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太冷了,我怕你自己一个人忙不过来。”
长平村距离板蚕村不算远,但是外面没有路,积雪已经没到膝盖,每走一步路都很艰难。
赵长宁下半截裤腿已经被冻成冰了,鞋袜都湿透了。
“快进来烤烤火吧!”
“你说你是不是傻子,我要是忙不过来,还有我爹娘,还有我妹妹,你大老远地跑过来,到这儿又帮不上什么忙……”
嘴上说着,动手把火堆烧得更旺了些,赵长宁憨笑道:“我就是不放心,想来看看……猪都喂过了吗?我去帮你抱稻草!”
赵长宁常年跟着赵大郎干活,十六七岁的少年,正是结实的时候,一路走过来也没觉得冷,更没觉得累,上来就要干活。
“你去哪儿……先坐下把鞋袜烤干再说!”
火光下,崔萍急得脸颊上升起红晕,两人平常经常见面,但不知怎的,平常都挺自在的,偏今天晚上的气氛怪怪的。
赵长宁长相随赵大郎,浓眉大眼,皮肤虽然黑了一点,但是明眸皓齿,看起来很精神,也很能干。崔萍是那种长相清秀的类型,说好看吧,也算不上国色天香,但要说不好看,在村里也数得上。
农村天天干活的姑娘,皮肤难免粗糙,穿着打扮也难免普通。
但在赵长宁眼里,她就是天上的仙女。
“哦。”热血上头的赵长宁把鞋子脱下来,隔着袜子伸出来了两根脚指头。他不好意思地把鞋子又穿上了,“我先干活,等会儿回去还得踩雪。”
崔萍已经看见他露出来的脚指头了,脸上也是烧得慌,赵长宁逃也似的开门出去抱稻草,连站在旁边的殷清瑶都没看见。
殷清瑶啧了一声,悄摸摸走了。
这两个人,她还是不去打搅了吧,就是可惜了,她之前还想着当一回媒人呢……不过人跟人之间是要讲究缘分的,赵长宁跟殷乐琪之间没缘分吧。
山间寂静,又要过年了。
营帐外值守的兵将在原地方圆十步之内来回走动着,一直站着能把人冻僵,但凡不活动就感觉到凉气和湿气一直往骨头缝里钻,钻的人生疼。
军营里到处弥漫着肃杀之气,帐篷里却是另外一番场景,为首一个白面将军端坐,四下散着几个虬髯黑面将军,在一堆人的对比映衬之下,白面将军更像是一个儒生,而不是凶神恶煞的将军。
但是从众人的反应来看,白面将军很明显是这些人的老大。
几个人穿着铠甲,围着一个冒热气的炉子,邵云舒在最下首陪着,卫茗端了两盘牦牛肉直接倒进锅里。
红彤彤的辣油飘在上面,白面将军抄了一筷子煮熟的牛肉,文雅地放在碗里蘸了酱料,其他人就没那么讲究了,两盘子牦牛肉三两下就被捞干净了。
“云舒啊,你说你从哪儿弄来这么好的东西,涮锅子那是一绝啊!”
“舒坦!来这个破地方打仗一年了,老子从来没有哪一顿像今天这么舒坦的!你跟我说这个东西叫什么?辣椒?回头买上一百斤放在家里,老子天天涮锅子吃!”
因为赶路,不方便拿,殷清瑶用五斤装的陶罐给他带了一罐子,他天天藏在帐篷里,卫茗跟卫贺偶尔来他这儿顺走点。
这不是下雪了,天气实在是太冷了,冷得连叛党都不出来活动了,于是他就拿出了自己镇宅的宝贝。
“一个朋友家里种的,我统共也就只有这么一小罐!”
“什么朋友?家在哪儿住的?回头帮叔叔伯伯们买上一车!到时候我们给你报销,不让你白跑!”
邵云舒抽抽鼻子。
“离咱们挺远的,在汝宁府。”
“汝宁府我去过,哪一片儿的?”
黑脸将军们准备打破砂锅问到底,白镇一副看热闹的表情问道:“云舒啊,年前你捡了那么多原石不会都是往家里送的吧?”
“什么原石?你说咱们山上那种绿色的石头?听说那玩意儿老值钱了!对呀云舒,你捡那么多石头干什么?”
见话题被成功带偏之后,白镇眯眼笑着抓了一把瓜子。磕了一个低头看了一眼瓜子,嗯,这个也是以前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听说也是从汝宁府来的。
汝宁府可是一块儿风水宝地啊……
“我给家里送孝敬不行?”邵云舒抓了一把笋干丢进锅里,出去喊卫茗再上两盘牛肉,“各位叔叔伯伯,肉下到锅里了,等会儿赶紧捞,捞晚了就又没有了!”
白镇吐了一口瓜子皮,问道:“云舒啊,过了年你都十五了,要是没往军营来,也该议亲了,回头我写信问问你娘有相中的人家没有,要是没有的话,你表妹灵儿就比你小一岁……”
邵云舒眉心一跳,心中暗自叫苦,这一茬还绕不过去了是吧!
“舅舅,在我心里,灵儿表妹跟毓宁是一样的,您老能不能放过我!”
白镇嘎嘣一声把皮嗑开,瓜子仁儿却嘣的一下飞走了,低头四处找了一圈没找到,只得可惜地把皮扔了。
这个动作本来有点滑稽,但是他表面一本正经,严肃得很,但越是严肃,又更显得滑稽。
邵云舒感觉他就是故意的,他这个舅舅最喜欢逗他,从小到大都是一本正经地吓唬他。
白镇眯眯眼,捏着瓜子说道:“我竟然吃到了绿茶口味的瓜子!你是看不上我家灵儿?我家灵儿哪里不好了?你们从小长大的情分,说句青梅竹马一点也不为过,咱们两家亲上加亲多好!”
每一道题都是送命题,邵云舒败下阵来,抓了一把瓜子摆到白镇面前。
“舅舅啊,您要是想顿顿吃红油涮锅,想天天嗑瓜子,您就别乱点鸳鸯谱了!我吃好了,出去散散身上的味儿,各位叔叔伯伯们慢慢吃!”
锅子仍旧冒着泡,刚下进去的牛肉又被捞完了。白镇瞥了一眼,伸手在旁边的黑面将军肩膀上拍了一下。
“也不知道给我留点儿!”
说着拿起筷子去抢。
黑面将军塞了一嘴牛肉,问道:“老大,云舒这小子咋了?”
“笨蛋,你还没看出来?”坐在他对面的另一个将军说道,“这小子肯定是看上哪个姑娘了!你没见他刚来的时候就带了两身衣裳,行囊里干巴巴的啥也没有,现在哪次回来不带上点好吃的,上次那个香肠就不错。”
“我说他怎么一有功夫就钻到帐篷里不出来呢,好几次我都见着他偷偷在帐篷里写信,还以为他年纪小,想家呢……”
“那这也不是个事儿啊,云舒天天在军营里,就不怕人家姑娘说亲?”
“这你就不懂了吧,那小子天天写的信是白写的吗?哎,我说,下次咱们要不要……把信偷出来看看……”
“嘘,小声点儿,那小子精着呢,别让他听见……”
趁他们说话的功夫,白镇把锅里的菜一股脑全捞了。
“肉呢?笋呢?这么不经吃呢,卫茗,再来两盘牛肉!”
雪花簌簌往下砸在林间,砸在帐篷上。邵云舒握着一把新做的弓,用布巾轻柔地擦拭着,这是他刚做成的,比军营里惯用的弓小,更适合小姑娘用……
前两天收到卫贺快马加鞭送来的回信,信上的每个字他都记得,跟家书不一样,像是朋友之间的碎碎念,当然,捎带手还向他打探点儿消息。
一点没把他当外人。
回信也早就写好了,但是下雪了,写好的信雪化前估计送不出去了。
军营驻扎在密林深处,方圆几十里之内连一户人家都没有,雪下得这样大,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撤退。
也说不准什么地方就是冰窟窿,雪地行军,更加艰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