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江现的电话,唐沅整个人都有些懵。看见来电显示他名字的一瞬间本就意外,接通后听到他说的这几句,更是不知作何反应。
她微怔地答完话,江现很快便挂断。
唐沅对着手机看了看,出神片刻,不多时,身后响起脚步声,回头一看,就见一个熟悉的高挑身影映入眼帘。
江现正装洁整,从长廊的那一头缓步走来,步伐沉稳。
唐沅愣愣眨眼。
江现行至她身边站定,眸光凝了凝,问:“要回去了?”
她点点头,嗯了声,“有点累。”边说,脚下一边轻挪,换了个自然点的站姿,不露异样。
江现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沿着她舒展向下的裙摆扫了一眼,道:“我送你。”
唐沅顿了下,大概察觉到她的疑惑,没等她问,他抿唇回答:“我正好也准备走了。”
“褚怀不跟你一起……?”
“不了,他还有事,等会自己回去。”
唐沅哦了声,没再多说。
她习惯了能自己解决的事就自己解决,尽量不给人添麻烦,但江现已经开口,她当然不会说不。
他的车停在楼外,司机得了通知,很快开到侧边门口。
江现看向唐沅,“走吧。”
她拎起一点裙摆,眼神轻闪,站着不动,“你先走。”
江现瞥她一眼,率先提步走下去。
唐沅走在他身后,车停到阶梯下,就这几步路,她走得还算稳当,上车坐下,脚跟霎时放松,那股痛感总算缓释,她暗暗抒了口气。
车沿着离开的路前行,唐沅给另叫的司机发消息,告诉他不用过来了,而后放下手机,伸手整理裙摆。
江现朝她看,那只轻抚裙摆褶皱的手葱长纤白,他忽地问:“怎么这么早就想走。”
唐沅一顿,低低咳了声,“没什么,就觉得无聊,想早点回家休息。”
江现的视线在她身上停了一会,没再多问。
车一路开,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宴会所在地离唐沅的公寓不远,这个时段路上不怎么拥挤,没多久就抵达。
司机把车开进地下车库,停到她的公寓楼前。
唐沅朝江现一瞥,轻声道了句谢,打开车门下去。
车停在原地,没听见吩咐,前座的司机不做声地耐心等着。
江现看着车窗外,唐沅的背影朝着电梯走,她背挺得笔直,长发在身后微卷,随着她刻意自然的步伐晃荡,像摇曳的波浪。
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脚上。
最后的这几步路,她依然竭力走得稳当,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那些微的别扭样。
她似乎总是这样,不肯当着人叫一句疼。
就像高中那回,她和那个男生一对一篮球比赛一样。
江现记得,那天他们班体育课在室内上,他和褚怀几人一到体育馆就听见有人议论,说唐沅和八班的一个男生不知为什么起了冲突,要一对一打篮球决胜负。
八班的那个男生留着个平头,个头略壮,平时常打篮球,经常能在篮球场上看到他的身影。
一进室内,篮球框周围站了不少人,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看热闹。
江现一行人远远站着,没往前去。
场中,唐沅和平头男生你来我往地较劲,谁都不让谁。脚步声、篮球拍击地面的声音、外加鞋底摩擦地面的动静,恍惚间真有几分热火朝天。
唐沅的体格不比男孩子,但胜在灵巧,围观的人都没想到,她投篮的技术竟然意外地精准。
她接连进了好多个球,带球过人的动作干脆,利落得很是飒爽。
大概是没料到会和唐沅打得有来有往,被一个女生压了一头,平头男生觉得没面子,动作渐渐粗鲁起来。
磕绊间,唐沅不妨,被平头撞得摔倒在地。
平头男生打得上了头,唐沅爬起来,又接连被撞得摔出去好几次。
最后一回摔倒,唐沅跌得有点重,好一会没爬起来,一只手擦破了皮。
她痛得眉头紧皱,在场的人都以为她继续不了要放弃了,和她一起的那群狐朋狗友差点就要冲到场上去揍平头,唐沅摆手拦住,咬牙又站了起来。
她也带上了火气,打得更狠,一点都不肯让。她有意地和平头拉开距离,末了,用几个远投拿下分数。
这一场简短的篮球赛,她胜了对方两分。
结束后唐沅近前和平头不知说了点什么,平头表情不太好看,偏偏输得没话讲,只能沉着张脸走了。
唐沅被一拥而上的朋友围住,从场中出来,迎面和场边的江现几人碰上。
一见他,她下意识就把手往回藏。
那个时候唐沅说要追他的事已经传开,她也开始有事没事,见缝插针地往他面前凑。
两群人面对面,她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几秒,很快敛神,和朋友们一起离开。
褚怀对她印象不好,她从身边走过,褚怀忍不住嘀咕:“整天搞这些有的没的,就她事最多。”
后来没过几天,八班的那个平头突然找到江现。是在放学,周围没别人,平头似是有话要说,又半天没能说出口。
他们从没打过交道,江现正对平头的来意感到不解,平头酝酿半天终于开口:“我就是想跟你道个歉。”
江现缓缓抬眸,莫名:“道歉?”
“是。就之前,我说了你点不好听的。”平头尴尬地舔了舔唇,沉默几秒,还是和盘托出。
江现刚转来,因为成绩好,长得好,家世好,一下子风头无两,不仅女生们聊他,在其他学生里,也有很多关于他的传闻。
其中一条就是关于篮球。
平头听人说江现以前篮球打得特别好,可入学这么久,从没见江现在篮球场出现过,便有点不以为然,说了些不好听的话。
诸如小白脸、弱鸡之类的字眼,口无遮拦的档头,说话没经过大脑。好巧不巧,正好被唐沅听见。
两个人因此起了冲突。
“她那天跟我一对一,说要是赢了我,让我以后嘴巴放干净点。”平头脸上有点别扭,又有点不好意思,“唐沅虽然没要我跟你道歉,但她毕竟确实赢了,那天在篮球场上,最后也给了我台阶下,没有当着那么多人说什么太难听的话,所以我想着,还是跟你说一声,我真的也没别的意思。”
“你别告诉唐沅我找你来了。”平头摸了下鼻子,郑重地又对他道了句歉,“是我嘴贱,对不住了。”
……
手机来电唤回江现的思绪。
出来的路上,他给褚怀发过消息,告诉褚怀自己不回宴会。褚怀大概是等了很久没见他,看手机才发现,给他打来电话。
一接通,那边果然问:“你走了?”
“嗯。”
“怎么突然走这么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江现握着手机,看向车窗外唐沅离开的方向,没立刻说话。
她拐过弯进去乘电梯,身影已经看不到。
那时在篮球场上和现在一样,受了伤,第一反应便是忍着,不吭一声。
如果不是平头主动去找他,他根本不会知道,那场一对一的篮球赛,和他有关。
当时身边的朋友,不止褚怀,都说她招惹他没抱好意。
后来她确实放弃得干脆,怎么大大剌剌说的喜欢,就怎么说的不喜欢。
江现自己也明白,她娇纵,跋扈,众星捧月惯了,想要什么就得弄到手,有些事不必当真。
可是那一天。
她拼尽全力打了那场篮球赛,和一个比她高壮,力量完全悬殊的对手。
她被撞飞出去,摔了又摔。
最后跌倒,擦破手,痛得皱眉,所有人都以为她要算了的时候,她却还是站了起来。
她忍着疼爬起来的那一刻,至少在那个瞬间——
她对他,或许也有过几分真心。
车外幽宁,地下车库里别样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