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潮收到边随的消息很简短,在人民医院,后面很快又跟了两句。
Random:在手术,你先回俱乐部休息?我处理好就回去。
Random:打车注意安全,等我。
他没回这两条信息。
顾潮知道他去医院没什么用,帮不上边随什么,但他肩膀很疼,心里也很疼,就是想过去看他一眼,想被抱一下,很快就走也可以。
但好像天不遂人意,连到市中心的路都堵了起来。
他靠在后排,一顿一顿的刹车让人有些难受,鼻间是一点汽油味。
连手机也快要没电关机。
好像一切都在说,别去了。
但顾潮不听。
他想见边随,哪怕看一眼,确认还有这个人是自己的,都好。
车在高架上堵了快半个小时,司机最后一个刹车,晕车的感觉像是有一团东西堵在喉间,顾潮忍着难受下车进去,在护士站问到了房间号。
他感觉浑身都很疼,尤其是左肩和左手被顾曲玫砸过的地方,已经有些肿起来,青青紫紫,在只穿一件T恤的夏天格外显眼。
有医生模样的人路过他,还好心提醒:“小同学,这楼是心血管,你这是外伤,赶紧去后面那栋拍片子。”
顾潮听不进去,医院的电梯人太多太慢,他等不及,两步直奔在楼梯上,就这么爬到了9层。
郑忠霖是高血压,加上伴脑血管病发作,有轻微的脑出血,抢救过来之后还在加护病房,边随和郑仁心一直守在外面。
9层的拐角,推门是电梯口,他往里走一点,就听到那个熟悉的,让他想念一路的声音。
几乎要直接推门进去。
“就说了,老头子根本听不了,他活了七八十年,压根不知道男人和男人可以在一起,你让他怎么接受。”
郑仁心:“好了吧这下,直接就跟家里撅过去了,幸好我送来的快。”
边随看一眼里面,没说什么。过了一阵又问:“那骆子骞呢,没过来?”
“嗨,老头子撅着还时不时抖一下,没一会翻一下白眼的,那一翻眼要瞧见他,还不得当场断气吗。”
郑仁心面无表情,像在说什么别人的事,语气很麻木:“我把他赶走了。进抢救室我跟老头子说了,不见了,以后他都别出现在咱们老郑家,那气才喘上来一点。”
边随瞥他,哪有这么邪乎。
但郑仁心像是已经后怕了:“别说我没提醒你,你以后也别说什么不该说的。他老了。”
“嗯。”边随单薄的眼皮垂下去。
两个人站在走廊隔着窗子朝里看,谁也没回头。
边随有点想去外面抽根烟,刚摸出一点,郑仁心就换了个话题:
“对了,小顾的事你打算怎么办?瞒不了了。”
边随摸烟的手又抽回来,没说话。
他不知道他这时候只要往外走,就可以看见顾潮。
一个狼狈的,很想让他心疼一下自己,却又不敢靠近那间病房的顾潮。
他就站在后面,看不清边随的表情,反应也有些慢,还有些莫名的心慌。
顾潮不明白,他们之间有什么事,是需要边随拖着的?
郑仁心看了眼边随,说:“这一个月我能跑的地方都跑了,但规则就是这样,联赛官方的人说是上面的决定,整个电竞行业都得照着来。”
“他没有十八岁,按照新规则,是没法参与所有赛季比赛的。”
顾潮感觉耳边有一点刺痒。
旁边的电梯上上下下,偶尔传来开门的声音,还有嗡嗡的耳鸣。他听见郑仁心的絮叨,一片杂乱。
“当初招他的时候,你说是替补,那当然没考虑过什么年龄问题,而且他那时候没什么人关注。”
郑仁心老实说:“其实上赛季上面就已经对年龄卡的很严了,只不过没硬规定。我当时就跟你提过换一个,但你坚持不让他下去,说这对很重要,所以汇报资料上我已经编的很牵强了。”
“但现在不一样,盯着咱们的人太多了。小顾也不是以前那样谁都不认识,光咱们自己粉丝就已经把他叫什么多大几米高家在哪上什么学扒的底朝天,更别说B联啊别的战队那些人。”
“规定就是这样,瞒报年龄会被举报的,整个队伍加上他本人都要禁赛。”郑仁心说:“我知道你疼他,但行业有行业的规则,咱们俱乐部还有这么多口人,不可能再顶着死规则冒这种风险。”
边随站着听,眸色在玻璃上倒出一片漆黑的影子。
“你多想想老马和司潭余小葱他们,余小葱跟你一样出二十了,黄金期没剩两年,司潭也20了,老马我就不用说了,刚出禁赛期没多久。总不可能都去冒这个险。“
“小顾还小,等一年再打也没什么。我知道你舍不得,但这事由不得你,你也不能说为了跟他一个队,这一年都荒废了吧?”郑仁心说:“好好跟他和他家里人说,人家能理解的,你怕什么。”
边随没说话。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之前好像是害怕等的太久,顾潮会放弃这条路。现在虽然短了一年,但他害怕的却又多了一点,越来越不想放手。
顾潮即使不打电竞,也可以去做别的。
可以出国留学,可以再去中考甚至可以去当个模特或者跳跳舞唱唱歌。他就像一块漂亮的玻璃,还没有被五光十色的世界照射过。
他想让人一直呆在自己身边。
他害怕顾潮不愿意等。
但规则就是规则,是这样明文规定的规则,也是病房里那样无声无息的规则,它捆绑着一个人的成长,无法褪离,只能顺应,挣扎在其中。
年龄的差距并不是单单的数字。
还有将来不同的时间轨迹,不同的人生阶段互相碰撞。
边随说:“再等等吧。”
顾潮离开医院的时候,蛮横了半天的烈日终于被云遮住。带一点阴阴的天色,但下不出雨来。
闷的很。
他站在医院门口,有一点迷茫。就像中考的那个夏天,他从医院病房醒来,一样的感觉。
不知道该去哪儿。
不知道该做什么。
好像所有事都偏离了原本的方向,变得狰狞,变得面目全非。
突然间,他觉得对不起的人又多了一些。
就像他从医院里狼狈的跑出来一样,他发现即使在努力,也没有那么容易,其实都是别人在背负着这段感情,往前走。
进去了又能怎么样呢。
拍拍边随说,我回家了,她知道了。
也许边随会马上放下自己的家人,用尽心思安慰他,哄他,就像哄一个来哭着要糖吃的孩子。
而他什么也做不到。
甚至连再带他回老段那里吃顿饭都做不到。
顾潮不想要这种感觉,这种闷热的,喘不过气的感觉。
他打车先去老段家附近站了一会儿,阳台上很空,没有人在浇花或者是逗鸟。
也许是快要下雨的缘故,
顾潮站了一阵,才打车回俱乐部。
他其实有点害怕回去,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跟其他几个人解释。可能是因为要解释的太多,一时间无从下口。
为什么到现在才回来。
为什么耽误训练也不说一声。
为什么要为了你承受被禁赛的风险。
为什么边随会为了你这样。
一路上,这些问题紧紧扼住他的喉咙,但等到了训练厅,顾潮又发现一切都不需要什么解释。
因为顾曲玫就站在那个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