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临近期末时,学校召开了高二年级的家长会。张印一早等在教室里安排同学们摆放桌椅,西装革履的模样引来众人一阵围观。
吴琛左右看了看:“张老师,要不是我是你的学生,知道你是开家长会,我都要以为你要摆酒席邀我们当你的花童呢。”
张印瞬间被气笑:“就你们这样还想当花童?给我把文言文背熟再说吧。”
大家被“酒席”戳中灵感,闹闹哄哄地说张印办婚礼,要集体当花童,还要现场给他朗诵一篇文言文。他笑骂几句,忙催着他们干正事。
人群三三两两地散去,温思屿突然从座位上跑到讲台前,拉着张印说悄悄话。
程柔站在讲台旁边粘贴期中考试的年级排名,正好一字不落地将他们的对话全听进耳朵里。
温思屿小声道:“张老师,一会儿家长会结束,我妈肯定会过来找你,我也不期望你帮我美言几句了,这样,你稍微对我的情况润润色行吗?”
张印同样小声地问:“怎么润色?”
“呃,你要给她一种,虽然我成绩不好,但是已经很努力的错觉。拜托你了老师,不然我妈得给我转学了!”
张印半点不信,这借口他都听腻了,但他还是拍了拍温思屿的肩膀:“不是我说啊,就你考的那点分数,我再怎么润色你妈都得打你一顿。”
温思屿垂死挣扎,还想再扑腾几下,张印直接言简意赅地抓着他转了个身。
“老师心里有数,放心吧。”
温思屿叹了一口气:“我心里更慌了。”
程柔乐不可支,周甜甜突然从外面闯进来,视线围着教室一通转。
“你找谁啊?”程柔问。
周甜甜一脸欣喜:“你啊!”
“我跟你说啊,我刚看见一个同学家长长得特帅,旁边有女生不小心撞到他,他还一脸温柔地问对方有没有事,声音特别好听!我怀疑那女同学是故意的!这种行为实在是太优秀了!”周甜甜探头往走廊上看了眼又立马缩回脑袋,“他过来了!过来了!一会儿你推我一把,我只跟他说一句话。”
“林晏。”
周甜甜立马捂住耳朵:“听不到,听不到,听不到……”
程柔一阵失笑,周甜甜左右为难,往外又看了一眼,立马道:“徐燃,对不起了。”
程柔正想问关徐燃什么事,周甜甜却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微微使劲把她推出教室门。她稍一趔趄,余光只瞄到一抹白色便知道周甜甜计算失误,不过人没撞上,倒是挡住对方的去路,她不免觉得窘迫,正想转身道歉,电光石火间却被揽进一个温热的怀里。
周甜甜一脸呆滞:“完了,完了,完了,徐燃得杀了我。”
程柔微微一愣,片刻后就感觉到对方的手掌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她抿着嘴,惊慌失措下竟有点想哭。
程桉笑了笑,语气温柔:“你连班级都不告诉我,可让我一阵好找。”
周甜甜歪着脑袋,一头雾水:“柔柔,这是?”
程柔顿了一下,难得别扭地往程桉身上指了指:“我哥,程桉。”
家长会最初在多媒体教室举行,由校长主持,后面转战各自班级时便由班主任主持。程柔站在走廊时,总是心神不宁地往里看,次数太频繁,程桉不得不偷偷摸摸给程柔发短信,让她别担心。
程柔就像瞬间被喂下一颗定心丸,但表面依旧不动声色。周甜甜过了一开始的激动劲,这会儿已经镇定下来,在一旁玩游戏了。走廊上的人不多,大多数人都聚集在食堂、奶咖和小卖部里。
“反正左右都是一刀,先吃饱再说。”周甜甜退出游戏界面,给吴琛发语音,让他一会儿给她带烤肠,她头都不抬地问程柔,“你要什么?”
“两瓶酸奶。”程柔顿了一下,改口,“一瓶酸奶,一瓶热的维他奶。”
周甜甜低头打字,张印这会儿正在做总结,笑容满面地宽慰着底下一众忧心忡忡的家长。家长会刚结束,温思屿的妈妈就一个箭步冲到讲台前,一脸愁容地跟张印说话,程柔装似不经意地趴在门框边上细听。
“张老师,我是温思屿的妈妈,我们家思屿吧,成绩总是上不去,我和他爸都挺担心的,之前给他报补习班也没什么效果,我们琢磨着给他换换环境会不会好一点?”
张印笑了笑:“思屿在学校表现其实挺好的,成绩上不去或许是学习方法不对,您看,距离高考也不远了,您这会儿给他换学校,他还得花时间适应呢。”
“但是,他这成绩总这样也不是办法。”
“这样,我改天找他聊聊,问问情况。”
温妈妈挤出半张笑脸,显然还是摇摆不定,但也没多说,给其他家长让了让位置准备离开。程柔立马一个转身,不想直直撞上许舒亭。
程柔哀号一声,揉着胳膊问:“你怎么在这儿?”
“我等我爸出来。”许舒亭穿着一件白色羽绒服,整个人圆鼓鼓的像一只小河豚。
她看了看温妈妈的背影,回头垂着眼小声问:“你说,温思屿会转学吗?”
程柔本来想说不知道,但顿了一下改口道:“应该不会吧,张老师都这么说了。”
许舒亭双手插兜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她意识到程柔在看着她才撇了撇嘴,一脸毫不在意。
“管他呢,他要是转学了更好,那就没人欺负我了!”
她眼神飘了飘,掠过程柔走进教室。周甜甜蹲在不远处笑了一声,显然是听到了她们之间的对话。
周甜甜缩了缩脖子,突然把视线从手机上移开,呢喃道:“生物课代表喜欢学习成绩好的?我是不是该努力努力……”
程桉从教室里出来,手上提着程柔的书包,程柔赶紧同周甜甜挥了挥手,跟着程桉下楼梯。
“张老师说你成绩挺稳定的,要继续保持,但相对来说数学还是差了点,我记得徐燃好像数学挺厉害?”
程柔点点头,又不甘心道:“他也就数学厉害。”
程桉走在程柔后面,抬手揉了揉程柔的脑袋:“你之前的成绩我都看过,你能一直保持年级前几名已经很不容易了,这次化学还比之前提高不少,我妹妹很厉害啊。”
程柔拉高外套的领子,轻轻地哼了一声作为回应,走到二楼时,她才想起一件事,视线下意识往七班看了看。
徐燃今天的家长会是助理先生过来吗?
程按似有所觉,一把勾住她的肩膀往七班推了推:“放心吧,我让朋友帮忙了。”
程桉的朋友?
程柔一个激灵,不会是……
“徐燃同学的数学成绩很突出,但偏科比较严重。”
梁续的声音很温和,细听之下还带着点迟疑。程柔趴在七班的窗户上往里偷看,果不其然,她看见一脸匪气的三哥靠在第一排的课桌上,后颈的文身显眼又凶狠——是一只龇牙的狮子。
梁续双手奉上成绩单,空闲下来的手无意识地叩着讲台桌,随时做好双方一旦动手就立马拦住的准备。
三哥扫过成绩单,挑了挑断眉:“这已经不是偏科了,你小子是只上了数学课吗?”
徐燃笑了一声:“没有。”
梁续舒出一口气。
徐燃:“我数学课也没上。”
梁续顿时警惕起来,他之前不知道徐燃有这么一个哥哥,看样子甚至比徐燃更难管教,他生怕对方一个冲动把徐燃就地正法,正想劝说几句,没想到对方只是皱了皱眉,转头看向他。
“老师,我第一次当家长,没什么经验,不听话的小孩是不是打一顿就好了?”
梁续立马道:“那不行!您回家之后多督促他学习,催他按时完成作业,保持阅读的好习惯就可以了。”
三哥:“这么麻烦,还是打一顿算了。”
梁续:“……”
程柔靠在窗边哭笑不得,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才想起书包在程桉手上。她转身走回程桉身边,接过书包往侧边摸了摸,没摸到水杯。
程桉看着她:“怎么了?”
“水杯忘拿了,我上去拿水杯,你在这儿等我?”
程桉点点头,接过她的书包:“别跑太快。”
程柔哼哧哼哧地往楼上跑,刚跑进教室就遇到陈北洺坐在座位上等人。陈北洺抬手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塑料袋递给程柔。
“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给,你的酸奶和豆奶。”
程柔显然已经忘记让吴琛带东西的事情,一边从抽屉里拿水杯,一边问陈北洺把钱转给谁。
陈北洺转过身,一只手支着下巴笑了笑:“你也不用给我转账了,不过你得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陈北洺指了指身后同张印说话的女人:“那是我妈,我之前跟她提过你,说你总教我做题,她特别想见见你。”
程柔一脸茫然:“我也没教多少,你本来就聪明。”
陈北洺挠了挠脑袋,脸上有点红:“你比我聪明多了,也不用说什么,就打个招呼,不然她以为我骗她呢。”
程柔点点头,提着袋子和水杯同陈北洺等在一边,待对方转过身便大大方方地问了好。陈北洺立马滔滔不绝地夸起程柔,程柔脸上红了红,连连摆手。张印正好听见了,见缝插针地多说了两句,夸程柔学习认真,作文写得不错。
程柔下意识否认:“没有,没有,我的作文就是瞎写的。”
陈妈妈一脸激动地拉过程柔的手拍了拍:“好孩子,我家北洺就拜托你了。”
这托孤的戏码……
程柔的脸上僵了僵,不知道该点头还是该摇头,但不等她回应,徐燃突然从旁边窜出来,一把拉住她的手拖着就往外走。
“你快点,我哥还在外面等着见你。”
程柔:“……”
程柔走出教室门,就看到程桉和三哥站在楼梯口等他们。三哥靠在楼梯扶手上,手上捏着一根未点燃的香烟,他刚塞嘴边咬着,程桉就眼明手快地一把掐断。
三哥无奈地把香烟塞回烟盒里:“我就咬着过瘾,不点。”
“这是在学校,你别带坏别人。”
“行,敢情别人都是乖乖仔,就我是坏人。”
程桉听见响声,回头冲程柔笑了笑,拉着三哥下楼梯:“我不是这个意思。”
三哥不依不饶:“那你是哪个意思?”
程桉哭笑不得,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嗯,就你认为的那个意思。”
三哥笑骂一声,伸手勾住程桉的脖子往下压,程桉直不起腰只能笑着讨饶。
程柔站在他们身后,见状顿时有点恍惚,或许是因为程桉在她面前永远是温柔和煦的模样,她已经很久没看到他在朋友面前的状态了。
徐燃以为她担心程桉的身体,慢悠悠解释道:“没事,他们俩都认识好多年了,三哥有分寸。”
“你知道?”
“听三哥说过。”
“那你呢?”
“嗯?”徐燃竖起领口遮住脖子,“我什么?”
程柔斟酌着把沈落说过的话复述了一遍,她一边下楼梯,一边回头看徐燃:“那个外校帮手,不会是三哥吧?”
“看路。”徐燃伸手提了提程柔的领口,沉吟半晌才笑了笑,“嗯,是三哥,但是喊他帮忙的人可不是我。”
楼梯平台上面的玻璃窗口在风声中微微战栗,有细碎的风窜过来绕着程柔的脖子兜转,程柔刚缩了缩脖子,就听到徐燃落在后面的声音。
“人是你哥叫的。”
程柔下楼梯的右脚稍一迟疑,差点踩空。
徐燃继续道:“程柔,你哥比你想象中更关心你。”
2)
程桉今年上大三,临近期末正在紧赶慢赶地准备考试,所以只能请到两天的假。临走的前一晚,程莹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势必要把程桉喂胖两斤。程桉原本就是能言善辩的人,餐桌上更是把程莹逗得眉开眼笑。客厅的电视在小声地播放着晚间新闻,窗外是星光点点的黑夜,笑声交织,热气腾腾的夜晚,程柔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了。
饭后,程桉帮着收拾碗筷,他不让程柔接手,程柔只能拿厨房纸擦拭干净碗筷上的水渍,再一一放进消毒柜里。程柔转身时瞥见身后的玻璃门上程桉挺拔的身影,她往他身边小心翼翼地挪了挪,一点一点地靠近。
程桉低头笑了一声,程柔顿时一僵。
“还是到脖子,你这身高倒是没什么长进。”程桉抬起湿漉漉的手比画了两下。
程柔不满道:“你比我多吃四年的饭,当然比我高。”
程桉没反驳,低头继续清洗瓷碟上的污垢,程柔百无聊赖地问起三哥的事情,程桉细想片刻才说起他跟三哥是在网吧认识的。
“十六岁那年吧,我去那边玩就跟那人认识了。”程桉顿了一下,突然想起什么,“我好像还遇见过徐燃,他当时才十二岁,但网吧里没一个人当他是小孩子,他倒是从小就皮。”
十二岁的徐燃,程柔脑补了一个头长犄角,凶神恶煞的小魔王,忍不住笑出声。
程桉把手边的筷子递给她:“你也记起来了?”
“没有,我就瞎想,我当时又没见过他。”
“嗯?我以为你们当时就认识了,他还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程柔微微一愣:“问我名字?”
程桉点点头:“可能你们什么时候见过,但你忘了。”
程柔也没细究,背靠在料理台上,漫不经心地擦拭碗沿上的水珠。两人一时安静下来,厨房暖灯落在乳白色料理台上,铺就一条小小的银河。程桉顿了一下,侧头看程柔,直到程柔回望他,他才轻声说道:“你还想学画画吗?其实也不一定要用颜料。”
“不想了。”
程柔打断道:“爸爸说得对,你比我更适合学画画,况且喜欢也不一定就要去学。”
程桉眼带笑意,柔声道:“那你如果有需要的东西,就告诉我。”
“嗯。”
程柔顿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探头往程桉身边偏了偏,声音软糯糯地响在程桉耳边。
“谢谢。”
程桉微微一愣,似是没听清。
“你能来,我很开心。”程柔脸上微微发热,但还是努力说完整,“谢谢你,哥哥。”
程桉反应过来的时候,程柔已经一溜烟跑了。他站着冲了冲沾满泡沫的双手,擦拭干净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三哥发信息。
——我妹刚喊我哥哥了!
三哥言简意赅。
——你妹不喊你哥哥,难道还喊你爸爸?
——滚!
程桉收起手机,终于心满意足地继续洗碗。
晚上,程柔酣梦正甜时,程桉蹑手蹑脚地在她书桌上放上小礼物,他明天得搭乘最早的航班回津沽,估计来不及和她道别。他犹豫着是不是要给她留一张字条,余光却瞄见笔筒上有银光闪了闪。
那是他很多年前送给程柔的弹弓,而弹弓旁边的是他精挑细选的圣诞风灯摆件,他无声地笑了笑,把侧在一边的摆件移正,视线却倏忽一顿——在它背后有一张粘贴在墙壁上的便利贴。
程桉俯低身子,终于在朦胧的夜色里看清了那行字。
希望我的哥哥,永远平平安安。
时间是十二月二十五日,圣诞节当天。
家长会结束之后,秦淮十三中就进入紧急的备考状态,程柔对于自己的能力心知肚明,她一没有天赋异禀,二没有聪慧过人,只能拿出十二分精神来应对期末考试。考试即临的这段时间里,各班现象空前一致,所有人,哪怕是平时吊儿郎当、不学无术的人都会异常紧张,过道窜桌地交流试题,早读课的声音嘹亮又整齐,张印好几次悄无声息地从走廊穿过,见状频频点头。
“不错不错,我还以为你们死猪不怕开水烫。”
程柔这几天忙着查漏补缺,偶尔会跟余一坐一块讨论试题。余一的数学比她好,逻辑思路和解题步骤也比她更清晰,能省不少时间。她反向坐在余一前桌的位子上,低头认真看余一在草稿纸上画图,双曲线一直是她搞不定的题型,所以她听得格外认真,过程中忍不住多嘀咕几句。
“数学老师总说让我们揣摩出题人的意图,我觉得出题人的意图就是不想让我们做出这道题,还让我们回归定理找答案,定理它就是一个哑巴!”
周甜甜从旁边转过身,耳边还夹着一根铅笔,一脸坦然:“我就不一样了,我考试的时候压根就做不到那里。”
双曲线方程式之类的大题都会出现在试卷的第四页,周甜甜每次都自嘲她的数学试卷只有三页,因为第四页那两三道大题她不用看也知道自己不会。
程柔虚虚地拿手上的笔冲她比画:“你还是好好听生物课吧!”
陈北洺自从被笑面虎盯上后,生物成绩一路噌噌噌地往上走,这会儿正教周甜甜做生物试卷。
陈北洺闻言,立马哀号一声:“这位同学太难教了,这道题问,分离定律和自由组合定律统称为什么定律,这分明就是送分题啊!她给我写王尔德!”
周甜甜一脸无辜:“不是他吗?我记得就叫这名字啊。”
“王尔德是作家啊,姐姐!孟德尔得被你气醒过来。”
程柔趴在桌子上哭笑不得,陈北洺手上转着铅笔,抬头看着程柔。
“程柔,我高三有认识的学长,数学特别厉害,我把他的笔记借来给你?”
“不用,不用,”程柔连连摆手,“我就几个题型不懂。”
余一突然把手中的草稿本转了一圈放在程柔面前,说:“我也有一个认识的朋友,数学特别厉害,他可以现场教你。”
程柔似有所觉,立马回道:“不用了!”
余一抬了抬眼,意味不明道:“我指的是自己,你想到谁了?”
程柔轻咳一声:“没谁。”
余一低头笑,左边脸颊的小酒窝若隐若现,程柔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片刻又自觉失礼,便收回了手。
“对不起,我就是觉得挺可爱,没忍住。”
余一又恢复冷冰冰的小脸,轻声道:“酒窝是由于面颊部肌肉缺陷而导致,并不是什么可爱的东西。”
“不会啊,我觉得很可爱,你笑的时候比不笑的时候好看多了。”
余一顿了一下,摊开草稿纸继续讲题,程柔便也收起心思听题。
考试前一天,张印反复叮嘱考试注意事项,光是作弊这一项就费尽口舌。
“你们谁要是给我作弊,我就把谁提溜到窗口扔下一楼。”
吴琛语重心长道:“老师,杀人犯法,不可取。”
张印笑了:“行,那就一人作弊,全体跑操场二十圈,写三千字检讨。”
众人拍着桌子抗议。
张印置若罔闻,继续道:“语文作文别再给我乱编名言名句,这张冠李戴,也太丢我的脸了。温思屿,别张望了,就是你,别什么都是鲁迅说的,你问人家意见了吗,你就写?”
温思屿靠在椅背上,叹气道:“我倒是想问,鲁先生也没给我机会啊。”
全场哄笑,一阵阵唏嘘坠地,张印一只手撑着桌子笑骂一句“小兔崽子”。
“还有,会做的题目先做,不会做的……”
“就别做了。”有人接了一句。
张印一瞪眼:“不会做的就乱做,不准给我空着!”
周甜甜小声地凑近程柔耳边:“你寒假干吗呀?”
程柔看着台上与众学生斗智斗勇的张印,笑了笑:“可能得回趟津沽吧。”
周甜甜瞬间蔫了:“那我不能找你玩了?”
“春节之后我就回来了,到时候我给你发信息。”
周甜甜眼睛亮亮的,点点头,小声地让程柔放假期间要跟她通视频,还说她没看过津沽的大雪,让程柔给她拍照片,程柔一一应下。
“还有啊,我寒假作业肯定很多不会,你到时候回来要借我,不然我得烦死了。”
“甜甜。”
程柔突然喊了一句,周甜甜一脸疑惑地抬起头。
“我会想你的。”
周甜甜愣了愣,突然一巴掌捂住自己的脸:“造孽啊,今生恨为女儿身。”
张印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教室里又是一阵欢声笑语。
程柔支着脑袋突然想,很久很久之后,她还会记得这一天吗?记得这平淡无奇的一天,一群人坐在不大的教室里,因为即将到来的考试惶惶不安,又因为一句话笑得前仰后合。
这时,窗外的冬天还未过去,但春光的影子已经在悄无声息地来临,像无数个期盼已久的天明。
下个春天,下下个春天……那之后也会记住吗?
一定会的。
考试结束当天,程柔回原教室收拾放在讲台下面的几本课本。整个校园都一片祥和,众人一蹦一跳地欢呼雀跃,低头讨论寒假去哪里玩。周甜甜的爸妈来接她去吃饭,她腻腻歪歪地抱了抱程柔后就消失无踪了。程柔走出教室时,看见靠在走廊上的徐燃。
“你怎么在这儿?”程柔问。
徐燃把嘴里咬着的棒棒糖移到一边,顶着胀鼓鼓的脸颊道:“等你回家啊。”
许舒亭从教室里跑出来,路过程柔时和她挥了挥手。
温思屿紧随其后,一把揪住许舒亭的发尾,习惯性地对着许舒亭说了一句:“明天见。”
许舒亭怒不可遏,大吼:“明天就寒假了,谁要和你明天见啊!”
温思屿停在走廊上,表情有点呆。
许舒亭气得抬手整理头发,顿了一下,突然回头。
“什么明天啊,明年见吧。”
程柔没忍住笑了一声,徐燃突然停住脚,靠在走廊上不走了。
程柔一脸莫名其妙:“你干吗?”
徐燃压了压往上翘起的嘴角,没压住,索性捏着糖柄笑:“我们就不一样了,我们是邻居,我每天都能见你。”
温思屿:“……”
程柔:“……”
温思屿冲程柔摆摆手,转瞬就消失在楼梯口。徐燃还在一边喋喋不休地逗弄程柔。
“你寒假回津沽吗?你要是回去,我就陪你一块回去。”
程柔眼都没抬,径直下楼梯。
徐燃保持在距离她半步远的位置,换了一个话题:“我爸过几天估计要回家,你来我家吃饭吧!”
“为什么?”
“啧,你都见过陈北洺他妈了,见我爸为什么需要理由?”
程柔哑口无言,走到楼梯平台处才突然想起一件事。徐燃毫无察觉地走到对方前面,嘴里咬着棒棒糖含糊不清地问:“你们班都不换座位的吗?我觉得你那个位置前有狼后有虎,不太吉利,不如……”
徐燃“不如”后面的话还未出口,防不胜防地被程柔推了一把,背脊轻轻磕在墙上,他瞬间浑身紧绷,瞪大的双眼里藏着越来越靠近的程柔。
程柔伸手抓住他的衣领,踮脚凑近他闻了闻。
“你抽烟了?”
徐燃喉间滚了滚,程柔离他只有几厘米的距离,对方唇齿间呼出的热气像火星子落在他得耳垂处,让他整个人冒火似的烧起来。
“我……”
声音低沉又喑哑,他瞬间说不下去。
程柔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你不是答应徐奶奶不抽烟了吗?下次要是再让我发现,我就告……”
徐燃突然一声不吭地蹲在地上。
程柔吓了一跳,没顾上放狠话。
“你怎么了?”
徐燃一只手捏着糖柄架在膝盖上,一只手捂住脸,声音闷闷地从喉间溢出来。
“我走不动了,你让我缓缓。”
3)
程柔一直觉得自己本质上是一个又闷又无趣的人,连朋友圈都带着浓厚的老干部气息。她鲜少发自己的状态,大多数是转发的文章和歌曲分享。她百无聊赖地翻着朋友圈,看到周甜甜发了最新一条状态,是周甜甜站在娃娃机前面的自拍,后面隐隐露出半个脑袋的林晏。
津沽的冬天比秦淮更喧嚣,程柔起身关上半开的窗户,顺势坐在飘窗柔软的棉垫上,室内有暖气,她便只在腿上盖着一张毯子,再拿起手机时便看到周甜甜发过来的信息。
满屏的“啊”字。
这会儿临近年关,廖慧慧和程尚彦都出去买年货了,程莹这会儿正在屋内睡午觉,整个房子异常寂静。程柔索性给周甜甜弹了语音,周甜甜欣喜若狂地跟程柔说,早上他们一块去游乐场玩了一圈,下午准备去看电影。
“就你们俩?”程柔问。
周甜甜的声音往下压了压:“哪能啊,还有他们班的几个同学,那个生物课代表也在,你能相信吗?今天秦淮都五度了,她还穿着小裙子!是在下输了。”
程柔握着听筒笑了笑,突然瞥见朦胧不清的窗户上有白色的东西一晃而过,她推开窗户,席卷而来的冷风中,白色的雪花扑簌簌地落下来,覆在地上。周甜甜没听见声音,冲电话喊了几句。
“甜甜,我给你弹视频!”程柔迫不及待地挂了语音,裹着一件羽绒服跑出阳台,重新给周甜甜弹视频。眼前的鹅毛大雪纷飞而下,周甜甜在视频另一边嗷嗷直叫,程柔伸出手承接到小小的雪花,把镜头往手心凑了凑。
周甜甜笑着说,想去雪地里打滚,顿了一下,突然黏糊糊地问程柔想不想她。
程柔把冻僵的手一把塞进口袋里:“想啊。”
“嗯?什么?”
程柔问:“信号不好吗?”
周甜甜那边短暂的停顿后,才传来她夹杂在电流里的声音。
“你说什么啊!我这边听不清!你大声一点。”
程柔无奈,嘴巴凑近听筒的位置,拔高声音道:“我说,我很想你!你到底听没听见啊?”
半秒后,电流杂音里隐隐传来她的回音。
回音?为什么会有回音?
程柔拉远手机,看清屏幕后浑身血液一僵,屏幕里神色各异的一群人同时望着她。
程柔:“……”
徐燃松开嘴里咬着的吸管,弯腰凑近镜头,他的眼睛像落着一片雪花,干净又明亮,声音却放得很轻,带着浓浓笑意。
“听见了。”
他伸出食指碰了碰屏幕,程柔条件反射地往后一退,后知后觉地抬手挂断视频。她脸上一片火热,退回屋里时恨不得冲去秦淮把周甜甜吊打一顿。
周甜甜发来好几条语音道歉,先说信号不好,后面又说是徐燃自己要求看视频的。
“而且,你刚看到了吗?那一群花蝴蝶正在搭讪徐燃呢,你这几句话,瞬间让她们知难而退!你真是菩萨心肠!”
程柔冷哼一声:“要什么菩萨心肠,我是小肚鸡肠。”
手机一直在振动,程柔退出聊天框,看到徐燃发来的两条短信。
——把围巾围上,别站在室外。
——今天是腊月廿四,你过完年什么时候回来?奶奶今天还说很想你。
程柔确实很久没见到徐奶奶,她心里一软,手指按在屏幕上正想打字,就看到聊天框底下又跳出一行字。
——早点回来。
程柔窝进鹅绒沙发里,拿着手机迟迟没有回复,程莹的房间隐隐有窸窣的声响传出来,大概是在穿衣起床。程柔的脑袋偏了偏,把半张脸塞进羽绒服的立领里,脑袋浑浑噩噩地想起一些事。
刚放寒假时,徐江确实回了一趟秦淮,程柔和程莹当时还未回津沽,被徐燃胡搅蛮缠拉着在他家吃了一顿饭。程柔见徐江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每一次见心里都会隐隐发怵,并非徐江长得凶神恶煞,而是他天生就是属于不威自怒的人,一举一动都让程柔胆战。
当天饭后,徐燃陪着程莹在阳台看花,徐江知道程莹喜欢花卉,特地带回几盆澳洲石斛兰送给程莹。程莹喜上眉梢,恋恋不舍地一看再看,徐燃还和程莹讨要了一盆,说要自己养养看。阿姨在厨房清洗碗筷,整个客厅只剩程柔和徐江面对面坐着,程柔坐立不安地搓搓腿,每隔几秒就往阳台望过去。徐江慢条斯理地烫杯温壶,斟了一杯茶递给程柔,程柔诚惶诚恐地用双手接过,小声地说:“谢谢叔叔。”
“我听助理说,前阵子徐燃惹事住院那会儿,你也在场?”
程柔心里一跳,窘迫地捧着茶杯道:“对不起,叔叔,那件事其实是我自己不小心,徐燃受伤也是因为我。”
徐江一脸平静地笑了笑:“我不是怪你的意思,我是怕徐燃没个轻重,自己惹事不够,还拖上你。”
程柔下意识往阳台看了眼,徐燃这会儿正蹲在地上和程莹说话,脸上带着少见的温顺。