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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君恩先到宫门柳,古得人间第一春。(2 / 2)

走出医院大门时,孟聆笙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她回过头,云观澜的保镖张威气喘吁吁地朝她跑过来:“孟律师,我刚刚去病房找你,护士小姐说你已经办完手续走了,还好我赶上了。”

张威的怀里抱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这是云先生送给你的礼物,他今天本来要来的,但是临时有事离开了上海,所以托我把礼物给你带来。”

原来他本来是要来的,孟聆笙的心情瞬间变得轻快起来,她接过盒子:“谢谢你。”

张威原本要送孟聆笙回家,被孟聆笙客气地拒绝,他一离开,孟聆笙就迫不及待地揭开了盒子。

看到里面的东西,她怔住了。

入眼是一片浅绿,清新妩媚,看着这一抹温柔的绿,孟聆笙的脑海中不由得浮出来一句“占得人间第一春”。

君恩先到宫门柳,占得人间第一春。

身后突然传来银铃般细碎的笑声,孟聆笙“啪”地合上盖子,急急地大踏步走到蹲在一旁等活儿的黄包车车夫面前:“去圣约翰大学。”

坐上车,她才做贼心虚般朝刚才笑声传来的地方瞥一眼。

原来是一对小情侣正在旁若无人地笑闹。

孟聆笙轻轻吐出一口气,抱紧了怀里的盒子。

明明不过是一只衣裳盒子,在她的怀里,倒像是一块火炭,烧得她无所适从,烫得她心烦意乱,一路上春光明媚风景无限也顾不得看。直到回到家,进了屋关上门,她才长舒一口气。

把盒子放到桌子上又端详了半天,她才小心翼翼地再次揭开,怕烧到般捏住一点布料把衣裳拎出来抖开,哗,是一条连身长裙,缎子面料柔滑厚重,透窗而入的春光在上头如水般流转,连带着她的手也被染上一片翠色。

一张卡片从连衣裙的褶皱里掉出来落在地上,孟聆笙弯腰去捡,裙子被她抱了个满怀,凉而滑腻的触感蒙了小半张脸。

卡片上写着几行漂亮的字,笔力遒劲:男女无高低,唯才德而已;衣裳无贵贱,唯美丑而已。云裳佳人两相宜,是赔偿,亦是感激。

爆炸那天,孟聆笙身上的衣裳也随之损毁了,没想到他连这都记得。

回想初见那天,他同她吵嘴,用她身上那套价格不菲的套装攻击得她方寸大乱,谁承想不过几十天过去,他竟以更为贵重的华裳相赠。

只是这衣裳让她如何穿得出门,认识她的人哪个不知道孟律师为人严肃且朴素,什么风花雪月全与她不相干,不看电影不跳舞,不涂胭脂不着华裳,平日里最女性化的装扮,也不过就是个女学生样。

定了定神后,孟聆笙把裙子挂进衣柜里,把这一抹翠绿混在自己那一片灰白黑蓝中间。

她走到窗前的书桌旁坐下,傅思嘉的遗产官司就快开庭了,这才是她的正事。

然而那抹绿却总是在她的脑海里飘来荡去,才翻了没几页资料就心浮气躁,孟聆笙“啪”地合上书,推开窗,想要吹吹风让头脑清醒清醒。

一开窗,暖风并着蝉鸣“哗”地涌入,孟聆笙被熏得头脑昏昏,这才发觉原来夏天已经踩到了春天的脚后跟。

她索性趴在窗户上看景。

澹台秋是圣约翰大学的助教,这间屋子原是她的宿舍,孟聆笙是借住。宿舍楼外是一条林荫道,既是去往教学楼的必经之地,也是散步的好去处,每天人流不息,路过的人小声地交谈着,整条路热闹而又寂静。

孟聆笙往楼下望,来来往往的女孩们都穿着裙子,裙裾飞扬,在初夏暖熏的风里宛如片片落花。

她在心里数路过的裙子的颜色:玫红、粉白、天青……独独没有人穿绿裙子。

这盎然的春光里,独缺一抹绿。

一抹占得人间第一春的绿。

突然有声音从楼下传来,孟聆笙歪着头仔细听了半晌,才听出是无线电里在唱戏。

隔着木地板,那声音小小的闷闷的,婉转悠长,如泣似叹,想必是吴地方言,孟聆笙听了老半天,也不能把戏词听懂个大半。

直到听到一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她才恍然大悟,这不就是那天在废园里,云观澜唱的那曲《牡丹亭》?

孟聆笙推开椅子走到屋子中间的空地上,在地板上抱臂蹲下,侧头倾听楼下的戏曲。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无线电里唱这戏的是一个哀怨的女声,这段戏词原本也是二八少女杜丽娘自伤身世,想起云观澜一个须眉男子竟然把闺怨唱得缠绵悱恻,孟聆笙忍不住笑了。

窗子原就没有关好,被暮春的风不肯气馁地一下下推搡着,越开越大,风涌进来,撩动得白纱窗帘哗啦啦作响,在满屋中舒展开来。阳光铺了一地,把绿纱窗细密的纹路映射在地板上,孟聆笙被网在中央,后背被晒得暖烘烘的,白纱不时地拍一下她的肩膀。那无线电里杜丽娘还在唱——

“默地游春转,小试宜春面。春呵,得和你两留连,春去如何遣?咳,恁般天气,好困人也。”

戏里戏外都是春日午后,软绵绵的天气困煞人也,孟聆笙蹲在地板上,听着戏,仿佛沉进了一个半醉半醒的梦里,随着杜丽娘推开园门,穿假山过回廊,咦,回廊尽头仿佛有人,在午后一片白白的刺眼的阳光里看不清楚模样……

突然间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响,孟聆笙一惊,条件反射地站起来回头看,是澹台秋。

她身上挂着大包小包,想必是刚从外地回来。

她一脸诧异地看着孟聆笙:“你在干什么?怎么一脸做坏事被发现的表情?”

孟聆笙啐她一口:“没什么,掉了一枚扣子,刚在找扣子。”

楼下的无线电里还在唱,唱的是:“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和你把领扣儿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牙儿苫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孟聆笙脸色一红。

这个云观澜,果然是个声色犬马之徒,听的是什么淫词艳曲!

六月初,傅六小姐的遗产官司正式开庭,孟聆笙作为代理律师上庭。正如傅思嘉预料的那样,这一出“民国法庭版杨门女将”在全上海引发了空前轰动。

开庭当天,法院门口挤满了报社记者和围观群众,走进法院,旁听席上也是座无虚席。

孟聆笙着一身庄严的黑底白边长袍,上庭为傅思嘉做辩护,她一出现就引发了旁听席上的窃窃私语,“她是谁”“怎么没听过她的名字”“傅六小姐是不是疯了”的质疑声此起彼伏。在一片议论声里,孟聆笙坐上了律师席。法官敲响法槌后,嘈杂声这才渐渐淡下去。

孟聆笙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拳头,她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傅家几位少爷请的律师是沪上名律师周容,周容从业十余载,是孟聆笙的前辈,两个人一个是四十不惑高大威严经验丰富的男律师,一个是二十出头娇小秀美名不见经传的女律师。开庭前,旁观者们原本都以为输赢已定,但真辩论起来,才发现这位面孔新鲜的女律师也不是池中之物。

庭审从早上十点开始,中间休庭一次,直到下午四点法庭辩论才终于结束,由双方律师做总结陈词。

周容陈词结束后,孟聆笙站起来:“感谢诸位从早晨起一直坐在这里关注这起争遗产案,我虽为律师,入行两年以来,频繁出入法庭,但还从未见过如此盛况。从报纸新闻到街头巷尾,此次案件吸引了社会各界的空前关注,之所以会有此现象,无非是因为,争遗产的是一个女儿。”

四下寂静无声,每一双眼睛都在专注地看着孟聆笙,她不由得提高了声音。

“女儿家站出来要求均分遗产,简直是千古奇闻。自古以来,女子不为嗣。数千年来,中国家庭之遗产继承,以宗祧继承为准绳,千年未有变化,直至民国建立二十年,才由《民法典》明确规定子女拥有平等继承权。今日傅思嘉以法律为武器争取自身权益,引发全城关注,由此可见大众心中遵从的仍是宗祧继承那一套老皇历。

“我不禁要问,仅仅因为是女子,在争取自身利益上就应该比男性付出更多吗?

“难道女子天生就低人一等?我看不见得,以欧洲论,女子甚至可以继承王位,英国历史上就有四位女王……”

旁听席上突然传来一声怪叫:“我们也有,大清有位慈禧太后就是女人,牝鸡司晨,硬是搞垮了整个大清!”

这句话引起了哄堂大笑,孟聆笙面不改色,等到笑声弱下去才继续道:“姑且不论慈禧太后要为前清之亡负多少责任。中华五千年王朝史,从夏商西周起,到宋元明清终,几十个王朝陆续灭亡,请问,有多少个亡国之君是男人,又有几个亡国之君是女人?

“夏桀商纣是男人,子婴刘禅是男人,南唐的陈叔宝是男人,误信谗言吊死在煤山的朱由检也是男人。

“与此同时,冯太后是女人,武则天是女人,上阵杀敌的花木兰是女人,游说乌孙的冯嫽也是女人。

“中山先生曾有言曰,我汉人同为轩辕之子孙,国人相视,皆伯叔兄弟诸姑姊妹,一切平等,无贵贱之差,贫富之别。

“中山先生还说,天赋人权,男女本非悬殊,平等大公,心同此理。

“女子占中国社会之一半比例,由此可见,社会之进步与女性之进步密不可分。进入民国以来,女性之解放对于社会之推动的作用显而易见。北伐之中不乏黄埔女兵身影,在上海各大面粉厂、纱厂等实业工厂中,女工的身影处处可见,女性在为推动社会发展而努力,社会也应当回馈女性以平等权利。

“女性前进,就是社会前进。”

说完这句话,她深深鞠了一躬,手抚长袍前襟坐下。

一阵嘈杂声后,法庭宣判,傅思嘉胜诉,获得与几位兄长同等的遗产继承份额。

几位傅先生气得咬牙切齿拂袖而去,周容律师走到孟聆笙面前与她握手:“恭喜你,不愧是景教授教出来的好学生,可法兄一手带出来的好徒弟啊。真没想到,我周容纵横法律界十几年,竟然败在一个女人手里。”

孟聆笙微微一笑:“周律师,你不是败在一个女人手里,你只是败在另一个律师手里。”

身后突然传来几声零落的掌声:“孟律师说得好,法律面前无男女,取胜靠的无非是专业。”

孟聆笙扭头望去,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站在她身后的是一个高大英俊的年轻男人,白衬衫、灰色西装马甲搭配条纹领带,同色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半掩住衬衫袖口处那枚蓝宝石袖扣,衣冠楚楚中似乎透着一点不近人情的冷漠与一丝不苟——尽管他的嘴角带着笑,那笑意却更让孟聆笙不寒而栗。

她忍不住攥紧了手里的资料。

那年轻人向周律师微一颔首:“周律师,久仰大名。我和孟律师是旧友,方不方便……”

周律师会意:“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改日约上可法兄,再向孟律师贺喜。”

周律师走后,这空荡荡的法庭里,就只剩下两个人。

夕阳余晖从法庭高高的窗户穿进来,居高临下地泼洒,望着由长桌长椅排列的听众席,一时之间,孟聆笙竟分不清这到底是法庭还是教堂……总归是个审判罪行与祈求宽恕的地方。

她深吸一口气,嘴角勉强牵起笑容,仰起头看着对方:“郑大哥,好巧,竟然在这里遇见您。”

那男人整整高她一个头,就站在她面前,沉默不语好整以暇地低头看着她,见她说话,男人微微一笑:“不是凑巧,我是特意来看你的。”

孟聆笙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却强装镇定:“是吗?那多谢您了。对了,您怎么会在上海?”

男人双手交叠在身前:“我刚从日本留学回来没多久,在上海司法部门谋了份差事,以后咱们见面的机会恐怕还多得很,希望你不要厌烦。”

孟聆笙的心像绑上了铁块,沉沉地向深渊坠了下去,她的笑容越发勉强:“怎么会,只是您怎么会去学法律,我记得过去您……”

男人打断她的话:“过去并不重要。我之所以去学法律,也是托赖你。是你让我对法律产生好奇,我想搞明白,这东西到底有什么魔力,能够让你这样不顾一切。”

他温柔地一笑,倾身过来,在她耳边轻声道:“不顾一切到,忘情弃爱,作践痴心,草菅人命。”

一阵寒意闪电般蹿遍孟聆笙的全身。

那人的呼吸近在耳畔,细细地、冷冷地钻进她的耳朵里,仿佛毒蛇在嘶叫。

孟聆笙僵住了,指尖冰冷。

须臾,那人又笑了。

他直起身来,笑声如轻风掠过梢头:“开玩笑的。他乡遇故知,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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