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神来, 陆芸花敏锐地感觉到家人们略带揶揄的笑容,热意一瞬间涌到了脸上,羞涩感这才后知后觉地出现,叫陆芸花很不自在地挣了挣。
“阿卓、阿卓……”她小声道。
卓仪听见了, 从背后拥抱着陆芸花, 手臂还紧紧箍在她的腰上, 弯着腰用一种别扭的姿势将脸颊在她的肩膀上蹭了蹭, 发丝扰着陆芸花的脖子, 痒痒的。他肩宽腰窄, 个子极高, 一个怀抱就几乎将陆芸花整个人笼罩起来了, 像一只撒娇的毛绒大熊。
周围众人的眼神变得更加揶揄了, 孩子们还不懂什么男女之情, 只是欣喜于父母关系亲昵,但余氏和大河都悄悄把目光转过去不再看,反倒叫陆芸花感觉加倍窘迫。
不过与此同时,卓仪现在的表现叫陆芸花感觉十分新奇, 毕竟卓仪在她面前、在大家面前一向是稳重又靠谱的形象,什么时候会这样“撒娇”?
实在是从未见过的奇景了,叫陆芸花好奇起来, 难不成是这段时间在外面遇上了什么事情?
“……阿卓!”想东想西半天, 却感觉卓仪还抱着她不松手,陆芸花耐心消失, 唤卓仪名字的时候语气都开始变重。
卓仪知晓再抱下去陆芸花就要真的生气了,略有留恋地又将脸颊在她肩上蹭了蹭,这才松手站直身子。
感受着怀中温暖的身体,那个心里催促他拥抱上去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 江湖、血气、权力争夺……那些曾经习以为常、如今难以接受的事情没有再一次充斥他的生活,亲人、朋友、爱人……所有他拥有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就在他身边、就在这里等待着他。
直到这时,独自一人时候好像越来越空的心终于被填满了。
卓仪知晓自己似乎从战场上下来就有些不对劲,但因为之前忙碌到无暇顾及,后来隐退不久之后就获得了美满的家庭,那些时常让人不悦的心情和想法便很久都没有出现。他自己几乎都已经忘了这回事,没想到这段时间在外奔波,或许是环境影响,那些让人心情低落的想法一个接连着一个出现,纵使他一直在努力自我调节还是收效甚微。
但是那些困扰他的郁郁心情在回家之后便如暴露在阳光下的鬼怪般烟消云散,卓仪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毕竟……时间会是一切伤口的良药。
“我回来了。”卓仪若无其事地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树荫投射下来的点点金辉柔和了他锋锐的眉眼,似乎连略略上扬的眼角都盛满了笑意,他表情坦然,说道:“路上一切顺利,只是……有些想家。”
现在的人们都很羞于诉说感情和思念,大家一时都有些不敢相信这是在孩子们面前温和却也古板的卓仪说出来的话。虽然自从相处以来陆芸花就一直在引导孩子们勇敢说出爱意和心情,平日里也不吝啬于夸奖他们,导致他们对感情的表达越来越熟练,但卓仪不同,他大多时候都是一个可靠、严肃又温和的父亲,就算孩子们对他表达爱意和亲昵,他的回应也一直是很含蓄的。
众人面面相觑,产生了和陆芸花相似的新奇感觉,但逐渐的,眼睛却在对视之时不自觉染上笑意。
“我也很想阿爹!”出乎意料,和卓仪性格相似的阿耿却是第一个做出回应的。
“阿兄偷跑!”云晏往常都是个“厚脸皮”孩子,这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倒是有点难得的羞涩,刚刚还踌躇着该不该说什么,这会阿耿打了头,便也顾不上那些了,脸颊红润、眼睛亮闪闪地望着阿爹,似乎要证明什么般大声说道:“我也很想阿爹!每天都想!”
“长生也每天都想,睡觉之前想,做、做梦的时候也会梦到!”长生大声嚷嚷,不知道哪里来的竞争欲,说的比云晏更大声。
“我……我玩耍的时候也会想!”云晏这会不看阿爹了,严肃地转而面对弟弟,此时已经不是在对着卓仪表明心情了,那种强烈的胜负欲在他心里熊熊燃烧,让他一时间忘了原本在做的事。
长生脸上笑容更灿烂了,丝毫没有感觉到哥哥的胜负心,但还是比云晏更大声、语气更理直气壮地回答道:“我除了每天学习以外都在想阿爹!”
“我、我……”云晏一时之间不知道再说什么才能把阿耿压下去,皱起眉头苦思冥想。
引起一切事端的阿耿被事情发展惊呆了,在一边围观弟弟们幼稚地吵架,随着对话将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摇摆。最先说出的那句想念已经烧光了他的勇气,现在都有些害羞,因此对弟弟们能够毫不羞涩地说出那些叫人难为情的话表示十分震惊和敬仰,这些话他这辈子都说不出来,不管是对谁。
大人们哭笑不得地看着三个一直表现得很靠谱的孩子的幼稚行为,看他们越说越大声也不制止,饶有兴趣地围观。陆芸花只可惜没有摄像机把这一幕拍下来,这是多好的“成长痕迹”啊!
当然啦,家长认为的孩子的“成长痕迹”就是孩子们的黑历史……孩子们都得庆幸这时候没有摄像机才是。
“……我、我也很想姐夫。”刚刚还是当事人,现在变成吵架工具人的卓仪也在一边笑着看他们吵吵嚷嚷,突然间感觉衣摆被拉了拉,低下头去,就见榕洋扬起小脑袋,一双黑润润的眼睛认真看着他说道。
被卓仪看着,榕洋显得有些害羞,他抿了抿嘴唇又眨了眨眼睛,声音小小的,却很坚定:“虽然……虽然没有云晏和长生那么想你……但、但确实很想你。”
卓仪的眼神倏然温软下来,感觉心像是被毛绒绒的小动物轻轻蹭了蹭,一片柔软,蹲下身像是第一次见他一样轻轻摸了摸榕洋的头发——他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因为不熟悉所以只敢同触碰一朵花的力度去触碰这个孩子。
“我也很想你。”卓仪声音低低的,像是古琴琴弦轻轻拨动,有种说不出的温柔和缓。
他认真重复:“和你想我一样多。”
夏日的灼热的阳光经过树荫变得温柔许多,榕洋就这样抬头看他,一双黑润的眼睛里似乎坠入了点点星光。他又咬了咬嘴唇,小小的孩子低下头似乎思索了什么,等再一次抬起头的时候就只剩对着卓仪的软乎乎笑容。
榕洋唇角微微翘起,比起云晏和长生要含蓄得多,但看着这一切的陆芸花只觉得那几乎再也没出现过的酸涩心情又一次出现了,又酸、又苦、又软……还有一些甜,百味杂陈。
阿耿、云晏和长生还在另一边吵吵闹闹,因为不知道怎么进行下去,已经不自觉换了一个话题,但三人都没有注意到,居然就这样吵下去了,与卓仪、陆芸花和榕洋这边的氛围格格不入。
大河又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在一边沉默着不说话,余氏和他坐在一起,似乎是在听着云晏和长生吵架,但嘴角稍显苦涩的微笑和时不时望向榕洋的眼神,都说明她的内心感受其实和陆芸花是一样的。
不如说如果陆芸花作为姐姐会对弟弟榕洋小小年纪就失去父亲而难过,作为榕洋母亲的余氏感触会更加深刻。
“阿卓一路奔波应该很累了。”沉默一下,陆芸花也扬起一个微笑,嘴角眉梢都是柔意,对着卓仪、也对着榕洋说道:“去梳洗一番再好好睡一觉……起来我们吃好的。”
“好。”卓仪又摸了摸榕洋的头顶,感觉到这孩子像是个小猫似的蹭了蹭他的手,不禁又摸了摸,起身温和道:“昨日换水路之前我稍微在客栈修整了一下……不过还是需要睡一会儿,麻烦芸花了。”
一开始是情难自禁,后来是气氛太好,这会儿回过神,卓仪就要去向许久未见的余氏问好了,他推了推榕洋,见他表情愉悦地回到兄弟们中间,对着陆芸花低声说道:“我去向母亲问好。”
他说罢转身就要向余氏那边过去,却感觉手被轻轻拉了一下。
这力道比风还轻,似乎如蒲公英种子四散飞舞时候一般轻柔,若不是卓仪习武、感官敏锐,真的会忽视这轻柔的感觉。
但卓仪还是不能确定是不是陆芸花不小心碰到他了,眼神中带着疑问转头去看她,却只看到她转过去时候如鱼尾一般摆动的发尾……和一句一不小心就能忽略过去的、小小的声音——
“我……也很想你……和你想我一样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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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鱼在案板上猛烈跳动,把案板前的陆芸花从发呆中惊醒。她几乎慌忙地按住“活力四射”的大黑鱼,在经过一场“凶狠搏斗”之后才把它制服、让它再次陷入昏迷。
手还紧紧压在鱼的身上,陆芸花长舒一口气,肩膀动了动擦掉了脸颊边的汗水,人也彻底在“运动”中回过神来。
“想那么多做什么。”陆芸花就这样沉默半晌,又用肩膀擦了擦脸颊,低声嘟哝道:“反正都已经结婚了,有什么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不是逃避。”她磕巴了一下,语气过于笃定反倒显得有些心虚,但陆芸花自己很相信,所以这番话还是很有效果的。
她再次举起刀的时候,已经完全将注意力放在面前的鱼身上了,连大河进来也只是淡淡抬了一下头示意他过来,说道:“我现在要做的香辣烤鱼……这种类似锅子的烤鱼吃法,要先把鱼腌入味才好吃,腌鱼水也有些说法,你看……”
陆芸花说的烤鱼是现代很流行的一种吃法,外面有不少馆子都专门卖这种烤鱼。
先将大鱼烤到表皮酥脆,再将鱼放进早都做好的汤料之中,加蔬菜后配着米饭这么一吃,夏天有夏天的趣味、秋冬有秋冬的舒服,几个人便能吃得极美。
所以这也是陆芸花想在食摊售卖它的原因,起码从经验来说已经证明了烤鱼会受到欢迎,哪怕它比不上现代滋味丰富。如果担心食客们会久久不走……其实就算几个人占了一个桌子吃上几个时辰也不要紧,陆芸花打算把隔壁空下来的地方租了,直接将店面扩大,到时候食客怎么也能流动起来。
“……不说这些去腥增香的配料,腌鱼水的盐一定要放够。”陆芸花放了不少盐到水里,里面已经有了葱姜蒜、香叶陈皮等调料,边搅合边对大河耐心解释:“鱼是单独烤到差不多的,这样让它就算后面在红汤中浸泡着也难以入味……万味盐为首,如果鱼没有咸味,其余滋味也会像是裹在鱼外面的衣服一样尝起来就隔着一层,所以鱼的咸味一定要在腌制时候就给到位。”
大河认真听着,时不时思考一二又点头表示明白。他当然吃过烤鱼,不过是那种整条鱼放在火上直接烤熟的烤鱼,对陆芸花所说的做法非常陌生,听的时候眼睛熠熠生辉,十分专注。
厨艺一道也是殊途同归的,大河听着陆芸花讲解烤鱼时候的注意事项和配料要求,脑子转得飞快,他本身就善于做鱼虾等物,所以在吸收知识的同时也在思考着能不能将某些做法运用在自己曾经做过的菜肴中。
看着他的眼睛,陆芸花都变得更加认真了,一时间厨房里只有她授课的声音,和过去许许多多时候一样。
“我们要不要提醒一下阿娘。”云晏扒在门上,看着这严肃的授课场景,回头说话声音都变得极小。
榕洋本身觉得没什么,却也被他庄重的态度弄得也有些举棋不定,眼神不自觉看向阿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