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陆渝州被呛到了,直接将喝到口中的水喷了出来,“该怕的是刘木阳。”
他刚从民事庭出来,正好看到苏予打刘木阳的样子,一副“老娘先用巴掌制裁你”的模样。
他勾了勾嘴角,一脸揶揄:“苏予,你力气大的事,差不多整个法律圈都知道了吧?”
苏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件事可能是她之前在任检察官的时候传出来的。
“法律圈内的人都知道,有个美女检察官是出了名的大力女王,小力能敲断法槌,大力能踹飞嫌疑犯,惹谁都不能惹她。”
苏予脸色微红,倒不是尴尬自己力气大,而是尴尬她刚刚很做作、很小女儿姿态地倒在了霍燃——她前男友怀中。
她抬眸,对上了霍燃漆黑的眼睛,睫毛颤了一下,而后迅速移开了目光。
她低头浅浅地啜了一口热茶,茶香四溢,水雾袅袅,沾湿了她眼前的睫毛,她白皙细长的手指握着白色的骨瓷杯,显得通透莹润。
苏予想,天生力气大,也不怪她啊。
在法院敲断法槌,还是她实习的时候发生的事情。本来她就是去参观的,偏偏这个庭里有律师和检察官正在讨论案情,那个律师极力想请求庭外和解,但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人生气,无耻至极,处处为嫌疑犯脱罪,她便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旁边一起来参观的女实习生把法槌递给她,用手肘撞了撞她,说:“你也来敲一下法槌试试。”
苏予抿唇,接过了法槌,大概是力气没控制好,也可能是心中的愤懑需要发泄,只敲了一下,她就愣怔了。
法槌断了,槌断了,断了。
空气仿佛停止流动了一般,周围的气氛变得很尴尬,整个法庭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槌头滚落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的敲击声。
连争执的律师和检察官都看了过来,目瞪口呆。苏予从脸颊红到了脖子,难以置信自己敲断了法槌。
至于踹飞嫌疑犯,那是她第一次上庭的时候发生的事。法官宣判了,抢劫嫌疑犯正被法警押着的时候,忽然挣脱了束缚,朝着她这边冲过来。周围响起一片惊呼声,她条件反射地抬脚踢了过去,正好踢中了对方的裆部,所以他才会疼得难耐,往后摔去,看上去就像被她踹飞了一般。
苏予眨了眨眼,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了。对面的霍燃看着她,没有说话,漫不经心地勾了勾唇。苏予被这样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
幸好秦誉走了过来,检察官的制服衬得他身形高大,他抿着唇,浓黑的眉毛下是漆黑的眼眸。他看都没看霍燃,淡淡的目光落在苏予身上:“苏予,你跟我过来一下。”
苏予站起来,霍燃也跟着站起来,神色冷淡。
秦誉敛了敛神色:“霍律师,我有事情找苏予。”
霍燃眸色漆黑:“秦检,她是我的实习生,如果是私事,她现在还在上班时间,请等她下班;如果是公事,案子的主要负责人是我。当然,她的另一个身份是犯罪嫌疑人的亲属,但我是她聘请的律师。”
秦誉皱了皱眉,沉默了一会儿,同意了,而后将目光落在陆渝州身上。
陆渝州正趁着休庭时间坐着休息,手里刚打开一瓶咖啡,还没喝一口,霍燃的目光垂下去,也看着他。
他愣了一下,有些茫然,好一会儿才说:“明白明白,我回避回避,开庭去了。”
陆渝州走了,苏予抬头看着秦誉,问:“你们听完录音了吗?”
其实录音听或者不听,都没有什么大的区别。
苏予在昨天晚上就联系了秦誉,一开始,秦誉根本不接她的电话。她连续打了好几次,他才接起来,声音冷漠又带着些失望:“苏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时候无论你是作为辩方律师实习生还是嫌疑人家属,都不应该主动和我联系。我帮不了你,也不会帮你。”他顿了一下,电话那头还有翻阅卷宗的声音,他正在加班工作。
“苏予,我开录音了,你要明白,你随便的一句话,都有可能毁掉你未来的律师生涯。”
苏予见他这个态度,倒是放松下来,轻轻地呼出一口气,轻声道:“秦检,我找你的确是为了苏晟的事情,明天开庭前,你给我一点时间可以吗?现在案子进入了死循环,刘木阳有可能会是突破点,你相信我一次,明天开庭前,让我和温遥的丈夫刘木阳接触一下可以吗?当然,如果你不放心,你可以安排法警在大厅的拐角监听,可以吗?”
说真的,如果不是看在他们共事多年的情谊上,这样的要求,秦誉根本不会理会。不如他就看一下苏予想要做什么。
秦誉抿了抿唇,看着苏予,喉结微动。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解释一下他安排法警的动机:“早上我安排法警,一个原因是保护你的人身安全,另一个原因是确保证据的合法性。”
苏予笑了笑,将头发别在耳后,阳光从身后落在耳朵上,她的耳朵泛着莹润透明的红。
她了解秦誉的职业道德,更何况,她本来就希望秦誉安排人,这样就省去了很多麻烦,她不需要解释录音怎么来的,也不需要证明录音前后是否有对刘木阳进行威胁,还可以确保她的人身安全。
霍燃对秦誉的话没有多大兴趣,只是他拧起了眉头,脸上布满阴霾:“法院门口的安检需要加强,刘木阳带刀进来了。”
秦誉说:“嗯,我知道了。”他顿了一下,道,“我向法官提交了撤诉申请。”
秦誉似乎还要说什么,薄薄的唇紧抿着,喉结上下动了动,最终只看了一眼苏予,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苏晟的案件不需要开庭了,接下来只需要等公安和检察院审查证据,走完流程后,苏晟就会被释放了。
霍燃瞥了苏予一眼,说:“走了。”
苏予跟上他的步伐,没有说话。
他们从偏门出来,远远就看到法院门前聚集的媒体记者和围观群众,检方临时做出撤诉的决定,彻底激怒了他们。
围观群众抗议法院包庇有钱人,抗议世道不公。
媒体记者们正在直播,玩文字游戏,从短短的一句话中,衍生出了无数含义,在众人的怒火上浇了一层油。
苏予拉开车门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愤怒的人群,只觉得荒诞又陌生。
车子平稳地行驶,她扭头看着窗外,托着腮若有所思。
等红灯的时候,霍燃舒展了一下手臂,修长的手指重新握上方向盘,乌黑的眼睛看着前方,唇畔却浮现一丝笑意:“你第一次站在民意的对立面?”
苏予转眸看他,睫毛动了动:“不是。”
霍燃自然知道她曾经因为错判,已经遭遇过一次民意的对抗了。他笑了笑:“你是不是觉得他们很陌生?”
苏予沉默了一会儿。霍燃唇边的笑意加深,他转移话题,问:“送你回哪里?”
苏予说:“回我的公寓吧。”
霍燃修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地点着,他散漫地“嗯”了一声,车子最终停在了一个小区楼下。
苏予回过神来,解开了安全带,往外看去。她才发现,这不是她的公寓楼下啊。
霍燃已经打开车门了,说:“走吧。”
苏予问他:“这是哪里?”
“我家。”霍燃语气平缓,像是没察觉到她的惊讶,“上去吧。”
“但我要回家啊。”
霍燃没有回答。
苏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上去了,霍燃打开房门,她愣愣地跟了进去。
公寓的客厅很大,北欧风木纹地板十分低调,褐灰色的沙发前摆着一张简洁风格的几何茶几,地毯是柔软的浅灰色。
苏予扫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公寓显得有些空荡,似乎没有女人生活过的痕迹。
霍燃递给她一双男士拖鞋,他自己也穿上了一样的拖鞋,然后放下公文包,脱下黑色长大衣,松了松领带,有几分散漫。
“喝什么?”
苏予穿上拖鞋,像偷穿大人的鞋一般:“都可以。”
现在是冬天,霍燃干脆烧了水,让她自己泡茶。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你想吃什么?”
苏予愣住了,他要做饭吗?
霍燃皱了皱眉,握住苏予的手腕,固定住,力道有些大,苏予有些疼。
她回过神来,定睛一看,才发现水壶里的热水差点要从小小的茶壶里溢出来。
霍燃垂眸看她:“小心点。”
“哦。”苏予的目光落在霍燃攥着她的手上,他的手指修长白净,骨节分明,手背上的青筋显出了力道,手掌心紧紧地贴着她的腕骨。
她手腕处的皮肤像被火灼烧了一般,又烫又热。她皮肤薄,原本就容易脸红,现在耳朵又泛起了红色。
霍燃保持着微微俯身的姿势,一只手撑着沙发背,打量着她,嘴角勾起了一抹笑。
“我随便做点当午饭吧。”他直起身,苏予松了一口气。
霍燃的厨房不是开放式的,他做饭的时候,顺手把门掩上了,苏予也没好意思跟过去看。她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就站起来走到了干净的落地玻璃门前,拧开门走了出去。
阳台很大,外面摆着一张铺着浅蓝色绒布的桌子。冬日的风带着低温,凛然的寒意吹拂在脸上,降下了她脸上的灼热。风吹一吹,她也冷静下来了。
苏予将双手撑在冰凉的黑色栏杆上,眺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青山,上面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近处的树只剩下干枯的枝丫,风一吹,枝上的雪就抖了一地。
她心中有着隐隐的失落,像是进入了情绪低潮期,心脏沉在黑暗的水中,带着战栗感。
苏晟的案子解决了,她本来应该开心的,但一直紧绷在脑中的弦忽然断开了,她有一种茫然的感觉。
霍燃的话在她的耳畔不停地回响着。
她想,伸张正义有什么错?受害者本来就是弱势的一方,他们遭受了伤害,甚至失去了性命,他们的权益只能由公检法机关来为他们维护。而犯罪嫌疑人呢,这么多年,她见过形形色色的犯罪嫌疑人,有些人在法庭上假意忏悔,有些人连表面的悔罪都不会做,他们根本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事情,甚至继续用阴狠的目光瞪着法官和检察官。
而那些人在她眼里,是被叫作犯罪嫌疑人还是被叫作罪犯,只是时间的问题。等她代表检方找到充足的证据,提起上诉的时候,在她的心里,他们就已经被定了罪。但是……
苏予睫毛颤动,她这一次站在了苏晟这一方,站在了犯罪嫌疑人的角度。那么多证据指向他的时候,她也没有认定是他犯罪。
她的手指被冻得有些僵硬,转过身,盯着落地玻璃门上自己的倒影。她忽然觉得有些羞愧,她这是双重标准。
她为什么相信苏晟?只因为他是她弟弟,她自以为了解他,所以就无条件地相信他。
她亲手办过冤案,那个人被她塑造成了一个强奸犯,他说过很多次他没有做过,但是她不相信。
苏予抿了抿唇,手心出了黏腻的汗,后背也有些凉意。她至今记得两年前众人责备的眼神和被人辱骂的痛苦。但所有的一切,都不及她看到那个被她冤枉的少年时候的内疚。
因为她的错误,他在监狱里度过了漫长的两年。她再见他时,他的脊柱已弯,瘦骨嶙峋,淡漠地瞥了她一眼,不带一丝温度,没有怨恨,却更像狠狠的巴掌扇在了她的脸上,火辣辣的难堪像一簇火,灼烧着她的良知。
苏予的手指蜷曲了一下,目光呆呆的。
霍燃从厨房出来,站在了玻璃门的另一侧,手里端着餐盘,另一只手轻轻地叩了叩门,挑了挑眉:“进来,别再吹冷风了。”
隔着一扇厚厚的玻璃门,他的声音听起来格外遥远。
这一刻,苏予产生了一种错觉,她和他之间的距离太过遥远,可具体遥远在哪儿,她也不知道。
屋内开着暖气,暖气片散发着温热的气息,苏予一走进来,冷暖交替,刺激得她轻轻地哈了一口气,一双白皙的手冻得有些红肿。
米饭还没好。
厨房里的电饭煲还在运转,透过门缝,她可以看到从电饭煲气孔里冒出来的白色烟雾。
霍燃打开电视机,把遥控器递给苏予:“你想看什么自己调。”
他还要再炒一个小菜,手机又在振动,他戴上耳机,淡淡地瞥了苏予一眼,走到厨房接电话去了。
苏予随意调了几个台,液晶屏幕上闪过一个个画面,然后她的手一顿,抿着嘴角,漆黑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屏幕。
“本台记者播报:今日东城区检察院因庭审中证据发生变化,认定被告人苏晟故意杀人罪的证据存疑,书面要求撤回起诉。据悉,目前人民法院已做出准许的裁定。”
镜头一转,是谢岁星的母亲。
因为最近一段时间的煎熬,她已经白了许多头发,脸色苍老,神情疲惫又崩溃:“我不知道我的星子做错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是她遭受这样的痛苦,我也不知道法院为什么要撤诉,现在根本就没有第二个嫌疑人……”
记者问她:“谢妈妈,你会上诉吗?”
谢妈妈靠在旁人的身上,泣不成声:“会,我不会放过苏晟的。”
镜头的最后,谢妈妈已经哭得昏厥过去了。
苏予攥紧了手指,因为用力,指尖已经陷入掌心的嫩肉中。
这些都不是真相,谢岁星无辜,可是苏晟也一样无辜。
记者面对着镜头,做最后的播报陈述,表情沉痛:“据悉,本次为苏晟辩护的律师是霍燃,他曾为臭名昭著的强奸犯和毒贩做过无罪辩护。无论现在的判决如何,我们都要相信公平和正义可能会迟到,但终将会到来。”
苏予叹了一口气。
霍燃走到她的身后,一只手撑在她的身旁,探身过去拿起了遥控器,不仅没有关掉电视,反而调到了另一个台,也在播报苏晟的事情。
大大的标题博人眼球——苏治国之子苏晟杀人案被检方撤诉,彻底引起公愤。
屏幕上滚动着网友们的评论,主持人字正腔圆又带着些微讽刺地读了出来。
有人嘲笑:“别天真了,法律只是权贵的游戏,你们现在明白了吧。”
但只有一句话真正刺中了苏予的心窝。
“苏晟的姐姐前几年当检察官的时候草菅人命,害惨了人,现在又出来蹦跶了,她该不会觉得网友很健忘吧?真希望苏晟也被判死刑,让她感受一下那种痛苦。”
她的后背感到一阵阵凉意。
霍燃从小就和奶奶生活,所以很独立,做饭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他很快就做好了三菜一汤。
霍燃坐在苏予的对面,垂着眼,神色有些淡漠,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其间,苏予明明感觉到霍燃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她以为他要说些什么,但他还是什么都没说,继续面无表情地吃着东西。
苏予抬起眼皮,看着他。依旧是那张脸,眉梢微挑,鼻梁高挺,嘴唇很薄,面无表情地吃着东西。
直到他用完晚餐,才擦了擦嘴,扬了一下眉,眼睛乌黑而锐利:“你吃完了吗?”
苏予的手指顿了一下,她几乎没怎么吃,但还是放下了筷子,轻轻地“嗯”了一声。
霍燃也没劝她吃,只是抬了一下眉梢,声音有些平淡:“等会儿我送你回去。”
“嗯。”
吃完饭后,霍燃送苏予回去。苏予下车后,他静坐了一会儿,才重新启动汽车。置物盒里的手机振动着,他按下了接听键。
“霍律师,我是刘木阳的母亲,木阳是一个好孩子,他是一个优秀的老师,怎么会被逮捕呢?我听别人说,你是一个好律师,你要多少钱,我都给……”
电话那头的人充斥着崩溃的情绪,声音断断续续又哽咽。
霍燃淡淡道:“抱歉,我不接这个案子,您找其他律师吧。”他说完就要挂断电话,那头还有隐隐约约的哭声和骂声。
引擎发出声响,霍燃踩下油门,笑了一下,目光凛然,如果苏予在场,是不是会因此觉得他是一个有原则的律师了?
他的确有原则。他的喉结滚了滚,他的原则就是不接没把握的案子。
苏予回到公寓里,林姨正在搞卫生,整理东西。她听到开门声,抬头:“阿予回来了。”
她给苏予倒了一杯牛奶,焦急地问:“阿晟怎么样了?”
苏予:“阿晟没事了,他没杀人,真正的凶手已经抓到了。”
林姨松了一口气,她自小看着苏家的两姐弟长大,后来苏予搬出来住,她也就跟着过来照顾了。虽然她跟苏晟不像跟苏予这样亲,但好歹知道苏晟的品性,说他杀人,她是绝对不相信的。
苏予去泡了澡,熏了香氛,放松地躺在沙发上,喝了林姨炖的汤。
林姨整理完屋子,看了看苏予的脸色,有些苍白,肯定是最近一段时间累了。林姨坐在沙发上,轻声问:“不舒服吗?过来,我帮你按一按。”
苏予弯着眼睛笑了笑,就躺在了林姨的腿上。林姨指腹柔软,力道适中,轻轻地按捏着苏予的太阳穴。苏予闭上了眼睛。
林姨倒了一些精油在指腹上,搓热了,这才抹上去。她和蔼地看着苏予,说道:“这次的事情解决之后,阿晟这孩子得让你爸爸好好教育一番。”
苏予说:“爸爸跟阿晟的关系本来就很紧张了。”
“那也得好好教育,希望他经过这次的事情后能乖一点。”
“嗯,会的。”
林姨感叹:“你跟言则也好多年了吧,言则是一个好孩子,你们有没有想过什么时候把婚期定下来?”
苏予抿着嘴角,没有回答,睫毛微颤。
林姨对苏予了解得很,她在心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就没再说什么了。
正说到陈言则,他的电话就打来了。苏予盯着屏幕上闪烁的名字,指尖滑了过去。她爬起来,往房间里走,走到了房间的全封闭式玻璃阳台上。
苏予靠在玻璃窗上,看着外面渐渐沉下来的天色,眺望过去,可以看到川流不息的车海,再往外,就是冷僻的城郊了。
陈言则的声音不紧不慢:“阿予,你在家里?”
“嗯,你还在上班吗?”
“是啊,今晚有空吗?等会儿就下班了,我去接你?”
苏予沉默了一会儿,下意识地找了借口:“今晚有事情,我约了羡余。”
陈言则不知道有没有察觉到什么,笑了一下,声音温和:“那好,明天我和你一起去接阿晟回家吧,叔叔让我们一起回老宅吃饭。”
“好。”
苏予挂断了电话,收拾了运动装,打算去小区的健身房运动,放在置物架上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苏予顿了一下,眼角的笑意漫开。
“羡余,你回来了啊?”
林羡余大喊:“阿予,我看到新闻了,今天真是一个好日子,苏晟那臭小子没事了,我也平安归来了!我已经从动车站回去了,饿死了,我想吃肉蟹煲,咱们去你家附近那家吃吧!”
苏予换了一套衣服,穿上黑色毛衣裙,外搭酒红色收腰呢大衣,脚上穿的是同色系天鹅绒过膝靴,随手抓了一个小包就出门了。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透了,路灯一盏盏亮起,苏予刚把车停好,就看到了林羡余的车。
苏予下了车,刚想叫人,就看到林羡余的车上下来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比林羡余高了一个头,身姿挺拔,短发乌黑,眼眸锐利,五官深邃,轮廓的线条显得凌厉,而隐藏在黑色夹克衫下的身体,隐隐露出健硕的肌肉。
苏予记人的能力挺强的,她拧了拧眉,思考了一番,总觉得这个男人的脸有些熟悉。
男人抿着唇,冷冷地看着林羡余,声音低沉有力:“林法官,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林羡余敷衍他:“知道了,你快走吧。”
男人很敏感,一下就注意到苏予的视线,慑人的目光投射在苏予的脸上。他盯了她一会儿,脸上没什么表情,最后眼神淡淡地扫过林羡余,转身就走。
苏予仍旧盯着他笔直的背脊。
林羡余冲了上来,勾住苏予的手臂,两人一起朝着肉蟹煲店走去。到了店铺后,按照老规矩,她们点了一大份的肉蟹煲,再加上牛蛙、海带和两份米饭。
苏予大致讲了一下苏晟的案子,林羡余听得眉间褶痕深深:“刘木阳真不是人,干了这么多恶心人的事情,幸好今天你没事,我得跟法院好好反映反映,安检也太弱了吧。”
苏予的睫毛颤了颤:“我以前去学校找阿晟的时候,见过谢岁星,挺可爱的一个小女孩。但刘木阳那边还没交代,具体的作案过程还不知道。”
林羡余抬眸:“不知道刘木阳委托的律师是谁……算了,不说他了,扫兴。”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对了,你跟霍燃难道是爱火重燃了?我都听说了,他为苏晟辩护了,还挺卖力的嘛!”
苏予浅浅地抿了一口饮料,笑了一下:“霍燃敬业你又不是不知道。”
林羡余似笑非笑:“他是敬业啊,不过他可是收了你当实习生啊,哎哟喂,法律圈子就这么大。”
苏予沉默了,有些哭笑不得。
林羡余一只手支着下巴,认真道:“说真的,虽然当年我觉得霍燃配不上你,但这么多年过去,你也没喜欢上别人,又不肯跟陈言则将就,也没听说霍燃有什么女朋友,你们要是重新在一起,多好啊。更何况,我清楚地知道,当年的霍燃有多喜欢你。”
苏予搅拌饮料的手顿了一下,她咬了咬唇,心脏“扑通”剧烈跳了一瞬。
她抿唇:“你也说了是当年,他这样的人,当年有多喜欢,现在或许就有多讨厌。分开后,我们在同一座城市生活了这么久,最近才有了交集。”
林羡余盯着苏予,半晌后,她扬了扬下巴,白了苏予一眼:“阿予,这个交集是你主动找的,对不对?你想替苏晟找一个优秀的辩护律师,不过B城有经验有名气的律师那么多,你却挑中了霍燃。”
苏予怔了一下,反应过来:“不是……”她顿了一下,似乎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之前苏晟身陷囹圄,她哪里有什么心思想别的,第一反应就是找席老,但不可避免地想到,霍燃是席老的爱徒。
她的眼神胡乱瞟了一下。
霍燃愿意为苏晟辩护,她在听到他要她当助理的那一瞬间,心情是复杂的,几乎不能用言语来表述。
她得承认,她是有私心的,她想接近他。
林羡余看到苏予的表情就明白了,笑了起来。
苏予深吸一口气,压下了胸口汹涌的潮水,转移话题,问道:“这次出差怎么样?”
林羡余外出下乡一个月了,都在外地抓老赖,满深山老林地跑。提到出差,她就有些有气无力:“惨死了,法院的车子才停在村口,村民们的柴刀就都架在脖子上了,还是我的脖子上。”
苏予瞥了一眼林羡余白皙的脖子,上面有一道小小的痕迹。
林羡余注意到苏予的视线,摸了摸脖子:“没什么事情,反正解决了。”
服务员上了菜,苏予往椅背上靠了靠,给她让道。肉蟹煲弥漫着食物的香气,烟雾缭绕。
苏予夹了半只蟹,戴上了手套,隔着白色的烟,问:“对了,刚刚从你车上下来的男人是谁?”她弯了眼睛,义正词严,“他怎么叫你林法官,还拜托你事情?你要时刻谨记你人民公仆的身份,不能做出对不起组织的事情。”
林羡余撇嘴:“我的相亲对象。我妈就是掐着我到家的时间安排见面的,刚刚他拜托我,想让我好好地跟我妈解释,最好说我看不上他。”
“他是干什么的?”
“刑警。”
“哦。”苏予还是觉得他熟悉。
两人吃完饭,出了商场,在路上边走边聊天。寒风凛冽,苏予裹紧了围巾,林羡余说:“吃完饭好困,我今晚不回去了,我去你那儿好了,我妈今晚还以为我跟相亲对象出来,回家又得盘问一通。”
“好啊。”
林羡余打算把车停在商场停车场,明天再过来开。她上了苏予的车,坐在了副驾驶座上:“今晚我要好好睡一觉,下乡的时候郁闷得好想打人。明天下班后,我们一起去健身房打拳吧。”
说到打人,苏予终于想起了什么。
她转过头,盯着林羡余,抿了抿嘴角:“羡余,你还记得你打过你相亲对象的弟弟吗?”
林羡余怔了怔,过了好半晌,才隐隐约约想起了这个人。
那还是大一的时候呢。
她听说她上小学的堂弟被一群高年级学生打了,就去围堵那群高年级学生。一个大学生把人家一群小学男生堵在了小巷子口。
有的小男生怕了,有的不怕,只有带头的那个小屁孩仰着头,鼻孔朝天,冷着脸:“我不怕你,我叫我大哥来了!”
林羡余觉得好笑,摆着冷脸:“你说,你以后还敢不敢欺负林薄?熊孩子!”
苏予拉着林薄的手,小声地劝林羡余:“走吧,够了,等下孩子父母找来了,还以为你要干什么呢。”
正说着,寂静的小巷子里突然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以及脚踩到易拉罐的声音。
林羡余和苏予心里微微一惊,转过了身。
那群小屁孩却突然兴奋起来,为首的那个孩子大喊了一声:“汀哥!”
巷子口的身影格外高大,夕阳的余晖落在他的身上,他逆着光,身形在地上拉出了长长的影子。
他们一看他的轮廓,就是练过的。
来人脚步落地有声,很稳,待走近了些,林羡余才看清他的面孔——棱角分明,五官深邃,带着一股不好惹的冷厉。他还被一群小屁孩叫作汀哥,真当自己是黑社会啊,林羡余想笑。
小屁孩得意扬扬:“我哥哥是警察!”
林羡余撇嘴:“那我还是法官呢,判你汀哥无期徒刑!”
最后怎么解决的,林羡余忘了,只记得自己和他对视的那一眼,他的眼里平静无波,毫无起伏,而她只想抠掉他的眼珠子。
至于苏予记得这件事,完全是因为她才出巷子口不远,就看到靠着墙、懒懒散散站着的霍燃。
他偏过头,手插着裤兜,直起身子朝苏予走了过去,刚刚摁灭指间的烟。
“哦,打群架啊,聚众斗殴罪。”
苏予心一惊,抿了抿唇,睁大眼睛看着霍燃。
霍燃说:“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帮你隐瞒。”
苏予:“啊?”
什么玩意儿?
结果,她还真的帮他写起了“毛概”作业,抄得手都快要断了,抄完之后,霍燃还拉着她去打网球。
苏予本来就憋着一肚子气,她不爱骂人,但不代表她不会生气。
她挥球拍的时候,死死地盯住了球,朝着霍燃的头挥了过去。
那个球不仅没砸中霍燃,还落在了地上,因为苏予用力,那个球在落地的那一刻又狠狠地弹了起来,最后死死地卡在网球场的铁丝网高处。
尴尬了。
最后,还是霍燃一脚踹在铁丝网上,那个球才晃晃荡荡掉落下来。
他侧身看她:“哦,你看,我又帮了你,你又欠我一次。”
苏予默默压下心头的火气,当作什么都没听到,他就踹了一脚而已啊,还想要她再欠他一次?
她不好意思地想,要是让她踹这么一脚,搞不好整张铁丝网都要倒下去。
她还应该再踹这么一脚,让霍燃上天。
第二天,苏予醒得很早,法院那边通知她,可以去接苏晟了。
苏予和林羡余起床,开车去了看守所。道路两旁都是光秃秃的树木,加上远处荒凉的山,更显得寒意瘆人。
霍燃的车子已经停在了看守所的门口,他似乎来得很早,苏予锁好车门,抬起头,就看到霍燃和苏晟一起走了出来。
霍燃的脸色淡淡,穿着一身笔挺利落、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手里提着公文包。苏晟穿着白色的羽绒服,脸色苍白,眼睛下方有很重的黑眼圈,他脸上被殴打的伤痕还没褪去,显得有些瘦弱。
他抬起眼皮,看着冬日微弱的阳光,仿佛有些刺眼。
恍若隔世。
苏予喊了他的名字。
苏晟抬起头看向她,少年的黑眸里闪过了一丝水光,眼圈忽然就有些红了。
他的薄唇动了动,半晌后,他才轻轻地喊了一声:“姐。”
苏予抿唇,移开了视线。
林羡余浅浅地笑了一下,趴在苏予的耳畔说:“哎呀,苏晟就是一个熊孩子,别跟他计较生气了,事情过去就好了。”
霍燃看到林羡余也不惊讶,淡淡点了点头。
林羡余是执行局法官,这几年几乎没跟霍燃接触过,不过大学时,霍燃老缠着苏予,林羡余也挺烦他的,所以两人的关系一直都是淡淡的。
苏予带着苏晟回了苏家老宅。
一路上,苏晟都很沉默,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地看着窗外,单眼皮微微垂着,漆黑的瞳仁里情绪寡淡,看得让人有些心疼,毕竟还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
苏予也没主动跟他说话,人生的路,他得自己走,这样的坎,他得自己迈过去。
老宅在城东的古山别墅区,山野寂静,日光稀薄,树荫层层掩映,车子驶过,惊起了枝丫上停留的鸟,抖落了窸窸窣窣的薄雪。
苏晟先进了屋子,苏予看着他微微弯着的背影,没有说话。
林羡余静默了片刻,说:“他现在应该挺难受的,年轻人总是觉得爱情很重要,他应该还不太能接受温遥骗了他。”
“嗯。”
仆人们忙上忙下,经过一番整理,别墅显得更加干净了。
林姨今日也回老宅了,在大门口摆放了一个火盆,檀木、荔枝木和柚子叶在盆中燃烧着。她弯腰,撒了三钱红豆和朱砂,碎碎念着:“阿晟,来,跨过去,去去晦气。”
苏晟笑了一下,乖乖地跨了过去。
他消瘦的模样,惹得林姨格外心疼。
实木雕花长餐桌上摆满了菜,都是苏晟爱吃的,餐桌中央的一束风信子也是苏晟喜欢的花。
林羡余跟林姨抱了抱,撒了撒娇:“林姨,我今天还想吃你做的红烧狮子头。”
“好好好!”
他们才进屋没多久,屋外就又传来了引擎熄火的声音,车门关上,沉稳的脚步声一前一后传进了屋。
走在前面的是刚出差回来的苏治国,他脱下了大衣和围巾,扔给仆人,露出了铁灰色的西装。他垂眸看到窝在沙发上的苏晟,脸色阴沉,眉间都是寒意,声音似是洪钟:“苏晟,过来!”他说着,摊开了右手。
管家心里一惊,愣了一下,就遭到怒火上头的苏治国的一顿狠骂:“怎么了?你还不去拿棍子?”
“这……”管家有些迟疑,今天的外人有些多,跟在苏治国后面进来的人就是陈言则。
陈言则也脱下了外套,他一边将衣服交给一旁的仆人,一边转头看向苏予,如黑色琉璃珠子一般的眼睛里泛起了点点笑意,像清水似的。他这个人,明明在商场多年,看上去却总是很干净、清澈。
苏治国根本就不把陈言则和林羡余当作外人,拧紧了眉头:“快去拿棍子!”
管家看了苏予一眼,苏予抿唇,说:“爸,他长大了,再动家法不太合适。”
这句话点燃了苏治国的火炮筒,他额头的青筋凸起:“现在不合适,那什么时候合适?都差点进监狱了,是不是要等他被判了死刑才合适?”
见所有人都没去拿棍子,他几个大步走到苏晟的面前,一脚踢翻了沙发前的小茶几。
茶几滚翻,滚烫的茶水溅了出来,瓷杯在红木地板上摔成了碎片。
苏晟的脸上一直没有什么表情,他站了起来,低垂着眼,唇色很淡。
苏治国看不惯他这副死样子,冷冷地盯着他被打得瘀青红肿的脸,扬起手毫不留情地照着那块受伤的地方一巴掌挥了过去:“臭小子,能耐了,不仅学会了跟狐朋狗友鬼混,还学会了为女人顶罪!这一次,就该让你死在监狱里,也省得你祸害这个家!你还说要给你妈争光、要报复我,你就是这么争光、报复的?”
整个别墅更安静了,没有人说话,也仿佛没有人呼吸。
苏晟白皙的脸颊上留下了刺眼的红印,嘴角有些出血。他偏过头,仍旧垂着眼,抿紧了薄唇,喉结上下滚动,眼泪砸在了手背上,手背缓缓地用力,指尖泛白,手指攥了起来,青筋起伏着,透着少年的隐忍。
他还是没吭声。
苏治国气得胸口不停起伏,蒲扇一般厚实的大掌挥了起来,但这只手凝滞在半空中,颤抖着,终究还是没有再次落下。
陈言则适时地走了过去,温和道:“叔叔,阿晟知道错了,我们吃饭吧。”
苏治国就需要一个这样的台阶给他下。
他冷哼了一声,收回了手。
几人落座,吃饭的氛围太过安静,只有陈言则一直在和苏治国说话,主要的谈话内容就是如何挽回公司的名誉,如果有需要的话,陈氏集团一定会帮忙的。
苏治国紧绷的脸色终于有些好转,他松开紧拧着的眉头,看向苏予:“这段时间,你忙苏晟的事情辛苦了,你和言则的事情差不多也该提上日程了。”
苏予的筷子一顿,她怔怔地抬起眼皮,看向陈言则。
陈言则目光微深,抿了抿唇。
苏治国继续道:“你也不用再回公司上班了,法务那边我会让人事部再招聘人,最近一段时间你好好休息。”
苏予沉默了一会儿。
林羡余有些担心地看向她,刚准备说点什么插科打诨过去。
苏予开口了,声音柔软,眼神坚定:“爸,我本来也想跟你说法务的事情,赵叔叔已经在物色新的法务组长了。”
苏治国对上苏予的眼睛,眼里有警告,他仿佛知道苏予要说什么。
“爸,我还没打算这么早结婚。”
苏治国眸色深沉。
苏予又说:“还有,我打算去做律师了。”
她的话音刚落,下一秒,就听到苏治国的冷笑,他恼火道:“做律师?我看你做律师是假,想跟在霍燃那个臭小子身后是真吧!”
苏予抿紧了唇,一言不发,眼神也不躲避。
“霍燃无父无母,家境贫寒,就算现在当了律师,拼死拼活赚的钱还没有言则一笔订单来得多,你到底图什么?言则对你不好吗?你非得巴巴去倒贴人家!”苏治国说话的时候,一点都没顾及陈言则。
陈言则轻轻地垂下了眼,遮住了眼里复杂的情绪。
一顿饭,大家不欢而散。
林羡余也不好意思再在苏家待着,跟几人告别后,苏治国安排司机送她回家。
苏予睡在了老宅,她躺在床上,慢悠悠地看着悬在头顶的那一盏灯,光晕开了,她闭上眼睛,脑子也是一圈圈光晕。
有人敲门。
苏予爬起来,检查了一下睡衣,这才去开门。
陈言则笔直地站在门外,垂眸看着苏予。
苏予让开,让他进来。
房间内有一张小沙发,铺着白色蕾丝刺绣沙发垫,沙发上摆放着的巨型玩偶,还是陈言则送的。
那时候,他接手了集团旗下的一家玩具公司,把参与设计制作出来的第一款玩偶送给了她。
他坐了下来,垂着眼,苏予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见他把玩着这个玩偶,笑了一下:“时间过得真快。”
“嗯。”
“你要去做霍燃的实习生?”
“嗯。”
陈言则抬起眼眸,低笑:“你还忘不了他?”
苏予没有回答。
陈言则让她也坐下,她迟疑了一下才坐下。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笑意淡淡,垂眸看着她的发旋,心脏微微一颤。他修长的手指往下,扣住了她的肩膀,揽住了她。
苏予身体一僵,侧身,深呼吸:“言则,我们当初说好了只敷衍我爸爸,当他提订婚的时候,不反驳也不应承……我知道你一直都忘不了学姐,也一直像哥哥一样照顾着我、帮着我爸,我很感谢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陈言则就打断了她,眼睛盯着她:“你怎么感谢我?”
苏予怔了一下。
他问:“是不是我提出的要求,你都会答应?那我要你不要靠近霍燃,不要去当律师……”他的目光很平静,不带压迫,很平和,语气也不急不缓,带着一贯的气度。
苏予动了动唇,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陈言则在心里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声音低沉地说:“我不逼你。”
他站起来,背对着苏予往外走。
苏予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当年,她和陈言则说好了假意订婚,因为他们清楚彼此之间有的只是纯粹的兄妹情,他有一直等待的学姐,她想应付她的爸爸。
“你不等宋亦学姐了吗?”她问。
陈言则步伐微顿,半晌后,他转过头,眉峰下压,难得失去了温和:“不等了。”
苏予怔怔地看着他,明灯光华倾泻,而他眉染寒霜。
不知窗外什么掉落,惊得鸟儿四处飞散。
过了几天,刘木阳的案子终于结束侦查了,刘木阳交代了他作案行凶的过程。
秦誉给苏予打了电话,讲了经过,但要求苏予先不要在网络上公布细节,也不要发表关于本案的言论,以免引导舆论。
苏予自然不会这样做,即便苏晟现在仍被网友们骂得狗血淋头。
她挂断了电话。
客厅里的苏晟正在看新闻。
“B大教授因涉嫌杀害谢岁星被批捕,该教授被曝出曾性侵多位女大学生,社会追问大学教授怎会沦为社会败类?”
他瞥到苏予进来的身影,按了遥控器,把电视关了,拿起了一旁的iPad,重新打起游戏。
苏予笑了一下,顿了一下,说:“刘木阳交代了作案过程。”
苏晟关掉了iPad:“嗯。”
“你不用再去录笔录了。”
苏晟轻轻地“嗯”了一声,指节用力得泛白。沉默了半晌,他说:“姐,我是不是做错了?”
“你是错了,但没酿成大错。”
她站了许久,才朝着苏晟微微一笑:“阿晟,你还年轻,这只是你人生中小小的一个难关。你还记得两年前,我从检察院离职的时候,你送给我的几米的一句话吗?”
——迷路,也是走路的一部分。
只要最终是前进的就好。
她浅浅地抿着嘴角,看向窗外。
外面的气温很低,天空灰暗,枝丫光秃秃的,透着凛冬的气息,她心头的浓雾却慢慢地散开了。
画面来来去去,最终停留在霍燃薄唇紧抿的英俊面孔上,久久不散。
周一,苏予正式去律所上班了。
不知道陈言则跟苏治国说了什么,苏治国之后就不再管苏予要去当律师的事情了。
苏予早早起床,下了楼,就看到坐在餐桌旁的陈言则。
陈言则要送她去律所,她想拒绝。
陈言则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微笑道:“阿予,我送你去吧,就算不是以男朋友的身份,我难道不是陪你长大的哥哥吗?”他明明没说不相干的,却隐隐透着压力。
苏予盯着他看了半晌,同意了。
半个小时后,陈言则的奔驰停在了律所大楼下,苏予解开安全带,从副驾驶座上下来,绕过车头,往大楼方向走。
陈言则在背后叫住了她。
她回头。
他将手肘搭在车窗上,温和地看着她,让她靠近他一点。她听话地走过去,他一双黑瞳深了几分,忽然勾住她的脖子,凑近了她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