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城中随着诸贵客一一离去,又恢复了往日的恬静,望德宫亦不复几日前的熙攘热闹,随之空寂下来。
宽敞宫殿中只坐着一华服青年,支额垂首,细长手指遮住跳曳烛火,如玉石雕的英俊面庞却现着抹不去的倦怠。
“殿下。”离木入内轻唤道。
祁洛暄闻言,抬首道:“都打理好了么?”
“是,都妥当了,我们随时能动身回帝都。”踯躅了下,离木语带疑惑,“殿下您……”
“离木,你何时说话也吞吞吐吐起来了?”祁洛暄微笑道:“有什么直说吧。”
“您为何依旧对楚家如此礼遇呢?”甚至暗示了会纳楚郡主为皇妃,“不是已知晓了楚家心怀叵测,有意暗中勾结钨启么?”
“离木,你看现今天下之势如何?”
“天下之势?”
“钨启这些年来虽强盛了不少,但内有党争,外有邻近小国墨梏,乾渊等隐忧,只要中原无当年纷争战乱,便无它可乘之机。所以…如今天殒大患实乃四亲王势大,皇权不固尔。”一席话完倦意更深,昔年出生入死的战场至交,为何却成今日之患,父皇…你可亦曾感伤?
“如此说来欲固皇权需废除分封,削其兵权?”离木有些了晤,眉却拧起,“可依四家之势如何能依?”
“因而借力打力便为上上之策。”
“属下明白了。”所以殿下要拉拢楚家,只是……
抬眼,看向脸色苍白,疲态难掩的祁洛暄,如此行事,殿下分明强逆本性而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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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眸望着篝火下嚼着干粮,闭目横卧于干草上的素衣少年,怎么瞧都不似一名千金郡主,甚至不像百口称颂的旷世神医,随性随意,无欲无求,不是谁都能为的,可她欲为闲云野鹤,却又不得不再陷泥潭。
转首却发现那个小丫环正双手撑着头,定定看着自己,“你的眼睛好漂亮,像大海一样。”
受到难得的溢美之词,随影却是一凛,甚至散出杀气,“你听谁说的?”
听谁说的?
冰凝诧异,直觉在指栖雁,却不知其怎有此念,“我没听谁说,自己觉得不行么?”
哼!转过身,冰凝赌气不再理他,干草铺上的栖雁双目微睁,映着火光望见随影神色竟有些恍惚。
记忆中那个人,那个近似疯癫的人在提起兰寒月时总会格外温柔,狰狞惯了的脸露出那副表情却是更令人毛骨悚然。
“她曾说我的眼与大海一样……小子,你总有天会明白的,等你遇上这么个人的时候……”
兰暮说这话时眼中满是爱恋,只为了句不知所谓的话?自己从来是嗤之以鼻的,尤其是从他那儿得知的……可真有那么一人对自己说了,却……
“大海包容万物亦有所难容,若一人能尽看人世双目却不失清澈,那其慧眼…未必比大海不如。”
随影闻言,看向依旧躺着的人。“比得上,比不上……”樱唇勾扬起,“嫌恶或喜爱,其实…不过一念罢了。”
轻轻吁出口气,火光照耀蓝眸波光流溢,忽明忽暗,她…她是否在告诉自己,在意眼眸之色与他人有异,其实本是作茧自缚?想来她看自己的眼神…无欣赏,无鄙视,甚至无好奇,只与瞧常人丝毫无异。
周栖雁…与兰寒月终究有别……
“豫庄之事非全为你们所为,半路行刺看来已有端倪。”清朗之音悠至,栖雁侧过身子,朝向他,“你往钨启是为此吧?”
“你的确智谋非凡。”随影神光复杂,无需多言半句,竟料得丝毫不差,善识人心至此,可敬更…可惧,主子他……心中幽叹,“但你亦未说全。”
“哦?”遣此人前往,秦昕还另有所图么?
直直看了栖雁良久,随影却是转过了脸去,不再言语,使栖雁蹙额,愈加困惑……
荧荧篝火,风过草丛,三人各怀心思,就此一夜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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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忆樱宫中却不见侍奉之人,幽暗火苗只映出两个模糊身影。
“暄儿他还未动身么?”
曦帝深夜未寐,面带忧色,坐于殿中,一紫巾蒙面之人垂首立于下方,“二殿下近日就会启程。”
“嗯,暄儿他这次做得总算不错。”平淡的语调却透着威慑,轻吐出句,“尚分得轻重。”
“殿下他……”沉闷之音微顿,“自以天下为重。”
“呵…咳咳……”曦帝轻笑声被一阵咳嗽打断。
“陛下,您……”
曦帝抬手止住了担忧之言,“朕的身体…咳,自己最清楚不过。”
沉默片刻,曦帝沉思道:“殷,那位周家郡主是否未回翼城?”
被称作殷的男子微愣,接着忙禀道:“是,虽然参将箫吟一路护送马车回去,但只是障眼法罢了。”
“障眼法?”曦帝展眉笑了,仿若一位在观小辈嬉闹的长者,“自古江山代有才人出,后生可畏啊,可惜……”
“终究年轻了些。”
“……”
缓缓起身,曦帝慢踱近窗阁,“殷,不知不觉我们都老了呢。”
“陛…下?”
望着窗外一轮玉钩,秋季的月总是格外清泠皎洁,“她…的女儿果不寻常……”低眸似隐见月下的樱树林,只是这个季节,便是至尊至贵之地一样难以挽留早已逝去的花魂,那儿唯余寒寂……
心徒生惶惶,竟有一丝凄凉,移了目去,淡淡吩咐道:“让那边的人随时来报。”
“是。”
低首,男子躬身领命,无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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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伴朝霞冉冉而生,晖韵斜洒。
冰凝打了个哈欠,推推仍阖着双目的栖雁,瞥见那个‘怪人’早已整理妥当,现在…卯时未至吧?
“你…难道都不用睡的?”还未意识时,话已出口。
斜觑她一眼,随影未答其言。冰凝才懊恼怎又和这厮说话了,可见其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又气恼起来,起身欲理论一番。
察觉其意,随影瞟眼似仍好眠的栖雁,冷道:“不曾入睡的另有他人。”
啊?
冰凝不解讶异,栖雁却是悠悠勾唇,“快马加鞭,不日当可抵钨启。”
“郡主,你醒了?”
“冰凝你又忘了。”栖雁笑得和气,“这里何曾有什么郡主?”
“我……”瞅了自家主子两眼,冰凝识时务地撇撇道:“是公子。”
“嗯。”栖雁颔首,“你记得便好,从来雁燕代飞,不得见。”
雁燕代飞,不得见……有燕昔时,必无栖雁么?
随影自晓这番话乃说与他听的,当下直视她道:“燕公子放心。”主子既遣自己前来,行事自当谨慎,不负所托。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栖雁微微一笑,“燕昔自然放心。”不论秦昕派此人来有何别的目的,多个助力总比阻力好。
就在冰凝水里雾里时,两人已暗成协约。
钨启…栖雁眺望北边,就在前方了阿……<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