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文……”羽立还没说完,文已将满杯烈酒一口气喝了下去。
走出小酒馆时,文有几分醉意,原本因伤而不稳的脚步变得更加踉跄,羽立想扶她回医馆休息,文却轻推开她的手,独自摇摇晃晃向前走去。街风渐起,落木潇潇。
“影晃倾杯形相错,临风曼袖叙陈年……”羽立听到文喃喃念道“秋寒枯叶残红醉,谁记初霖宴噪蝉……”
天狗驻扎在河童城寨的东侧,难民营、军营和文所在的医馆都在这片区域。原本的天魔宫本是大天狗们的宫阙,两千五百年前由摆脱燔燎妖国的天狗先人所建造,当年军师雷天狗氏灵鸠伊凛辅佐王裔坐上国主之位,称天魔,伊凛则官拜宰相。如今天魔宫虽已被毁,但大天狗所居的营地却依然维持着往日姿态。异乡黑夜点缀盏盏红灯,俨然一副太平之相。
羽立和文身穿白色枫纹的文官长袍,向军营大帐走去,两名禁军守卫立在栅栏外,见两人走来立刻拔刀在手,拦住去路。
“两位大人,我们是隶属哨兵部的文官,请大人通报我主,下官有要事启奏。”羽立上前行礼道。
“我主刚刚安顿,不得惊扰。”守卫干脆地回绝了她。
“大人,此事事关重大,劳烦大人通融。”羽立再次恳求道。
“这点银钱是请大人喝酒的,请大人笑纳。”文走上将一个鼓鼓的布囊塞给守卫,守卫拿在手里颠了颠。
“好吧,两位在此等候。”禁军侍卫穿过栅栏走进大帐。
“文,谢谢你。”羽立小声说道,拉她背对着栅栏“不过你手头怎么会有那么多钱?”
“那是昨日出行时随身的钱袋,我都给了他。”文答道“总之先救急再说吧。”
“两位,我主准许觐见。”侍卫在栅栏门口喊道。
“大人,万分感谢。”羽立向那侍卫行礼谢道,然后同文一起走向大帐,由于官服礼制,文不得不穿着木履,脚步更显蹒跚。
大帐之中点着十数支烛台,有两层纱幕隔在天魔主与两人之间。两人虽不是第一次觐见,但也有数百年未踏足王宫,所幸入朝礼制还记得。她们曾在入役哨兵时受王册封官职,那也是在百米开外。天魔主坐在长榻上,布下一道纱幕,接着是一女子坐着太师椅,再布设一道,透过薄纱幕能看到女子白发白袍,姿丽端庄。
“下官拜见我主,我主万岁!”羽立和文轻提长袍,以跽礼向天魔主伏拜,而后坐直身子。白发女子起身,先向主上弯腰行礼,而后转身面对下面两人。
“两位请说。”女子说道,声音沉稳。
“启禀宰相大人,我们请求派出军队调查此次异变。”文说道。
“当下情形尚不能自保,要如何派军?”伊凛反问道。
“大人,我们从朋友那得知异变来源于虚空。”羽立说道,从长袍中取出一卷纸张并将它展开。
“这是什么?”伊凛靠近过来,隔着纱幕注视着羽立捧在手中的图画。
“这是异变发生前紫云构造,经过透视扫描。”羽立答道“此图所示紫云通往虚空。”
“你们与河童有往来?”天魔主突然问道。
“回禀我主,我们与那位河童朋友是发小。”羽立回答。
“我族暂驻河童地界,根基不稳,若是有人另有所图,必会重创我族元气。”天魔主说道。
“我主,您是怀疑我们图谋不轨吗?”羽立问道。
“不,或许你们只是被人利用也未可知。”天魔主道。
“我主,我敢担保荷取不会这样做!”羽立说道,情绪稍有激动。
“担保?人心难测。”
“可是……”羽立的表情有些困惑。
“我主,也许此事应当细查再作定夺。”伊凛向天魔主谏道。
“当下以我族未来大计为上,除此之外凡事与我族无关。”天魔主说道。
“我主,下官曾是隶属巡山哨兵队伍的文官。”文再次伏拜国主,说道“巡山哨兵已在我族城寨崩塌时受到异族袭击,数十人惨遭屠戮……几近覆灭。”
“我已有耳闻,深表遗憾。”伊凛对文说道,羽立不安地向文瞥去。
“巡山哨兵仅担任预警,却仍不弃我族故土……”文伏身在地,声音似齿间流出“下官亦在其中,自明其形势。”
“下官从异族人口中得知他们将对神灵出手。”文突然提高音量“此事涉及我族信仰,对世间诸族皆有威胁,我主三思!”
“启禀我主,此图显示虚空,而虚空由大贤者执掌,若虚空有变,危及我族也是时间问题。”羽立也伏身说道。
“宰相意下如何?”天魔主面向伊凛问道。
“回禀我主,两人所说俱有其理,只是以我族当下之力难以承担。”伊凛答道。
“天下之大,并非我一族,也无须我一族独揽。”天魔主说道。
“我主,天狗本是妖族最大一支,亦是最有威信,若我族无所举动,妖族则皆置身事外,况妖族本在诸族中占据大席,虽投奔他乡却未伤及军力,我族此次无意反攻,只怕再无翻身希望了。”羽立伏地说道。
“姑且不论此事可信与否有待考证,我族无须立即发兵,即便发兵也未必是异族对手。”天魔主道。
“我主圣明,昨日城中混乱之时,精锐禁军并未与异族交手,而留下哨兵阻挡百倍敌寇。”文大声说道。羽立猛然一惊,向她看去。
“我族城池将倾,大军主力却未动一兵一卒,何以御敌?”
“你是说孤袒护禁军而调兵无谋?”天魔主问道。
“下官不敢。”文伏地道。
“放肆!”天魔主怒道“孤御用军力岂是尔等所能诽议!分明是尔等人臣不满于孤而意欲挑拨是非!”
“我主息怒,下官并无此意,文尚未摆脱浩劫阴影,故而言词激烈,无意冲撞我主,我主开恩!”羽立忙向天魔主请罪道。
“我主息怒,我主贵为天魔,无须为下等小官动怒。”伊凛道“还望我主宽容。”
“好吧,既然宰相求情,孤便留尔等一条贱命。”天魔主从榻上站起来“死罪可免,但尔等小官狂言无忌,妄议朝政,如若不予罪责,国法何在!”
“侍卫!”天魔主一声令下,几名禁军守卫走进大帐,站在两人身后。
“赐鞭刑二十以示惩戒。”天魔主命令道“自今日起永不许涉足朝议。”
“我主,文旧伤未愈实在不能再受此刑,求我主仁慈往开一面!”羽立伏身跪地乞求道。
“罪者当罚,否则置我法于何地。”天魔主道。
“下官愿替她承受,求我主开恩!”羽立大声喊道。
“既如此,孤准许。”天魔主即刻道。
“不行,羽立,不要!”文被两名守卫紧紧按住,拼命挣扎。另一名守卫走上前抽出腰间的铁鳞策狼鞭。
“下官拜谢我主恩典!”羽立伏地喊道,马尾遮挡在她的脸颊上,天魔主起身离开。
守卫从栅栏门内将两人推了出去,重重摔倒在石板地上。文忙爬起来摇晃着去扶倒地的羽立,慌乱间跌坐在她身旁。羽立脸色苍白,遍体鳞伤,血红鞭痕透过撕破的长袍清晰可见。文跪坐在地上,抱起不住颤抖的羽立。
“为什么……羽立,本应是我……”文凌乱的黑发下,声音含糊不清“为什么……你要……”
“没关系,文。”羽立头靠在她肩上,气若游丝“也许……我们的确该……离开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