧茗心里一惊，联网？
“从新闻时间看，星历4755年，这显然是启明时代的纪年法，”阿诺德的声音很冷，“那么这个遗迹......至少也是四万多年前的存在。”
碧茗快速地浏览了一下网页，上面最重要的版面最大的消息是：
《女神麾下第二军团清剿银河系乱军，大获全胜》
她点进去看，发现里面的配图是极其壮观的环形星舰群，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机甲，就跟刚才看的宣传片一样酷炫的机甲。
可是说到“女神”，碧茗就想起了前面看过的神像......原来这些遗迹膜拜的不是谎言，而是真实！
阿诺德也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看来，黑暗向导的存在并非谣言。”
碧茗想了想那位作为黑暗向导的女神，可以肆意掌控哨兵的精神图景，和任何人匹配，并且占据主导地位，这也太爽了。
怪不得可以以一己之力拯救普通人，打造平等新世界。
不过碧茗也没有羡慕太久，比起人人爱戴、担当重任的女神，她更喜欢自己现在这样骄奢淫逸、不负责任的大小姐生活。
但是有一点她很好奇：“阿诺德，你说......是不是所有哨兵遇到那位女神，都会服从她？”
银发哨兵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当然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